这也是为何原本态度坚决的傅长乐突然松了口,三日时间,也不知够不够去摸一摸那位戴指挥使的底。
“可是这又关左护法什么事?”
好不容易消化了“靖阳长公主不仅活着而且就在我身边”的惊天秘闻,听懂傅长乐话中意思的风轻真实迷惑了:“就算当真是神鉴署在利用江湖势力研究那邪门的秘法,也决计不会波及到你和十三。”
就凭靖阳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和今日戴玉通的态度,只要傅长乐不愿意,谁也不敢将她扯进这一摊污水之中。
她这般劳心劳力,又是让十三出手试探,又是硬逼着自己去见那位逼死自己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傅长乐像是被这一句话问懵了:“我……”
“因为她根本就管不住骨子里多管闲事的性子!”封悠之翻了个白眼,“但凡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对这些破事的一半上心,我都不至于天天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砸了自个儿的招牌!”
这事儿越说越气,封悠之瞪了面露无辜的傅长乐了一眼,扔下一句“我再去看看那枚血珠子”,摔门走了。
被封大神医一顿炮轰的傅长乐摸了摸鼻尖,正想重新说回正事,就听影九哑着嗓子开口道:“当初在千亿山庄也是,殿下要保叶家兄妹,要让不死药的药方永不见天日,为此劳心费力甚至吐血昏迷。殿下,我真的遭不住小十三再发一次疯了。就像风轻说的,这些跟我们没有干系的闲事,我们别管了好不好?我和十三,我们只想你好好的。”
这番话称得上掏心掏肺,傅长乐愣了半响,才终于抬头低声承诺道:“我会好好的。”
“只是阿九,那些并非是和我们没有干系的闲事。人心和贪欲从来都不会得到满足,今日出了一个亲子心头血铸就的习武天才,明日就会有另一个万人尸坑滋养出来的宗师高手。这等邪门风气一旦助长起来,神鉴署,听风阁,还有你和我,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被殃及。”
“我并不是想多管闲事。”
“我只是提前知道到了有一件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想尽自己所能,去拦一拦罢了。”
第84章 移魂秘术
次日一早, 齐盛带着巫情的血亲自扣响了傅长乐的房门。
来开门的十三神色难看,顺着半掩的房门看去,一身素衣长袍的傅长乐正盯着窗外的发呆。
她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像是一夜未眠,苍白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倦意。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也只是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那眼里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片看不见光亮的暗色,仿佛在她面前的整个世界, 没有一人一物能照进她的眼底。
齐盛心里“咯噔”一下, 一瞬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对他而言, 傅长乐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在过去的整整十年,他曾无数次在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靖阳长公主身上看到过这般空洞的、了无生趣的神情, 如同一个会喘气有温度的精致木偶,心还在跳着,人还在太景宫住着, 灵魂却早已殉葬在大梁国破的那一日。
齐盛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 收回目光连忙开口道:“巫情体内的巫术已解, 这瓶圣女血可解墨玉蛊。至于十三的暗伤……”
像门神般杵在门口的十三面依旧瘫着脸, 倒是放空状态的傅长乐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 起身朝门口缓步走来。
齐盛心下一松,没敢卖关子:“治疗十三暗伤的所有药材都已备好,另外治疗过程需要一位宗师高手以内力逼出淤血, 不过殿……不过俞姑娘放心,戴指挥使已应下此事, 之后只要仔细调养,以十三的本事,进阶宗师指日可待。”
“这是哪位大夫钻研出来的治疗法子?”傅长乐伸手一指隔壁屋子, “封悠之为着这事耗了十余年心力,也没找到彻底根治的法子,齐大人,不知这一次出手的是哪位神医,医术竟如此了得?”
齐盛显然没想到傅长乐一开口问的竟是这个,楞了愣神后才答道:“是神鉴署的大夫。”
“哦?”
“十三的暗伤……”齐盛知她在疑心什么,一咬牙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陛下知您一直记挂着十三身上的伤,这些年来一直命神鉴署暗中搜罗天下名医钻研方子,直到三月之前才终于有了进展,只是没曾想……”
没曾想宋鹤卿还没来得及拿这个治疗方子去太景宫献宝,那位他想讨人欢心的殿下已无牵无挂,从摘星楼纵身一跃。
不过宋鹤卿毕竟是宋鹤卿,就算这些日子来疯了一半,出京的时候也没忘记让戴玉通带上神鉴署的大夫和那个方子上的药材。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让靖阳犹豫让靖阳挂念,那便只剩下十三了。
傅长乐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伸手抽走齐盛手中的那瓶圣女血,仿若不经意道:“唐秀秀恨透了巫情,竟愿意替她解了巫术?”
“人总有软肋。”齐盛意有所指道,“她确实是恨透了巫情没错,但这恨不足以让她狠下心把所有人赔进去。”
傅长乐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纵使齐盛没有明说,她也能猜到他们是拿唐门做了威胁。
若说在之前神鉴署对坐镇唐门的宗师高手唐明朗还有一丁点的顾忌,那在戴玉通明显踏破宗师更上层楼的当下,唐明朗和他的唐门对神鉴署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
更别提唐义还捏在齐盛手上,以唐秀秀的性子,当着她的面将神鉴署的刑罚在唐义身上试一遍,或许根本用不着拿捏唐门,她就乖乖将巫情的巫术解了。
“你们不会动唐秀秀的。”傅长乐看着齐盛脸上露出做作的疑惑,眼神略过院子的矮墙,嗤了一声,“齐大人前些日子天南地北搜罗起死回生的法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怎么,唐秀秀手上现成的南疆复生术近在眼前,齐大人难道还能看着她折在自己手里不成?”
齐盛没否认,只定定看着她道:“您知道我等因何到处搜寻复生秘术。”
这话说下去又难免扯到那位傅长乐根本不想再见的人,她昨夜没能睡好,这会儿脑子嗡嗡直响,摆了摆手道:“行了,十三的方子先给封悠之过眼,还有,我要见巫情和唐秀秀一面。”
这两件事都没什么不能应的,齐盛干脆地点了头,继而又含糊道:“水榭山庄……”
傅长乐挑眉:“就这般等不得这三日?”
“俞姑娘又为何非要等这三日?”戴玉通不知何时坐在院子的墙头,见几人目光聚过来胡咧咧一笑,“我就是好奇问问,既然已同意见面,拖延这三日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至少这三日能让齐大人和戴指挥使好好研究研究唐秀秀手中的起死回生术啊。”
傅长乐用手指感受着脖颈之下奔涌滚烫的鲜血,抬头扯起嘴角,平静无波的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你们说如果我再死一次,南疆的复生秘术还能再让我活过来吗?”
齐盛和戴玉通被这话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傅长乐却没有语出惊人的自觉,挥了挥衣袖带着十三去了关押唐秀秀的院子。
等彻底将那两人抛在身后,十三才压着嗓音低声道:“刚才宋鹤卿在院外。”
“我知道。”正在脑海里琢磨着其他事的傅长乐浑不在意,“否则我多添最后一句作甚?”
不就是为了让那位自觉点,别有事没事跑出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另一边的院子里,齐盛和戴玉通面面相觑,有些不敢去看刚刚又被那位以死威胁了一次的宋鹤卿的神情。
“是她。”宋鹤卿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底死死绷紧的弓弦“啪”的一声断了,绝处逢生的后怕和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以至于让他开口的话都带着微微的颤音,“真的是靖阳。齐盛,那是靖阳。靖阳还在,她没有走,她还在。”
“是,长公主殿下还在。”
其实不用看那独一无二的神态和熟悉的语调,只看恭顺沉默的十三,和诈死又突然出现的影九,那一位的身份就能确认大半。
出自大梁朝的影卫九和十三,除了死而复生的靖阳长公主,这天下再没有人能这两人死心塌地守在身后。
在靖阳死后,宋鹤卿做过的最美的美梦也不过是自己也死了,死后看见了没有走远靖阳。
他疯了一样让齐盛搜集关于起死回生的秘法,却连在最不清醒的时候,也没敢奢望再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靖阳。
虽然改了样貌,变了音色,但他知道,那是靖阳,是他的靖阳。
宋鹤卿不敢违背傅长乐三日的限定跑出去见她,但这个惊天狂喜终于让他的理智归位。他闭了闭眼,将所有失态的情绪死死收拢在心底,哑着嗓子开口道:“去查,朕要知道到底靖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傅长乐拖了张凳子在唐秀秀身前坐下,得了上头嘱咐的神鉴署侍卫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搬来茶几泡上茶,将人伺候的舒舒服服才拱手退下。
“就从唐姑娘昨日提到的移魂术开始说吧。”傅长乐品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唐少主能少受多少苦,就看唐姑娘能说多少让我满意的东西了。”
唐秀秀自幼被唐门上下千宠万爱捧着长大,虽说在邱一阳夫妇手上遭了大难,但被逍遥子救出去后唐义唐礼等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她有一点不顺心,可以说除了被剖腹取子的那一晚,她是个真正的没有受过一点苦的大小姐。
可就在昨晚,这位唐门大小姐眼睁睁看了神鉴署那些滚着浓烈血腥味的刑罚在唐义和唐礼身上试了一遍又一遍。
她被好端端安置在无法动弹的椅子上,面前放着干净的清水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而在她的对面,从小护着她的师兄血肉模糊,烧红的铁烙在皮肉上“滋滋”作响,烙焦的人肉混着米饭香,没半个时辰,唐秀秀就疯了,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解开巫情的巫术后彻底晕了过去。
“我的耐心不算太好。”傅长乐放下手上的茶杯,“如果唐姑娘配合的话,看在在南海上的一点情分,我可以保下唐少主的命。”
唐秀秀的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点光亮:“你让他们放了师兄!他们和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关系!你们放了师兄,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姑娘,交易不是这么做的。”傅长乐摇了摇头,“他们或许确实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可只要你还在拼命保守那些秘密,他们就永远脱不了关系,懂吗?”
唐秀秀虽然天真却不傻,她死死捏着发抖的指尖,扯着嗓子低吼:“我要见师兄!让我见到师兄好好的,我就把你想知道告诉你!”
傅长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神鉴署的侍卫将唐礼和唐义带进院子。
虽说将人带来前换了干净的衣物,但两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却根本遮掩不住。
被人人称赞的习武天才,此刻像破袋布似的软趴趴倒在地上,唐秀秀只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睛。
“你身上的是南疆的移魂秘术。”
唐秀秀将视线从唐义身上挪开,努力稳了稳声音:“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个人的魂魄移到另一个生辰八字相合、因果关系极重的人身上。”
“移魂术需要以变种的圣魂蛊作引,辅魂蛊做线,你指甲上竖纹,和身体内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皆是为此。”
“不过这种秘术只能用于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你既已平安长大,就说明这移魂术极成功,偶有不适也只是因为蛊虫躁动,以血安抚便可。”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解蛊,更不需要解除体内的巫术。”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些蛊虫和巫术,你才能安安稳稳用这具身体活着。”
“解了蛊,解了巫术,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第85章 独属于我的身体
傅长乐在唐秀秀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移魂术的细节, 可知道的越多,她对于自身的情况也就越疑惑。
按照唐秀秀的说法,她应当是在婴儿时期, 就被人以南疆秘术将魂魄转移到俞子青的身体内,之后跟着这具身体慢慢磨合逐渐长大。
可傅长乐清楚地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她自有记忆以来,栖身的地方就是靖阳的意识海。
最早的时候她只能隐隐感受到外界的响动,再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能够看到靖阳看见的东西, 听到靖阳听见的声音。
她曾在意识海里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也曾张牙舞爪对着虚无的空气拳打脚踢, 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能回应她。
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一粒尘埃, 栖身在没有人知晓的角落,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靖阳的眼睛和耳朵。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靖阳六岁那年。
那一年, 靖阳的父皇重病,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傅晗昭监国。
臣强主弱, 内忧外乱, 各怀鬼胎的权臣和世家子争权夺利, 前朝和皇宫笼罩在风雨欲来的动荡中。
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十三个影卫夜不敢眠,夜以继日密不透风地守在大庆朝这位年幼的小主人身侧,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先遭难的竟然是太景宫那位天真漂亮的小公主。
那是一支暗箭, 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穿透扑过来的侍卫的身体, 直直扎入靖阳的胸膛。
没有人知道,在锋利的箭矢撕裂那具幼小的身体时,同时撕裂了一道看不见的禁锢。
傅长乐从意识海被推出去, 在尖锐的疼痛彻底将她淹没前,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的手指动了动,摸到一滩温热粘稠的液体。
那一刻的傅长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刚刚她从阎王殿前捡回一条小命,遭此大难,整个皇宫没有人会对格外沉默的小公主起疑。
傅晗昭和宋鹤卿都被这次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见她不言不语,也只当她是被吓坏了,日日小意安抚着哄她高兴。
整个太医院团团候在太景宫伺候着,千金难求的良药不要钱似的撒下去,不过十来日,那恐怖的箭伤已结了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