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她的声音太大,打扰到他了,有些抱歉地朝他点了点头。未料男人却突然问:“这是什么诗?”
盛意只好从书包里翻出那本诗集,翻到那首诗所在的那一页,递给他。
男人伸手接过,低头看得认真,眼镜片上渐渐晕开一层水雾。
盛意心里一动,无端地,她突然想起昨晚小姨于朦胧醉意中哼唱的那首歌。她的眼眶亦有些酸涩,她轻轻抬起头,男人很快将诗集还给了她,然后不知为何,没再继续等雨停,而是冲进了重重雨雾中。
这个城市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盛意低头从地上捡起男人刚刚不小心抖落在地上的名片,看到上面干干净净只写了一个名字:周原。
她叹了声气,转身将名片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天盛意终究还是淋了雨,夜里发了低烧,隔天头重脚轻地起床,到学校时,早读课的预备铃刚刚打响。
李临一脸讶异地看着她:“难得啊,我们盛意竟然也会踩点了。”
林昭昭回过头,深有同感地竖了个大拇指:“而且还踩这么准。”
盛意感觉自己全身软绵得难受,没有跟他们贫嘴,侧身往里走的时候,才瞥见江妄竟然难得地来上早读课了。
看见盛意,他脸上神色如常,仿佛那晚的偶遇只是盛意的一个梦。第一节 是老徐的课。
那阵子,他们刚好学到古文那一单元,接连好几首都是李清照的词。
老徐上完课后,给大家布置了一个作业,要求以小组为单位,各自交上一篇探究李清照前后期词风异同的论文。
论文最少要写三万字。
老徐话音刚落,林昭昭和李临便异口同声地说:“那我们这一组就全靠盛意了。”
盛意古文好,之前老徐上课时,经常让大家模仿正在学习的那一阕词的格式,写出新的东西来,每一次他都会喊盛意起来写,而盛意也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
盛意抬目看了看江妄,男生的目光亦随着李临的话,停留在她身上,眼里晕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盛意捏了捏耳垂,因为刚病过,这会儿还没好透,说话软绵绵的:“你们帮我搜集一些资料就行。”
“好嘞!”李临特别狗腿地从后面帮盛意捶肩膀,“辛苦了辛苦了。”
林昭昭说:“到时候拿个第一名,然后咱们再去聚个餐!”
高中生的论文,并不要求他们输出自己的观点,只需要资料搜集齐全,然后再用自己的话将资料整合在一起就行。
那两周,盛意往图书馆跑得更勤了。
其他三个人大概觉得让盛意一个人忙碌不太好,每日午休时,也跟在她后面往图书馆跑。
那两个周末也是几个人一起度过的。
休息区的人少,不要求绝对安静,他们四个各坐在桌子的一边,唰唰翻着书。
翻到一半,李临和林昭昭就不耐烦了,头凑到一起,开始讨论那段时间新流行的歌曲。
又说起几个月前上映的、至今还余温未减的一部青春电影。
林昭昭叹气:“当时电影上映的时候,我家里有事,没去看,到现在都还没看过。”她问,“盛意,你看过吗?”
盛意正专心低头做笔记,没认真听他们讲话,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问:“什么?”
林昭昭说:“就那个,《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看过吗?你要是没看过,我们四个再一起去看一遍呗。”
其实看过。
盛意垂下眼睫,目光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林昭昭声音提高了些,“那我们直接去你家附近的影吧看吧,我记得那一片有一家。”
因为要看电影,所以那天他们提前就从图书馆离开了,下午四点的光景,公交车上人还不多,四人坐在前后两排。
林昭昭因为想要跟李临讨论电影的事儿,一上车两人就坐在了一起,江妄则是坐在了他们后面一排。
盛意最后一个上车,她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倘若另起一个座位,好像多嫌弃江妄似的,便只好坐到了江妄旁边。
公交车座位不大,加上冬天穿得厚,盛意的肩膀紧挨着江妄的。
黄昏的日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了一些。
江妄似也觉得无聊,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盛意眼神不知往哪儿放,便只好望向另一头的窗外。
公交车行驶得很慢。
她的耳畔是朋友们嬉闹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人间百态。
很久以后盛意都仍能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明明那样平凡,可不知为什么,却令她记了好多年。
第9章 月亮坠落 谢谢你喜欢我
所谓的影吧,都是电影院还未在南城广泛推广时的产物,后来电影院越开越多,这种影吧就慢慢没落了。
但还是有那么一两家坚持开着,基本上都开在景德巷这边。
因为这一块算是半个景区,常有外地的游客来这里闲逛,约是为了满足某种怀旧情怀,大家走累了的时候,也会选择去影吧里看个电影。
这里的影吧里的装饰也都很复古,很有上个世纪港城的味道,除了供大家租碟片在这里看电影以外,也会卖一些CD以及卡带之类的东西。
盛意他们选择了一间相对大一些的包间,包间和门面之间隔着一条很长的走廊,可能是为了营造气氛,走廊里的光线很暗,两边的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很多年代久远的海报。
说是大包间,但里面空间还是很小,房间里只摆了一张沙发,和一个电视机。
现在时代发展了,其实很多影吧都换成投影机了,只有这个地方还坚持复着古。
林昭昭一进去,便拉着盛意坐了下来。
盛意坐在最左边,江妄坐在最右边,林昭昭和李临坐在中间。
他们看电影时都还算安静,一开始李临和林昭昭还会说两句话,后来剧情渐佳,两人就没再聊天了。
到中间好几个地方,林昭昭还抽噎出声。
李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嘲笑两句,最终还是从旁边摸过抽纸,扔到了林昭昭身上。
这间影吧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坐在最里面的房间里,也依旧能听到外面长街上吵闹的人声。
盛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屏幕,电影正放到一场意外过后,男女主角分别在两个地方,各自拿着手机,与对方通电话。
女孩仰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与怀念:“谢谢你喜欢我。”
男孩亦轻轻笑着:“我也很喜欢,那时喜欢你的我。”
盛意眨了眨眼,鼻头忽然酸得厉害。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只有电视画面一明一灭的光。
盛意往后仰了仰头,用力吸了一口气。
出去时,林昭昭眼睛已经哭肿,她看着身边几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呜咽着说:“你们怎么都不哭啊?”
李临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爱哭啊?”
盛意把自己被浸得有些湿润的袖口折进去,听林昭昭问:“好晚了,不然我们一起在这附近吃个饭?”
“可以啊!”李临说,“这边盛意熟,你应该知道哪里好吃吧?”
其实盛意也不清楚,因为她大多时间都是在家里吃的。
她想了一会儿,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吃过的那几家饭店,选了一家浙菜馆。
这边的人大多都认识盛意,老板看她带着几个朋友进来,打招呼:“跟同学一起玩呢?”
盛意说:“刚从图书馆回来。”
老板笑得敦厚:“你小姨今天又在剧团没回来吗?”
陈静冉最近在排一个新戏,每天都很忙,常常整夜都不回家,盛意点了点头:“可能要晚一点。”
老板说:“行嘞,看看你们想吃什么,盛意带过来的,给你们优惠。”
他说完,就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林昭昭看了一眼菜单,问盛意:“这个店什么好吃啊?”
盛意挑选了几个她觉得味道还不错的,几人点完单后,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昭昭还没从刚刚电影的剧情里缓过神来,跟李临又讨论起来,讲到一半,眼看眼睛又有红的趋势,李临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说起来,圣诞节快到了。”
圣诞节还好,顶多就是大家互相送送礼物,但元旦就比较热闹了,学校里会抽出一个晚自习的时间,来举办元旦晚会。
李临转头问江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妄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就着坐在那里的姿势从身后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又问其余几人:“喝吗?”
盛意冬天不喜欢喝凉的,摇了摇头,李临和林昭昭分别要了一瓶雪碧和一瓶芬达。
等拿完饮料,他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就那样,也没什么好排的。”
他的节目是被老徐硬逼着上去的,因为元旦晚会基本上每个班级都出了节目,二十四班刚刚组建没多久,老徐想了半天,觉得得一鸣惊人。
一鸣惊人的结果就是让江妄去表演节目。
被点到名的时候,江妄正拿着一本毛姆的《刀锋》在读,他其实不爱看这些书,但除此之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手机无聊,网络无聊,游戏也无聊。
李临用肩膀捣捣他:“老徐叫你。”
他抬起头来,老徐说:“元旦的时候去代表咱们班表演个节目呗。”
江妄把书合上,中指抵在书页之间,因为还未从书中的故事里脱离出来,脸上茫然未褪。
他揉了揉头发,语气淡淡:“我不会。”
老徐说:“唱歌,唱歌总会吧?”
江妄说:“我五音不全。”
老徐觉得他肯定在骗人:“没关系,你人站在那儿,我们就赢了。”
老徐年龄其实不大,教学方式很新颖,平时也乐于和大家开开玩笑,以拉近彼此的关系。
班级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李临在旁边起哄:“对,你站在那儿,咱们就赢了!”
他声音有点儿大,江妄眼睛下瞥,淡淡觑了他一眼。李临立马收了声,但眼角眉梢明显都是笑意。
尽管江妄不乐意,但老徐依旧自作主张给他报了名。
林昭昭此时听李临问起这个,也有点好奇,毕竟最近课余的时间,江妄大部分时候都跟他们呆在一起,从未看他为节目练习过。
她看了看江妄,想问他,又不太敢问。
虽然他们四个最近虽然天天混在一起,但林昭昭基本上就只跟盛意和李临说话,跟江妄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好在李临先开了口:“所以,到底怎么样了啊?”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几人伸手去接,连连说着谢谢。
盛意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才发现陈静冉两分钟前给她发了短信:“今晚不回去,你自己去外面随便吃点吧。”
盛意停了一会儿,回了个“好”。
想了想,又说:“排练中间找时间休息一下,总是熬夜不好。”
陈静冉没再回她。
桌上另外三人,在她发短信的时候,话题不知又扩展到了哪里去。
林昭昭笑得前仰后合,拽了下盛意的手臂,说:“你小姨今晚不回来吧?”
盛意说:“嗯,有排练。”
“那等下吃完饭,我们去你家,让江妄给我们唱一下怎么样?”李临挤眉弄眼地揶揄江妄,“你总该不会是打算到台上给我们班丢脸吧?”
第10章 月亮坠落 想看他发光,又怕他发光……
他们吃完饭后,才不到八点,几个人错落不齐地往盛意家走。
盛意走在最前面,一路脑子都浑浑噩噩的,不停回想自己早上出门时有没有叠被子,房间里乱不乱,有没有乱扔什么东西。
又想,也不知道江妄为什么会同意。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鲜少有什么喜恶,明明不怎么感兴趣,但见李临和林昭昭兴致大,就也从善如流地点了头,不怎么会去扫别人的兴。
与她很久以前在脑子里勾勒的他的形象有一些出入。
真正认识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桀骜、叛逆,很难相处,就如同那日秋日晨光下他那头惹眼的蓝色头发一样,是跳脱的、张扬的、特立独行的。
但真实的他好像——好像,还挺温柔的。
是隐藏在巨大冰山下的涌动的柔和水流,需要细细体味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林昭昭从后面挽住盛意的手臂,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
盛意停在院子门口,从包里摸出钥匙,熟练地插入锁孔。“就……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林昭昭说:“你小姨可是艺术家诶!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剧团看过演出,感觉大家气质都好好,还蛮好奇大家生活中的样子。”
盛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陈静冉在剧团时与在家里时的模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表演时,她的情绪起伏会更大一些,全跟着角色走,生活里她其实是一个情绪相对比较平静的人。
许是在一起生活久了,这一点盛意和她很像,记得有几次难得的与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盛淮在某个晚上与她谈心。
父女俩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捏着一罐橘子汽水,橙色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两人好半晌才从千百句话语中挑出一句适合做开场白的。
他们的对话生涩又客气,末了盛淮推门出去,走到门口时,低低叹了声气,问盛意:“阿意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
盛意想了想,点了点头。
盛淮又问:“有遇到特别开心的事吗?”
这次盛意想得久了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她的成绩一向稳定,偶尔多考一点少考一点,并不能影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