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皙的足弓在他膝上不自觉地绷着,脚趾也随主人,长得小巧精致,指甲像贝壳似的。许是因为绷得用力,粉里透出一点白。
唐亦僵了几秒,左手扣起。掌心里那道被红酒瓶颈切口划破的伤还没愈合,就被他掐出殷红的血迹。
暗地里手下得狠,唐亦面上却没变化,声线都和方才一般平。
“他叫什么。”
“?”林青鸦抬眼。
“你就算不说,我也查的到。”
“……”
沉默片刻,林青鸦偏开脸:“冉风含。”
“染风寒?”掌心伤口被松开,唐亦漫不经心地笑,“嗤,挺好。”
“好什么。”
“听着就是个要早死的名……”
最后一点细跟鞋里的酒渍被唐亦擦掉,他给她穿上,系好鞋带,然后慢条斯理地抬了眼。
那一笑恶意且冷漠:
“能看你守寡,当然好。”
林青鸦眼神停了下。
而唐亦已经起身,手里的毛巾被他扔在地上。他眼里跳起寒夜焰火似的亮,且冷且烫。
“当初你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让你后悔,我有多恨你——你忘了?”
林青鸦眼神黯了黯,笑。
“记得。”
唐亦迈到沙发前,他低眼看着沙发里纤弱、清雅漂亮的女人。她半低着头,细白的颈子脆弱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让他想像狼或者狗一样地咬上去。
唐亦无法自控地俯身下去。
离她的距离不足十公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越来越近,钻进他四肢百骸,让他避无可避。
“对不起,毓亦。”
“——”
唐亦身影骤停。
须臾后他笑起来,扶着沙发靠背和她微微错开身,声音在她耳边压到最低最沉:“现在道歉?晚了。”
唐亦直身,退开几步靠到墙上,他懒散又戾意地垂着眼:“说让你后悔我就说到做到——从今天起,你越要什么,我越要让你得不到。”
林青鸦想到什么,神情微微变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你和我的事情,别牵累别人。”
唐亦阴郁地笑起来:“不愧是心善济世的小观音啊,你还真是谁都关心……可惜芳景昆剧团那块地,我拿定了。下周复工,我就让他们滚蛋。”
林青鸦皱起眉。
唐亦眼里的笑冷下去,朝门口示意了下:“你现在回去告诉他们,至少收拾行李还来得及。”
林青鸦上前,像要说什么。
唐亦额角一跳,眼神阴沉下去:“你还不——”
“滚”字在舌尖上晃了两圈,对着她还是出不了口。
唐亦咬得颧骨颤动,几秒后他恶狠狠地转开脸,不再看林青鸦:
“出去!”
“……”
鞋跟声后。
双开门终于合上。
唐亦支起身,走到沙发前,然后把自己扔进去。
空气中残留着的林青鸦身上淡淡的香气包裹住他,像雪后的梅兰香。
唐亦侧过身,慢慢蜷起。
很久很久过去,那些被勾起来的汹涌的欲望,才终于被他一点点压了回去。
唐亦翻过身,仰脸朝上。
天花板是光可鉴人的质地。
他看见自己扭曲,模糊的身影。
唐亦的手盖到额上,嘴角自嘲地勾起:“你像条发情的狗。”
他仰头,微卷的黑发倒垂下来,天花板上的光晕恍得他如在梦境。
七年难逃一梦。
梦到了。
唐亦闭上眼,狼狈地笑起来。
“……没人要的狗。”
第8章 谣言
大年初七,芳景昆剧团开始复工。
新年第一场戏在正月十二,这之前没有排其他场。平日就跟教学班一样:以团长夫人乔笙云为首的师父们教,年轻演员练。
向华颂今天一进剧场就开口问:“你们林老师来了?”
“是啊团长,林老师今天一早就来了。现在在练功房,在给安生几个孩子教课呢。”
“好,我去看看。”
剧团后院东边立着座三层小楼,中间那层就是团里的练功房。
向华颂刚上楼梯,就听见二楼拐角后的长廊里传回莺啼燕转似的唱腔,婉约曼妙,绕梁不绝,这冬末都好似被催出三分春意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向华颂慢下脚步。
他好些年没在团里听过这样清雅柔美一唱三叹的唱腔了,不由得驻足原地痴听起来。
就在这唱腔快把他带进春色满园的亭子里时,几声更近处的窃窃私语突然给他拽回现实——
“难怪当年她才十七八就能在梨园里唱成名角,这眼神,这唱腔,这身段,太绝了。”
“可不?见了她我才算知道,为什么都说昆曲极致之美全落在闺门旦上了。”
“你说‘小观音’当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在最鼎盛上升的时候销声匿迹……”
“去去,小观音也是我们能叫的?我们得叫林老师。”
“那你说我喊她青鸦老师行吗?她还比我小两岁呢,喊林老师总感觉把她叫老了。”
“噫,别以为师兄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叫青鸦老师也不可能让你癞蛤蟆吃上天鹅——哎哟!谁打我啊?”
摸着头的团里师兄弟俩转回来,对上一张锅底似的黑脸。
两人顿时蔫了:“团长。”
向华颂:“你们两个不好好练活,在这儿干什么?”
机灵的那个师兄冒头:“我们听、听林老师唱戏,学习。”
“学习?唱了五六年的生角,现在想改去旦行了?行,明天我就叫你们师父——”
“哎别别,团长我们错了,你千万别告诉师父!”
师兄弟俩一阵告饶后才被放走。向华颂皱着眉,调头走向二楼尽头的练功房。
团长推门进来时,林青鸦正一袭素白长衣,身段袅袅,两截水袖在空里轻舞如蝶。
一起,一落,一收。
林青鸦勾着水袖回眸,眼神从杜丽娘的角里缓缓退出来:“水袖动作,停留高度,抛出长度,合拍落点,缺一不可,你们懂了么?”
“……”
以安生为首的几个孩子茫茫然,前后点头。
细致纠正过几个孩子的水袖动作,林青鸦注意到门口的向华颂。她安排安生他们自行练习,挽着水袖出来。
“向叔?”
“辛苦了。让你教这群孩子可真是大材小用啊,”向华颂苦笑,“你和他们差着太远,教起来也累吧?”
林青鸦轻摇头:“就当作巩固基础了。”
“那他们是好福气。”
“向叔,”林青鸦微作停顿,“那边给答复了么。”
“……”
向华颂自然知道林青鸦说的“那边”是什么,他沉默许久,叹出口气:“算是吧。”
“嗯?”
向华颂说:“前两天一直托词,说什么这块地皮的再开发涉及整片商业圈规划,要等复工后高层决议。”
林青鸦水袖一晃,垂下眸。
向华颂没注意,愁眉不展:“今早他们突然给我来了电话,说这个项目已经转进成汤集团总部,新负责人下午会带合作方来我们这儿参观。”
“……合作方?”
林青鸦微怔,抬眸。
向华颂摇头叹气:“是啊,对方新负责人态度很强硬,这是不想给我们留任何商谈余地,带着下家来直接赶人的意思啊。”
静默之后,林青鸦声音轻和地问:“他们今天下午过来?”
“对,电话里这样说的。”
林青鸦点头:“谢谢向叔,我了解了。”
“唉,这件事是向叔没用,本以为在北城扎根这么些年,怎么也能打点通那魏总拖延些时间,没想到这项目竟然会转去成汤总部——”
向华颂顿住,没说完的话都汇成一声苦笑叹气:“咱们团,恐怕真是没那个苦尽甘来的时运吧。”
“……”
林青鸦微皱起眉,却没说什么。
午餐是在剧团里吃的。
梨园内很重辈分。林青鸦师从昆曲二代传人俞见恩,就算是最小的关门弟子、年纪再轻,在梨园里的辈分也高得离谱。
和剧团里演员们不方便同桌进餐,再加上吃素习惯,向华颂特意安排剧团小食堂给林青鸦单独开的“小灶”。
午餐前后林青鸦都没见着白思思,问了人才知道,是跟着跑去团里师兄弟们的小餐厅了。
林青鸦拂开帘子进去时,里面聊得正热闹。
“那唐疯子又要来?不会吧!”
“要命了。上回我被他那恶犬吓得后遗症,到现在听见狗叫声还慌呢。”
“不说是虞瑶看上咱们剧团这块地了吗,怎么成唐亦要来了?”
林青鸦拂帘的手蓦地一停。
她眸子一起,望过去。
“你们没听说啊?”
“嗯?听说什么?”
“来来,往中间凑,听师兄给你们讲讲——这上周演艺圈里就传开了,说那虞瑶抱上了成汤集团的金大腿,是要飞黄腾达咯。”
“真的假的?”
“真的啊,有人亲眼所见,年初四那天晚上虞瑶和唐亦一起在酒店,共进晚餐、共度良宵呢!”
“嚯……”
围着方桌的一片哗然。
茶余饭后最乐得听这种秘闻八卦,几人按捺不住,各自交头接耳起来,不过多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哎,这个我知道!”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蹿出来。
林青鸦素淡眼底多出一撇无奈,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就见白思思跟只松鼠似的捧着碗,直扎进最热闹的那堆里。
“白小姐,你知道?知道什么?”师兄弟几个懵着问。
“唐亦和虞瑶啊,我见过。年初四晚上在那个拉斯什么菲尔的法式餐厅,我等我家角儿的时候,正巧见着虞瑶和她助理了。”
“咦?那虞瑶真是和唐亦去的?”
“共进晚餐是肯定的,共度春宵嘛,”白思思坏笑起来,“我虽然没亲眼见,但八成也是,因为我听见虞瑶助理跟虞瑶说的话了!”
“她们说什么了?”
“……”
被白思思这一番添油加醋卖关子,小餐厅里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都把耳朵竖起来了。
白思思:“她助理一直在茶厅等着时见的,说那个唐疯子平常仗着副美人相不修边幅,西装从来不正经穿一回,可那天晚上却精心打扮过。而且,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两个多小时到的!你们听,这能没事儿吗?”
剧团里师兄弟们听全了场,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都说唐疯子荤素不进,只好戏服美人,还只看不碰的——看来这遭翻了船,是要栽在虞瑶手里了。”
“那这块地肯定是给虞瑶的现代歌舞剧团的吧?”
“不愧是成汤太子爷,好大手笔啊——要是写进戏本里,这就是《太子爷豪掷千金,只为买美人一笑》?”
“哈哈,我看行,今年团里新本就定这个得了!”
“定什么定!”
恼火的声音顺着突然推开的格窗,炸得餐厅里一响。
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句:“大师兄来了!”
“哄——”
围桌的团里师兄弟们顷刻如鼠四散,就剩一个业务不熟练的白思思呆头愣脑地坐在中间。
等回过神,白思思眨了眨眼,朝门口干笑:“角儿,您什么时候过来、来的啊?”
“在你说书时候。”
“我哪有说……”
林青鸦淡淡凝眄。
白思思被瞧得心虚,不敢再开口了。她灰溜溜跳下长凳,回来林青鸦身边。
大师兄简听涛气过压回去,此时也来到门口,对林青鸦道:“林老师,师父和团长请您去前面剧场一趟。”
“嗯?”
“唐亦来了,和——”
“?”
半晌不闻声,林青鸦回眸。
简听涛想起师弟们方才的戏言,眉头拧起来,不满道:
“他是和虞瑶一起来的。”
第9章 你家的?
还是那个三丈长的戏台子。
帷幕沉沉。
唐亦靠坐在台下漆成红铜色的高背木椅前,眼皮懒恹掀着,瞳孔又黑又深地盯着空荡荡的戏台看。
不像来参观场地,更像和那戏台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隔着张同色木桌,虞瑶就坐在另一侧。
知道要和唐亦来看新地,虞瑶今天出门前特意穿了件红色吊带长裙,外面搭着黑色风衣,配上她的褐色大波浪卷长发,性感值拉到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