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与她——曲小蛐
时间:2021-06-21 09:41:19

  其实就算年前头回见唐亦那会,虞瑶也没想过要攀唐家这根高枝。
  毕竟唐家根基深厚源远流长,北城里多少大家闺秀挤破了头想进唐家的门,她一个梨园出身圈里搏名的人,自然不指望能攀得上。
  更何况虽然以前没见,但她也听说过唐亦的名号:撇开乖戾无常的疯子脾性,唐亦荤素不进的毛病是出了名的。无论男女,在他那儿只有碰一鼻子灰的份——为这,可没少有人背地里闲扯时候明里暗里讥笑唐家太子爷身体有疾。
  然而大年初四晚上的那场晚餐被有心人目睹,流言渐起,唐亦在这个关头竟还喊了虞瑶一起来定她歌舞团分址的新地皮。
  得到消息的时候,虞瑶自己都有点不自信:她的魅力竟然到了能把这位拿下的份上了?
  惊喜之后就是踌躇满志,虞瑶做头发做护肤换新衣裙,下定决心要一鼓作气把人搞定:
  如果真能坐上成汤集团太子爷身旁的位置,那小小一块地皮算得了什么?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虞瑶端坐椅子前,双手捏着红裙,抹得粉白的脸上笑容发僵——
  她今天是一早就去成汤集团等的,结果连唐亦的座驾都没摸到就被他特助程仞给拦下了。
  虞瑶委婉表示了他们同路的意思,没想到那个戴眼镜的家伙就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然后告诉她没位置了!
  副驾驶座坐程仞,司机座位后坐唐亦,可唐亦旁边不是空着的吗?!
  ……当然不是。
  唐亦旁边蹲了条狗。
  一想到这,虞瑶一口白牙差点咬碎了。但她还得硬撑着笑,慢慢转过头去。
  隔着木桌和男人懒散侧影,她清晰看见了那条抢了她位置的……土狗。
  又土又傲。
  可惜却是唐亦的爱犬,除了公司和严禁宠物入内的场合,到哪儿都不离身边。而且这狗凶性随主,除了唐亦,谁的话也不搭理。
  唐亦没喊过它,所以大家知道有这么一条狗,但没人知道它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虞瑶的注视,那条蔫趴在自己交叠着的两条前爪上的狗突然抬起头。
  它转过来,对上虞瑶的眼睛。
  虞瑶没想到这土狗这么机警,偏偏它的动静还惹起了唐亦的注意。唐亦慢慢从戏台上抽回视线。
  “动什么。”唐亦没情绪地耷下眼皮,左手散漫牵着的狗绳拽了拽。
  “汪。”
  大狼狗没精打采地叫了声。
  跟了唐亦七年,它头一回被拴得死死的,看起来都快抑郁了。
  唐亦没理它,薄薄一嗤,眼神转落回戏台子上,“让你没出息,活该。”
  狼狗呜咽着趴回去。
  眼见这一人一狗又要进到入定状态,虞瑶有点坐不住了。
  她调整过表情,争取呈出最完美的笑,声音也揉得能掐出水来似的:“唐总,我们这是在等什么啊?”
  唐亦眼皮都没抬,仿佛风情万种的虞瑶还比不上那根木头台柱子好看。
  “人。”
  ——我们这是在等什么?
  ——人。
  虞瑶差点气得翻白眼。
  但她不敢。
  那人现在一副漠然无谓魂游天外的模样,但真疯起来,这个小破戏园子可不够他砸的。
  虞瑶想着,环顾周身:“我都没听说这儿还有个小戏剧团,是唱什么戏的呀?”
  “昆曲。”
  虞瑶意外一顿,随后她含笑带媚地回国土:“原来唐总喜欢听昆曲,那您早说,我转行前就是唱闺门旦的呢。”
  “……”
  不知道是哪个词戳到了疯子的神经,他眼皮一颤,蓦地掀起。
  唐亦直身,侧望过来。
  只一眼。
  虞瑶还没来得及抖擞精神、凹个性感些的眼神姿势,那人已经懒下眉眼,冷淡淡又落回视线。
  “不像。”
  虞瑶一愣:“不像什么?”
  唐亦却不说话了。
  虞瑶莫名有点憋气,更娇下几分声色,她大着胆子倾身往桌那头靠了靠:“唐总,难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不够美吗?”
  安静几秒,虞瑶听得一声笑。
  极低,带着点哑,然后黑卷的发撩过冷白额角,桌对面那人懒散抬回眼,眸子里却一片清寒不沾笑意。
  “你问我?”
  “……”
  虞瑶突然就噎住了。
  近在一桌之隔,黑发白肤,眼尾勾翘,唇一抿就是天生的薄情样——这张脸才真是写尽了风流美人相。
  要不是颈前那条若隐若现的血色刺青破坏殆尽了这种无暇的美感,要不是这人疯子本性……
  虞瑶确实没自信,和他比,美人这个词能落到谁身上。
  没等虞瑶自卑完,一阵皮鞋轻落的脚步声后,程仞走到唐亦那一侧,停住了。
  唐亦靠回椅背,面上笑意顷刻淡了,他支了支眼:“谁的电话?”
  “公司里。问您今天不在公司的行程,说有份文件需要您签。”
  “又是那帮老古董授意。”唐亦眼神冷下来。
  程仞躬身:“他们盯得紧,您这样确实授人以柄。”
  “……”
  唐亦抬眸,冷冰冰看向程仞。
  程仞往后退一步,低了低头,仿佛前一秒刚忠言直谏的人不是他一样。
  疯子没来得及发作。
  戏台子下,剧场后门方向响起门开的动静——
  “哎呀……好家伙我差点摔着,角儿您慢点走,这块地可滑了!”
  “是你该慢些吧。”
  那个轻柔的、不笑也温和的声音低低淡淡地传回来。
  唐亦的身影蓦地一僵。
  等回神,他垂在椅子旁的手指慢慢捏紧,指节泛出苍白的冷感。而在微卷黑发下,那双眸子里仍有未完全抑下的情绪在他眼底深处躁动。
  程仞面露意外。
  整个成汤集团乃至唐家内,他应该算是最了解他这个顶头上司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了。
  用一句话,不,只是一点声音就能叫唐亦失控成这样的……
  程仞自镜片后抬眼,好奇地看向戏台子后。
  两道身影从阴影里出来。
  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那只“麻雀”被程仞自动略过了,在她身后,白衣胜雪长发如瀑的女人缓步,亭亭款款地走出来。
  自垂帘后出来时她微歪过头,像在听身旁“麻雀”说什么。
  眉眼盈盈间,温柔得入骨。
  “——”
  唐亦眼神一下子就降到冰点。
  “汪!”
  大狼狗十分“贴心”地替主人咆哮出来。
  刚出来的白思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就嗖一下钻去林青鸦的身后,她拽着半垂的水袖探头:“狗狗狗!”
  林青鸦回眸望来。
  四目相对。
  唐亦攥着拳压开眼神,落向旁边,挤出一声轻飘且戾气的笑:“向团长,你们团里演员好大的排场?”
  剧场角落,正低声安排什么的向华颂转回来,僵了一两秒他才撑起笑脸走过来:“对不住啊唐总,今天本来也不是我们林老师上戏的日子,没提前准备,这才让您久等了。”
  话到尾音,林青鸦和白思思已经前后走到台下近处。
  虞瑶看清林青鸦模样,惊讶起身:“啊,你不是那个,冉先生的未婚妻?”
  “……”
  唐亦眼皮重重一跳。
  僵了两秒,他才冷慢地掀起眼帘,朝林青鸦望去。
  林青鸦勾着水袖,朝虞瑶浅颔首:“虞小姐。”
  白思思是个憋不住话的,视线一来一回,狗都不怕了,从林青鸦身后出来:“角儿,你们认识啊?”
  虞瑶含笑接话:“前两天晚上我陪唐总……唐先生去Lancegonfair餐厅用餐,刚巧遇见冉先生和未婚妻吃饭,这才结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是昆曲演员?”
  “哦噢。”
  白思思一副听了实锤八卦的眼神,只是没敢往牵着狗的阴影座里那位主儿身上瞧。
  林青鸦没回应,眼睫垂扫下一点淡淡阴翳,她眉目温和如旧,只轻声重复了一个字:
  “也……吗。”
  虞瑶没察觉那丝异样情绪:“难怪我看你眼熟,多半是什么时候看过你的表演。那天没来得及问清,您怎么称呼?”
  林青鸦清落落地抬眼。
  对上那双茶色的瞳子,虞瑶心底莫名升起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在记忆里时她曾常见……
  “青鸦。”
  一声低哑,像缱绻私语,蓦地从阴影寂静里响起——
  “林,青鸦。”
  “!”
  虞瑶僵住。
  场中其余人没注意她,都意外地看向唐亦。
  实在是坐在椅子里那疯子的语气太奇怪,像深情至极,但偏偏眼神……又阴沉骇人得很。
  正当微妙沉默里,连白思思都不敢说话,偷眼去瞧她家角儿的反应。却见林青鸦的注意力分毫没挪走,仍是望着虞瑶的。
  她就像没听到唐亦说的,声音清和平静地自己说了一遍:
  “芳景昆剧团,林青鸦。”
  “——”
  芳景二字一起,刷掉了虞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我在和你说话。”
  压着戾意的声音盖过寂静的空气。唐亦从椅子里起身,望过来的眼神吓得白思思都往林青鸦身旁缩了缩。
  “角儿,那个唐总……”
  白思思声如蚊蚋地小心提醒林青鸦。
  林青鸦眼睛眨了眨。
  从某种情绪里退出来,林青鸦回过眸,看向已经近前来的唐亦。
  她似乎在什么选择之间有点迟疑,然后才开口:“唐先生?”
  疯子眼底情绪一跳。
  那颗火苗差点就燎野连天,所幸最后一线前压住了,疯子垂了垂眼,咧开嘴角轻笑起来。
  “行……林、小、姐。”
  向华颂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了,他犹豫地问:“青鸦,你和唐总,认识?”
  林青鸦想了想。
  “哪止认识,”疯子愉悦地笑,“应该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才对。”
  “——”
  向华颂噎住。
  唐亦毫不在意地侧过身去:“我让林小姐带给向团长的话,向团长收到了吗?”
  向华颂茫然问:“什么话?”
  唐亦:“叫你们昆剧团上上下下所有人,卷铺盖滚蛋。”
  没想到唐亦上来就这么不客气,向华颂脸色都变了。
  唐亦低下头,轻哼出声冷淡的笑:“看来没说啊……”他往林青鸦方向倾了倾,声线拿得低哑散漫,“怎么了,小菩萨,不舍得?”
  林青鸦一顿。
  白思思本能反驳:“我家角儿外号是小观音,才不是小菩——”
  话声被掐死在唐亦瞥过来的那一眼里。
  那人明明是在笑,眼尾勾翘天生深情,可偏偏那个眼神只叫人从骨头缝里发冷。
  白思思难得也有被吓得噤了声的时候,委屈巴巴往林青鸦后面躲。
  她不动还好,就往林青鸦身后这一贴,疯子眼神更恶了。
  他薄唇轻轻一扯,声音里就透着疯劲儿——
  “角儿,你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什么醋都吃.亦:我、家、的!
 
 
第10章 我有什么舍不得
  “小观音”是林青鸦在梨园唱响的名号,而小菩萨,只毓亦一个人这样喊她。
  那年夏天琳琅古镇拜师,林青鸦是穿着戏服去的。肩上披着雪白长帔,头顶戴着的也是观音帔,不沾半点烟火气地迈进那井篷子下。
  怀里抱着骨灰盒、狼狈得像只野狗似的毓亦窝在井旁,被雨水井水湿得眼睫都睁不开时,恍惚真以为下来了个小菩萨。
  不理他浑话,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骨灰盒上溅着的泥点时,温温吞吞的,也像个小菩萨。
  “……我以为你玉净瓶翻了,所以那天才下那么大的雨呢。”
  后来的少年咬着根草,像个小痞子似的靠在她院门前,总爱拿这话来调戏她。
  那时候他越长越出落的脸上也总擦着新添的伤。
  她并不理他,就在院里练老师教的戏。等得日薄西山,靠在院门上的少年都快睡过去,林青鸦就回去了。
  再出来时,她会拿着只小药箱。
  院门前有块大石头,圆溜溜的,每回上药毓亦都坐那上面。细细的棉花棒在他额角沾着药水轻轻滚一圈。
  伤口被药水刺得细微的疼,少年却笑得毫不在意。更多是他故意往后撑着胳膊,看女孩好脾气地顺着他趴过来,认认真真给他清创。
  小菩萨天生是双茶色的眼瞳,像春天的湖一样。
  少年会在日与晚的缝隙间吹拂的风里,闭上眼,听见女孩的呼吸轻软。
  他想如果人总会死。
  那他想沉进她眼底的湖里。
  ……如果是那样的结束,那他随时可以欣然去。
  可惜小菩萨不让。
  他第一回 这样讲给她听,上完药的小菩萨没说话,她安安静静垂着眼,收药箱的动作都被教养得清雅。
  收好以后她起身,抬手拿住疯子嘴巴里咬着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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