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与她——曲小蛐
时间:2021-06-21 09:41:19

  唐亦扔下钢笔,靠进真皮椅里。
  他按捺地垂着眼,撑在侧的左手神经抽搐似的颤了下,最后还是屈指,按上颈前的血红色刺青。
  藏在微卷黑发下的眸子里翻起黑云欲雨似的阴沉。
  程仞以为唐亦又要疯——毕竟年前就因为这一句戏词而砸了一整个戏院剧场的惊人声势还历历在目——可竟然没有。
  奇迹般的,疯子自己给自己压下去了。
  尽管艰难了点。
  情绪暂时平复后,唐亦声音不知缘由地发哑:“她又有什么事?”
  “托词是,为上次的事情给您赔罪道歉。”
  “实际呢。”
  “虞瑶几年前凭现代舞在一档节目里走红,成立了自己的歌舞团,势头不错,最近似乎有意增扩。这类艺术团体对场地各方面条件要求比较多,她可能是看上了公司名下的某块地皮。”
  唐亦耐着性子听完,那张天生薄得绝情似的唇一抿,勾起个忍无可忍的笑:“这种事现在都要我一桩一件亲自督办——那帮老古董没完了?”
  程仞欲言又止。
  唐亦:“说。”
  程仞:“如果唐总您对今天凌晨还有记忆的话……”
  唐亦:“?”
  程仞扶眼镜,温文又敷衍地朝他笑了下:“今天凌晨两点四十三分,是您、自、己亲自打电话给分公司的魏强谦,让他把所有和芳景昆剧团用地牵涉的权责纠纷问题转交副总办公室。”
  唐亦:“牵涉很广?”
  程仞微笑:“不广。去年最后一桩并购案,做房地产发家的中型公司,名下纠纷土地零碎遍布北城,资料交接就做了一个上午——而已。”
  “……”
  唐亦眯了下眼。
  几秒后他蓦地笑了,手指终于从那条刺青上拿下来。他慢吞吞俯身,撑到包浆黑檀木的办公桌前。
  明明是带着笑的、自下而上的仰视,疯子那眼神却叫人打心底不寒而栗——
  “辛苦了,有怨意?”
  程仞低头避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没有。”
  疯子状态的唐亦他还是不敢直撄其锋的。这世上大概也没人敢。
  除了那位他也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
  “所以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嗯?”
  程仞走远的思路被拽回。
  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回座椅里,顺着他的视线,程仞看见自己手里的请柬。
  唐亦耷回眼皮,伸手拿起桌上劈了叉的钢笔,在修长的指节间懒散地把玩起来。
  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他突然笑了。
  “还是你也觉得,像外面传的那样——我最喜好戏服美人这一口,比如虞瑶这种?”
  “原本这份请柬是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程仞把它推到桌边,“不过傍晚我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
  “?”
  “林青鸦小姐,今晚在这间餐厅,与人有约。”
  “——”
  疯子僵了笑。
  飞转的钢笔从修长的手指间滑落,跌进了它的万丈深渊里。
 
 
第6章 观音坠
  Lancegonfair法式餐厅,位于北城一家以高楼著称的五星级酒店的中段楼层,28层。餐厅半面临江,视野开阔,尤其俯瞰视角的江上夜景极美。
  除了贵以外没什么缺点。
  白思思此时就坐在楼下大堂柔软的沙发里,她一边感慨着扶手的触感,一边回头说:“角儿,您上楼去吧,我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睡、啊不,就在这儿等您了。”
  林青鸦:“晚餐也不吃了?”
  白思思:“我今晚减肥!”
  林青鸦无奈,示意身侧:“大堂南侧是茶厅,你去那等我吧。”
  “噫,那边的茶点肯定很贵。”
  白思思鼓着腮帮,边说眼神边飘过来。
  林青鸦哪里会不知道白思思的意思,她眸子盈盈地含起笑,也不说话,端望着白思思。
  白思思憋不住地咧开嘴角:“那我就不客气啦?”
  “原来你还和我客气过。”
  白思思典型吃人嘴软,狗腿得毫无气节:“谢谢角儿,角儿慢走,祝您今晚用餐愉快!”
  “……”
  目送白思思快乐地去了大堂茶厅,林青鸦无奈地收回目光,朝电梯间走去。
  电梯直达28层。
  餐厅里客人不多。侍者上前询问后,领林青鸦走向临窗一侧,并主动示意了位置。
  顺着侍者的白手套,林青鸦见到预留桌位后面坐着的年轻男人。
  穿着裁剪修身的西服,佩着一丝不苟的领带和口袋方巾,男人独自坐着依旧侧影笔挺,唇角勾起的弧度叫人觉得温和亲近,恰到好处。
  正是林青鸦外婆外公口中与她最相配的、冉家温文尔雅的独子冉风含。
  可就在这几秒的驻足晃神里,林青鸦突然感觉到一束意欲极强的目光裹上来,似乎是从她身后方向……
  “林小姐?”
  “……”林青鸦压下转身的念头,朝看到她而起身的冉风含颔首,“冉先生,晚上好。”
  “能见到林小姐,我想今晚确实再好不过。”
  冉风含望来的目光里不掩惊艳,玩笑之后,他温和从容地为林青鸦拉开座椅。
  脱下的长大衣被侍者拿去一旁,在衣柜里挂起。林青鸦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荷叶边蕾丝衬衫和一条同色九分长裤,细瘦白皙的脚踝在米白色低跟鞋上露出一截,勾眼得紧。
  白色最挑人,可穿在林青鸦身上,却被她比雪色更艳几分的肤色稳稳压了,只衬出盈盈一握的窈窕身段来。
  路过的客人都不免在这边停留几秒的视线。
  林青鸦和冉风含之前见过,不过是在双方长辈也在的场合,这样私下独处还是第一回 。
  冉风含如林青鸦印象里的温文善谈,几句客套暖过场后,他开口问:“我听外婆说,你刚回国不久?”
  “嗯,年前几天。”
  “果然。本来该选个更合适的时间约你出来,但年假后公司忙碌,所以才定在今晚。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什么私人安排?”
  林青鸦没答,只淡淡一笑:“没关系。”
  冉风含似乎对林青鸦的反应早有意料,也笑着说:“知道你是宽宏大量的‘小观音’,但我不能昧心敷衍——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作为赔礼,希望你喜欢。”
  “嗯?”
  林青鸦意外抬眸。
  旁边侍者得了冉风含示意,把一只长条盒子端上来。
  盒面浅粉,半磨砂的质地手感,一角戳着个金色的小标志,是国内一个有名的电子产品品牌。
  不过和市面上的不同,这只盒子显然是私人高级定制,盒身上更有昆曲闺门旦头面戏服的形象印刻。
  长盒盖板抽开,里面用白色软丝绸裹垫了几层,托起一支浅粉色手机躺在盒子中心。
  林青鸦眼神扫过,没什么起伏,声线也温雅如初:“礼物就不用了,我不习惯用手机。”
  “这我知道,”冉风含说,“早就听外婆提起过,说你十几岁时为了入戏《思凡》戏本里的小尼姑,进庵里修行一年多,后来养成习惯,日常吃素,连手机都不用了。”
  林青鸦眼神垂落。
  冉风含:“但北城不比国外,人际来往多些,没有手机确实不方便。而且这个礼物其实是我爷爷请人定制,我只是借花献佛。”
  “——”
  林青鸦刚想好的拒绝停住了,她望向冉风含。
  冉风含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几乎同样款式的,一支天蓝色:“爷爷说我们两家娃娃亲定得太早,从没给你准备过见面礼,现在算补上一件。”
  长辈赐不敢辞,亘古道理。
  林青鸦只能接过礼盒:“谢谢爷爷心意。”
  “你这样客气,他会伤心的。”冉风含玩笑道。
  林青鸦淡淡一笑:“那我尽量改。”
  “……”
  冉风含温和风趣,和他聊天似乎永远不必担心冷场或尴尬。两人说不上相谈甚欢,但至少氛围融洽。
  期间冉风含接了个电话,告歉后暂时离桌。
  林青鸦独坐窗旁,长发垂瀑,眉眼素淡而清雅如画,落地窗上映着的剪影已格外惹眼。
  投来的目光不少,之前那束让她觉得异样的已经察觉不出了。
  直到一个燕尾服侍者端着银色托盘,在她桌旁停下,躬身道:“小姐,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
  “……?”
  林青鸦回眸,对上托盘里一方白色帕子。
  帕子像随手叠的,交错的边角写满了主人的松懒散漫,只压在最上的那面绣着一株兰花。
  林青鸦眼神在花茎上停住。过了一两秒,她伸手拿起。
  轻轻一拎,手帕展开。
  白色手帕中心像用细笔轻描,画了一块常见的观音坠,栩栩如生——
  可那笔触是红色的。
  血一样晕开的红色。
  林青鸦手指微僵。
  旁边还没来得及走的侍者更是惊得往后一退,低呼声差点脱口。
  等反应过来,他变了脸色:“抱歉小姐,我以为是那位先生送您的礼物,没想到是……需不需要我给您报警?”
  话声停了。
  侍者惊讶发现,坐在那儿淡雅温和的女人好像没受什么惊吓,甚至连太多的意外都没有。
  只最初那一怔后,她就将手帕托到鼻尖前,轻嗅了嗅。
  林青鸦眼底情绪一松,帕子被她握回去:“只是红酒,不用声张。”
  侍者迟疑:“那或者,需要告诉您同来的那位男士吗?”
  “谢谢,不用了。”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侍者离开了。
  那方帕子还被林青鸦握在手里,她没有试图去看餐厅里任何位置,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此时一定就在这里。
  至于这方画了观音坠的手帕。
  林青鸦无意识地抬起手,手指摩挲过她白色衬衫的荷叶领上触感细微的蕾丝薄边。
  在锁骨下的位置,她碰到了一块藏在里面的坠子。
  和手绢上画着一样的,观音坠。
  林青鸦手指停留。
  片刻后,那双茶色瞳子微微垂敛,手也握着帕子落回去。
  只剩一声轻叹将出未出:
  “……毓亦。”
  “抱歉唐总,让您久等了。”
  离餐厅这一角的圆桌还有几米距离,虞瑶就绕过身前的侍者,跨上几级台阶,先走到桌前。
  这桌是整个餐厅内的最高位,原本是个钢琴台,花丛掩映,若隐若现,该有舒缓的演奏在客人用餐时流淌出来。
  无奈今晚碰上个“神经病”,一来就点名订了这里,非得在这个高台上用晚餐。
  偏还是个惹不起的神经病。
  神经病此刻就坐在高背椅前。
  他黑发自然卷,垂在额前,肤色原本就白,被今晚餐厅的灯光一衬,更雪一样的不像个人间造物。
  听见虞瑶的声音,他耷着的眼帘撩起来。
  “唐……”
  虞瑶刚迎上目光,脚步就被卡了下。
  那人的眼瞳极黑,也极深,眼尾天生勾翘着,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都叫人觉出种深情的错感。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此时眼角微微泛红,眸里也布着情绪爆发又压下之后的倦懒。
  这样的意蕴似是而非地点在一张美人脸上,吸引也极致。
  虞瑶都差点忘了这人的疯子本质。
  等回过神,她在侍者拉开的椅子款款落座,又歉意地把垂落下来的栗色长卷发挽到耳后。
  “没想到您会比约定的时间早到这么多,是我太怠慢了,您——”
  “嘘。”
  唐亦薄唇微动,抵出个简短懒散的气音。
  虞瑶噎住,神色尴尬。
  她还没习惯这个疯子无所顾忌的做派,但那人显然不在意她怎么想。敷衍了一个气音后,他视线已经落回原本的方向——
  掩映高台的花盆盆栽被粗暴地挪开道缺口,露出餐厅内的某个角落。视野里只有一桌坐了客人。
  最近的是一道绰约的白色背影,垂着缎子似的乌黑长发,和一个笑容温和的男人对桌而坐。
  虞瑶的视线在那个男人身上停了几秒,意外发问:“那是冉先生?”
  “——”
  唐亦回身,眸子幽幽的黑:“你认识?”
  这眼神莫名叫虞瑶心里一瑟,面上还维持笑容:“之前在酒会上见过一面,算是认识。”
  “……好啊。”
  唐亦突然笑了。
  他毫无征兆地从椅子里起身,绕过桌椅就要下高台。但中途又停住,回来拿上切掉瓶颈的红酒。
  锋利切口被他随手一把握进掌心,全不在意它轻易就能割伤人的边棱。
  侍者和虞瑶到此时才回神。
  侍者惊慌地上前一步:“先生,您小心切口——我帮您拿吧。”
  “不用。”
  侍者无措,示意桌上,“那这个,要一起端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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