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有停滞的巨石,和一把剑。剑是破邪,持剑的人是姜昭节,又好像不是姜昭节。
苏斐然眼中波涛汹涌,又狠狠压下,只觉喉头腥甜,几乎吐血。
姜昭节挡在她身前,以瞬间爆发,扛下了这一击!
“噗。”真正吐血的是姜昭节。数块巨石在他身前破碎,他单膝跪地,拄剑的手微微颤抖,却抬头,另一只手平稳异常,向她递上另一把剑,那把他曾经的剑。
“握住你的剑。”他面色苍白,声音却惯常沉稳:“任何时候,不要丢剑。”
苏斐然抓住剑。
将剑远远抛出,直视他:“我不是你。”
姜昭节眼中光芒骤暗,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擦掉嘴角血迹,再不看苏斐然,站起身,持剑面向女子。
女子没有动手,只端详姜昭节面色,皱眉说:“你看起来道心不稳啊。”
姜昭节执剑,做起手式:“尚可一战。”
“我不打你。”女子摆手:“你让开。”
苏斐然正要上前,姜昭节侧出一步将她拦住:“万没有师兄尚在,便令师妹出战的道理。”
“可我看你现在还不如她。”女子直说。
“我是金丹。”姜昭节说。
女子困惑地皱眉,来回打量两人:“你们两个该不会是相好的吧?”
苏斐然道:“不是。”
姜昭节道:“是。”
“到底是不是?”女子烦躁问。
苏斐然怪异地看姜昭节,没开口。便只有姜昭节的声音响起:“是。”
“我说嘛。”女子恍然:“我看她手里用的剑眼熟来着,看见你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你的剑吗,怎么现在又跑到她身上去了。”她哈哈哈笑着:“原来你俩是相好啊。”
“既然和姜羡没关系,那这事儿就算了。”她收敛周身气场,乐呵呵地端详姜昭节:“没想到你现在也到金丹了啊。”
姜昭节不欲多言,只点头。
“可你这状态不对劲啊。你那剑该不会换主子——”
姜昭节打断她:“先前听月照说起妹妹出生,尚未向十七姑道贺。”
“哈哈哈,你妹妹可是双灵根!咱们家族可多少年没出……”话未说完,她又意识到苏斐然在场,咽回一段,又说:“家主可看重她了,还说将来为了帮她修炼,多找几个处男送她呢。”
姜昭节皱眉:“家主怕是看上妹妹天赋。”
“你这不废话嘛。”十七姑笑得和花儿一样:“你不也知道咱们家里这些年都是什么状况……”
姜昭节又打断她:“家主怕是非常希望妹妹能多生几个有天赋的孩子。”
女子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这不是家族惯用手段吗?遇到天赋卓绝的,便想办法让她多多繁衍。”顿了顿,扯出僵硬的微笑:“可惜常常事与愿……”
“你闭嘴!”女子大怒,姜昭节身体一颤,险些摔倒。
“我家花花才十岁!”她气呼呼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似自言自语:“不行,他们怎么能这么干!”
又转了一圈,愤愤道:“不行!我得回去问清楚!”
接着她便无视姜昭节和苏斐然,甩袖走人。
她刚走,姜昭节便打了个晃,慢吞吞地坐到地上,喘息片刻,对苏斐然道:“你可无事?”
“没事。”苏斐然说完,去将剑取回。
姜昭节盯着她手中剑看了片刻,问:“为何扔剑?”
苏斐然反问:“为何不能扔剑?”
姜昭节无言。顿了顿,突兀地说:“我答应他……照顾你。”
“哦。”苏斐然微笑:“如何照顾?在我即将突破瓶颈的时候挡在前面?”
姜昭节抬眸:“你——”
“我。”苏斐然含笑俯身凑近他:“你想说,我居然不感激你?”
第49章 还剑 像同一个人,同一把剑
姜昭节垂眸:“我非有意。”
苏斐然微笑:“你长着两只眼睛是做什么的?她攻击我时,我正闭目,难不成在你眼中,我是寻死?”
姜昭节张了张嘴:“我未注意。”
“你能挡住我身前巨石,却未见我闭目领悟。可笑吗?”苏斐然拍拍他肩膀,和颜悦色,吐出两字:“可笑。”
并不可笑。
他见十七姑向苏斐然出手,脑中顿时空白,什么……也没想。他欲言,又止,只道:“抱歉。”
“没必要。”苏斐然拉他起身:“也没用。”
她用力稍猛,姜昭节一个趔趄向前栽倒。苏斐然握剑手向前,揽住腰身将他扶正。
“多谢……”
苏斐然松手。
姜昭节站直身体。
苏斐然看他面色:“她说你道心不稳。”
“无碍。”姜昭节刚说完,便扑倒在地。
唤他,他不应。
苏斐然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忍了又忍,没忍住,抬脚在他身上一通乱踹。
踹完,心中郁气稍解。她拍掉姜昭节身上脚印,将人扶起,回到客栈。
谢瑶芳见状,问出了什么事,苏斐然只说遇人寻仇。
谢瑶芳了解:“怪不得他走得那么急,原来是为救你。”她瞥苏斐然一眼,意味深长道:“他这个哥哥可真是尽职尽责,全心全意为弟弟照顾你。”
“他不是为他弟弟。”苏斐然纠正。
谢瑶芳眼睛一亮,好事的目光闪现:“那是为什么?”
苏斐然一本正经:“为师门。”
谢瑶芳甩了她一对白眼:“呵呵。”
“何况他没有帮忙。”苏斐然认为有必要交代:“我的功法本可以进阶,遭他打断,顿失契机。”
“啧。”谢瑶芳惊讶;“姜羡出事的时候你还对他一通扎心,现在你自己出事,居然还把他完整带回来,不像你啊。”
苏斐然没听到她阴阳怪气,认真道:“我和他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将他如何。”
谢瑶芳点头,让开道路,任苏斐然扶着姜昭节在身旁走过,忽然一声:“啊。”
苏斐然止步:“怎么?”
谢瑶芳盯着姜昭节的袍角:“这怎么有个脚印?”
苏斐然恍然:“可能是对手不小心踹到。”
“这样。”谢瑶芳煞有介事地点头。
苏斐然再走出几步,又站住,一抬手,姜昭节的外衣便落入她手中。迎上谢瑶芳疑问的目光,她解释:“太脏,会感染。”
说着,衣服直接消失。
谢瑶芳捏着下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如何?”苏斐然反问。
谢瑶芳提醒:“上次发现他晕倒,你揍了他一顿,然后扒掉了他的衣服。”
“是吗?”苏斐然想了想,微笑:“不记得了。”
她扶姜昭节进门,将他扔到床上,自己坐在桌旁,手指一点,杯中热茶氤氲。
她抿一口,问:“不打算睁眼?”
床上,姜昭节睁眼,目光清醒。他盘膝坐起,连咳几声后,声音平稳:“你不是那么说的。”
“脏,容易感染。”苏斐然补充:“真话。”
苏斐然偷换概念,姜昭节却无法反驳。
苏斐然不欲他在此话题停留太久,屈指轻敲桌面:“既然没晕,我们便算账。”
姜昭节拢拢衣襟,低头盯着里衣看了片刻,抬头道:“我要更衣。”
苏斐然欣然抬手:请。
姜昭节盯着她。
苏斐然一动不动:“若是不换,我们便开始。”
对峙半晌。姜昭节一言不发,自储物袋取出外衣,在腰间束起,自下而上,理平双襟。动作慢条斯理,呼吸也在这节奏中和缓下来。至一切完成,仿佛武装结束,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半丝端倪,平静说道:“师妹请。”
苏斐然坐直身体:“我欲以姜羡悟道。你不许。”
姜昭节答:“你和他谈情,影响我。”
苏斐然针锋相对:“自身不正,怪他人影响。”
姜昭节面色一滞,旋即恢复:“自身不悟,怪他人拦断。”
苏斐然声轻言淡:“我以对手历练,你横加干扰。我与姜羡谈情,又干你何事。”
“自然……”姜昭节顿了顿:“无干。”
苏斐然合掌:“如此。我两度自做自事,你两度多管闲事。”
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情绪浮起又沉,姜昭节反问:“多管闲事又如何?”
“嗯?”苏斐然没反应过来。
“无事。”姜昭节立刻道:“你有话直言。”
苏斐然便忽略他前言,接着说:“你两度误我入道,补偿当不为过。”
姜昭节问:“如何补偿?”
苏斐然笑了,轻声:“助我悟道。”
将要离开时,姜昭节叫住她,说:“通讯石你可以扔掉。”
苏斐然取出通讯石,向姜昭节怀中一扔:“交给你解决。”
姜昭节早便提醒她扔掉通讯石,但她没有。
因为忽然想作死。
经过几日调整,姜昭节伤势本已好转,但又遭此战斗,离开的时间又不得不推迟,姜昭节仍面临每日药浴的处境,苏斐然则一如既往地钻研功法。只是契机转瞬即逝,她再未触摸到当时那一线灵感,便寄希望于再来一位实力强悍的人物。
谢瑶芳直言她找死。
苏斐然只想作死,却不想死。她身上多重保障,足够她保命。
除姜昭节外,谢瑶芳或许是最清楚姜羡处境的人,她知道苏斐然面对的是什么实力,就不拦着她作死。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的人。”
苏斐然回:“我以为我无情。”
谢瑶芳便说:“你如果无情,会迁怒姜昭节?”
苏斐然想了想:“不然,难道直接打上姜家?”
谢瑶芳心中吐槽:你真的好冷静好理智呢。
嘴上却专挑软处扎:“无能狂怒罢了。”
苏斐然瞥她一眼:“姜昭节什么都不说,我便是有能,也无能。”顿了顿,悠然叹息:“只好迁怒他了。”
姜昭节的确什么都不愿说,总逼他说出前半句,他才肯主动吐露后半句。苏斐然有心搞事,奈何无人帮忙,有个愿意说的,还非要加上一句“来求我呀”。
苏斐然: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迁怒了。
但和十七姑一战,她却收获意外之喜。
十七姑提到,她的女儿是双灵根,却是姜家这些年来天赋最高的人,尽管她话为说尽,但不难推出这个惊人的结论。
姜家内部竟空虚如此!
单灵根固然难得,但凡是大宗门,总有数人,姜家却沦落到得一个双灵根便喜出望外的地步,仿佛三流宗门,这与它隐约呈现的实力并不相符。
苏斐然就此向姜昭节提问,逼出他前半句,也终于知道后半句。
用邪术得来的能力绝非一劳永逸,它的负面影响也绝不是牺牲一些人这么简单。
以邪术得来的能力,无法在血亲间传承。
换句话说,哪怕所有人都靠邪术成为单灵根,他们的子孙后代仍然只继承他们最本真的力量。而姜家的这些单灵根的初始实力,又往往天赋低劣。
包括姜昭节。
姜昭节的身体终于恢复,苏斐然便要他兑现承诺,助她悟道。但他们耽误太久,当务之急是送还破邪剑,一行人便日夜兼程,赶赴剑门,期间姜昭节仍坚持药浴,但状态时有反复,偶尔昏迷。
来到剑门,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孙长老迎接他们,将破邪剑细致检查后,郑重归入剑冢,接着便向苏斐然道歉,留两人在此小住。
苏斐然对小住不感兴趣,只对阿黛感兴趣。走前阿黛因为在铸剑池闯祸,受过门规正在修养,此时已经痊愈,但仍不见人。孙长老此时对苏斐然亲切许多,便告诉她,阿黛性情不驯,戾气难除,掌门便安排她砍竹子。
所谓看竹林,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通常用来给刚刚用剑的弟子锻炼基本剑式。竹林地处绝灵之地,毫无灵气,剑修只能凭借自身韧性挥剑砍竹,往往不等竹子砍遍一轮,新竹便已长出。可想而知,这是一件非常耗费耐性的事情。
苏斐然提出不情之请,欲见阿黛一面。孙长老惊奇于她不记仇怨,爽快答应,带她前往竹林。
苏斐然本以为,这样枯燥的事情,阿黛坚持不久,或许总是偷懒。可来到时却发现,阿黛做得无比认真。
起剑,落剑。起剑,落剑。一刻钟内,简单的两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上千遍,竹林空出一片,可她仍坚持起剑,落剑,目光落在剑上,甚至没有察觉他人到来。
孙长老叹息一声:“这孩子性格纯稚,是坏事,也是好事。”
苏斐然没有接话,目光中只有阿黛的动作。
起,落。起,落。
忽然想起最初学剑时,她便是这样,将最简单的动作练到熟练,熟练到任何时候拔剑,都能够从最完美的角度出击,达到最大杀伤力。为做到这点,这两个动作,她也曾练过万万遍,彼时她耳中只有两个声音。剑声,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