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无为同时向对法发动攻击,甚至连选择的方法都如此相似。用谷先生赠予的银簪,刺向对方,只是苏斐然万万没想到,无为竟毫发无伤。不是因为她动作迅捷及时躲开,也不是因为她防御到位银簪不入。苏斐然分明感知到,银簪已经刺入她的身体,那深度足够伸进无为的要害,可就当她再度用力时,一切阻力都不复存在,她轻而易举地刺穿无为的身体。
刺穿。怎么可能?
苏斐然心道不好,无暇细思,立刻撤出银簪,可只是短暂的惊愕,无为的银簪已调转矛头直冲她的小腹,那力道,像要穿透她的身体。
苏斐然就此受伤。此时她才想起,无为使用的这一式,不是和她当初应对姜昭节一剑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彼时她用镜花水月结合水的折射,在姜昭节错愕时营造出虚影,再借姜昭节力道用老新力未发时出手。
可无为用的是什么方法?
银簪再度下压。
苏斐然陡然翻身,银簪擦过她侧腰,拉得皮开肉绽。而无为拼尽全力的一击落空,身形前倾,苏斐然扯住她手臂一拉,无为向前抢倒,苏斐然膝盖一抬将她摁倒在地,银簪用力扎进她的后腰。
又是同样的情况。
银簪刺入她的身体,如同刺入空气。
她是怎么做到的?
无为的招数与她有很多重合,那么这一招会不会也在她的法术应用范围内?
倘若是她,结合已有手段,如何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苏斐然的战斗陷入被动。她的银簪攻击对无为完全失效,而无为对她的攻击却次次见血。
能否破解无为的招数,成为她致胜的关键。
又一次见血。
这次,无为的刀擦过她的身体。
地上是淋漓的鲜血,论武场第一次出现这样血腥的战斗。场外许多观众已经皱起眉头,为论武双方不留余地的攻击,却又碍着规则不能插手,只希望苏斐然早些认输。
可苏斐然仍在坚持。她看着地上淋漓的血,脑中一次又一次回放方才刺入无为身体时的场景。
那刺入时的触感,像刺入空气,还像什么?
还像……
刺入水。
她为何没有想到!她当初以水之柔弱化解姜昭节的剑式,如今无为采用了同样的方法,只是她直接将自身化为水!
如何将自身化为水?
对水的感知告诉苏斐然,人体中,多半都是水,而百川归海,又能够令更多的水涌入她的身体。
那么,倘若在某个瞬间,她调动所有水分到身体的某个部位……
念头尚未想尽,无为再度攻来。
苏斐然再度拔出复命剑。向无为攻去。
“剑好像不能伤害无为,苏斐然为什么还在尝试!”场外人呐喊地看着苏斐然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无用的招数,已经对接下来将发生的场景烂熟于心。
苏斐然的剑刺入无为的身体,而无为毫发未损……
“噗。”
大股鲜血喷溅而出。
自以为防御得当的无为震惊地睁大了眼,又缓缓低头,看向手中法器。
法器刺入苏斐然的身体,如同刺入水。
太一生水诀第五用,抽刀断水。
抽到断水,水更流。所以,该如何“断水”?
将对方的水同化为自己的水便是了!
苏斐然几次试探,令无为放松警惕,自以为无懈可击,便不加注意。此时苏斐然再全力一击,剑身接触到无为的水系防御时,便瞬间将水同化,屏障立刻化为虚入,剑身刺入。
剑尖自无为身后透出。
苏斐然却力道未尽!
她持剑一路前刺。无为抵抗无果,颓然后撤,步步逼近底线,直到一只脚迈出战局。
论武结束。
苏斐然拔剑。
寻常修士,伤至如此,拔剑瞬间便将重伤晕厥,但水系修士除外。
无为摇摇欲坠。
苏斐然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身后无为声音虚弱:“杀了我。”
苏斐然继续走。
无为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不杀我,你会后悔的……你迟早会杀了我……”
苏斐然恍若未闻。众目睽睽之下,圣门弟子在场,让她杀人?
笑话。
这念头刚刚闪过,座中忽然暴起声音:“小心!”
脑后破空声袭来,苏斐然歪头躲过,复命剑脱手而出。射向无为。
剑锋避开无为一尺。可无为却跨出一步,正面迎上。
呼啸的风吹起无为的头发,下一刻,剑便来到。
又滞在空中。
关键时刻,柳弱水推出轮椅,凌空而至,止住复命剑去势,待他落入轮椅,复命剑落入他手中。他缓缓前行至苏斐然身前,将复命剑递上。
苏斐然接过剑,什么也没说。
“我给过你机会。”无为踉跄着走来。
苏斐然说:“待你能打败我,再说给我机会吧。”
苏斐然刚走出论武场,何多多便冲过来,拍拍她肩膀:“厉害!”
苏斐然拿开她的手:“我疼。”
“啊。”何多多反应过来,连忙塞过来一把丹药:“吃下去就没事儿了!”
苏斐然接过,随口问:“赢了还是输了?”
何多多大笑三声:“赢了!”
苏斐然有些诧异。何多多今日对手可是剑门的一位金丹师姐,实力强劲。
“惊讶吧。”何多多眉飞色舞道:“我今天的状态特别好,实力比平常高出一大截!”
苏斐然问她是怎么做到的。何多多一番左顾右盼,确定无人,才拉下她的脖子悄声说:“你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斐然仔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异常,盯着她的肚子,愣住:“你的丹田……”
“是吧是吧!”何多多得意起来,掐腰道:“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今天第一次体验,战斗时候的感觉当真不错!我还想再打几场试试呢,可惜今天是最后一战。哎……”叹息到一半,何多多忽然抬眼,目光锁住苏斐然,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来:“小九啊……”
第96章 婴儿 我要做第一个
何多多怀孕了。
她昨日才发现,今天便兴冲冲地站上论武场,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她战胜了一名金丹,却意犹未尽,拉着苏斐然还想试试,苏斐然指指身上伤口,无情拒绝。
何多多不好勉强,颇感失落,又掏出一块饼干咔哧咔哧地吃起来,粉屑落了一手。
苏斐然那有些诧异:“你现在能吃饼干?”
何多多茫然:“为什么不能吃?”
苏斐然看向她的肚子。
何多多摸摸肚皮:“对啊,我肚子里有娃了,当然更要吃了!”
说着,“咔嚓”一大口。
苏斐然不清楚这世界里修士们怀孕是如何调理的,既然炼丹的何多多说没事,应该就没事。
只是对何多多肚子里揣了个娃,苏斐然还是觉得有些奇妙,便问:“这孩子谁的?”
何多多又是一脸茫然:“在我肚子里,当然是我的啊!”
苏斐然自知失言,便换种方式:“她的父亲?”
“没爹。”何多多语重心长地拍拍苏斐然肩膀:“你是不是在人间待久了啊,总觉得孩子非得有个爹——哎不对,你不是就待了十年吗?”
进入修真界前,何多多也长在凡间,只是年岁太短,又值少不更事,因此凡间对她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理所当然道:“我没打算给她找爹,反正有我这个妈就够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啊,你是想问谁提供的阳气?”
苏斐然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闻言便点头。
何多多恍然:“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嘛……”
苏斐然问:“谁?”
何多多抓了抓脸:“就那个闻言明啊。”
苏斐然还没说什么,何多多便解释道:“我只看得上嫡传,可嫡传里面大师兄不能动,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虽然残次点,但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他还算勉强啦……”
“然后你就和他睡了?”苏斐然心道这何多多不行动则已,一行动便如风驰电掣,悄没声儿的就把事情搞定了。
何多多还有些不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硬啦,我当然还是问过他的意思啦。我就和他说我想生个孩子,找他借点阳气——还不了那种。”
“他同意了?”苏斐然实在想不出,常年撕扯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居然还能认真讨论借阳气的事情。
“是啊。”何多多说:“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和他说了,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去别的宗门找,那时候五宗盛会就要召开了,男人还不有的是。拿点阳气而已,我还不了阳气,能还阴气啊。公平交易。”
“当然,”何多多振振有词:“能内部解决最好内部解决,不熟的男人我不了解质量。”
就这样,她和闻言明开始了“借阳气”活动。
“但是他太差劲了!”何多多不爽道:“借了好多次才成功,要不是昨天发现肚子里多了个婴,我还得再来几次。”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婴?”苏斐然问。
何多多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磕一口苹果说:“我打算把它记录下来。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我很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生长的,又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断代之前倒是有女修记录过这种事情,比如孩子生长到某个阶段,妈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何培养成出优秀的宝宝,如何判断孩子的性别和发育情况——但她们记录的角度和我想知道的不太一样。我找了很多典籍,发现断代之后,大家都不愿意生孩子了,就更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所以我要做第一个。”她看向苏斐然,坚定地重复:“我要做第一个!我要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让后世的所有人都以我为参考!”
“她们会记得你。”苏斐然说。
“我不只要她们记住我。”何多多说:“我还想知道生孩子究竟能不能给妈妈带来好处——除了那些我有了孩子、有了传承、有了依靠,或者有了爱的结晶之外的好处。”顿了顿,她放轻声音,“我想知道,如果道分阴阳,阴阳生万物,那么,阴阳二气在我体内结晶,能否助我悟道——或者,至少我能知道,‘复归于婴儿’在结婴之外,真正体现在婴儿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抬眸看向苏斐然,粲然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苏斐然看着她,一时失言。
半晌,低声说:“是。”
“啊哈。”何多多道:“所以,今天的记录里我就要写:发现婴儿的第二天,我轻松战胜金丹初期剑修!”犹豫片刻,又道:“再加上:食欲大振,吃嘛嘛香!”
苏斐然:你任何时候都能食欲大振吃嘛嘛香。
怀孕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何多多的好奇心,此后她便在练习做饭之余,让出时间来研究肚子,就连五宗盛会对她的吸引都没有那么强烈。
论武大会结束后,论道大会即将开始,与宗门大会的论道流程不同,五宗盛会的论道是真正的“论”道。因为道玄而又玄,数万年来无人能够尽晓其理,常常只求成一家之言,因此论道发展到最后,往往是他说他有理,我说我有理,胜负难以定夺。所以,论道大会并不存在胜负之分,每人只需论道一场,在规定时间内,就某一话题各抒己见,但求达意而已。
相比于论武大会,论道大会才是五宗盛会的重头戏,以多少届的经验来看,论道大会中,时常有弟子在交流辩驳中当场顿悟,因而各宗都十分注重这一环节。
像何多多这样悟性超拔、道心明确而无疑的人,已经在步步接近目标,论道只是锦上添花。但如苏斐然这般悟道中常有疑惑者,论道便是学习的大好机会。
为最大程度发挥论道大会的启迪作用,五十余场论道依次举行,每场一个时辰,分十日结束。苏斐然抽到荣枯阁一名弟子,论道于第三日展开。
论道场上,两人相对而坐。旁边选题处,荧光闪烁。两人神识交织缠绕,共同探入,荧光缓慢演变,化作两个字:自然。
论道意在交流,引发思考,而非攻讦,因此开场相对平和。荣枯阁弟子率先开口,中规中矩:“何谓自然?”
何谓自然?
任何人都能随口出言:春华秋实是自然,风雨雷电是自然,生老病死也是自然。
苏斐然答:“自然而然。”
荣枯阁弟子道:“何谓自然而然?”
苏斐然道:“自身如此。”
对方又问:“如何得自然?”
苏斐然答:“无为而自然。”
对方问:“何者无为?”
苏斐然答答:“道无为。”
对方问:“何者自然?”
苏斐然答:“万物自然。”
对方问:“道自然否?”
苏斐然答:“道自生自长,自然而然。”
对方问:“万物因何自然?”
苏斐然稍愣,但仍就连贯的思维回答:“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荣枯阁弟子身体前倾,目光锁紧:“既然道辅万物之自然,则万物之自然是自然而然否?”
苏斐然答:“道无为,因此万物自然。”
荣枯阁弟子皱起眉头:“如此,有一问请教苏道友。既然自然意为自然而然、本身如此,那么,万物如何能言‘本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