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宽年嬉笑着收回手,他手机响了。来电号码是国外,但他并未接起,而是顺手挂断。
“你怎么不接?”林春儿问他。
他耸耸肩:“骚扰电话,不重要。”
“哦哦哦!”
林春儿将明信片放到未来信箱,回去找宋秋寒。他正在桌前写一封英文邮件,见林春儿过来便将电脑合上。
“你写,我不打扰你。”林春儿起身拿过一本书,线装本的《浮生六记》,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这不急不缓的旅程刚刚好。还能有这样的午后,坐在一家书店中,各自做自己的事。
宋秋寒将电脑微微背过林春儿,继续写邮件。他正式向公司提出常驻国内的申请,但这并不容易。公司的用人计划中,每五年培养1至2人进入高管层,他便是这五年计划中的一人。他提出常驻国内,无异于放弃亚太区执行总裁的位置。但这并不是他认为的好结局。
这封邮件他构思了很久,最终决定在元月一号前发出。
他在邮件中详细阐述了他对国内市场的观察和判断,随着互联网环境的开放,这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可以孕育奇迹的。同时罗列了过去五年亚太区的金融市场变化,以及未来十五年对各国经济的预测,他在邮件最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将亚太区总部由吉隆坡改址为北京。
他这封邮件写了很久很久,林春儿坐在他身旁看书,一句话没与他说过。宋秋寒的思考并未停止,他在头脑中将所有大董事的情况过了一遍,去想邮件发出后可能会争取到谁的支持,如果被反对,又会是什么原因。
林春儿的《浮生六记》看到第三卷-坎坷记愁,又不知梦醒何时耳。偏过头去看宋秋寒,他眉头锁着,不知在为何事烦忧。不忍扰他,只将手放在他腿上搭着,又低下头去看书。宋秋寒思索之际,察觉到腿上搭着的那只手,便解放一只手去握了。继续他的思考。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林春儿是打死也不会工作的,这种任性能持续到晚上九点。可工作并不会放过她。
“有个人联系到了我们,说是他认识一个老人,感觉那老人有些像萝珊爷爷。”哈吾勒微信她:“我们要帮忙看看吗?”
“要的,及时行善,举手之劳。”林春儿回他:“具体什么情况?”
哈吾勒将事情细细说了,他们的视频播出后突然爆了,连日来数据一直在刷新纪录。而在一系列的视频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萝珊。所有看过视频的人都在问:萝珊爷爷找到了吗?助农行动又意外衍生了寻人的枝节。有一个陕西的观众私信他们,说在他老家,大概上世纪90年代搬去一个男人,男人说着蹩脚普通话,眼窝深邃。男人话少,但能干,不出几年,就在县城买了一处房子,大概是零几年之时,娶妻了。
林春儿听到娶妻了,心中微微一滞。她向来知道并非世上所有的等待都会圆满,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在等的无非是一场虚无的梦罢了,万物逆旅,百代过客。
“派人去一趟吧?到当地寻一下这个老人。如果属实的话,现在应当近八十岁了。”她又加了一句:“先判断是不是,而后再想策略。”如果真的是他,林春儿会觉得遗憾。萝珊奶奶跨越四十三年的等待,就像老房子檐下的石凳儿,日子久了,快被磨穿了。她侧趴在桌子上,半张脸晒着平江路的夕阳。
眼睛半眯着,看到宵妹和陈宽年不知在说什么,宵妹绷紧了脸,并不开心。又过了片刻,她站起身,走到林春儿身边坐下,手中捏着那几张明信片,不发一言。
“要不要去听评弹?对面的茶楼有唱。”林春儿问她。
“好。”
“那我们去啦。”林春儿轻声对宋秋寒说,宋秋寒从电脑前抬起头:“好,待会儿去找你们。”
二人出了书店林春儿才问她:“明信片怎么没送到前台存放?”
“没意义。”宵妹站到垃圾桶前将那还未贴邮票的明信片扔了进去。
“多可惜。那可是三年后和七年后的你们。”
“我们不会有三年后,也不会有七年后。我不过是他众多无聊消遣中的一个,他也不过是我打开全新性生活大门的一把钥匙。仅此而已。”
…林春儿看她脸色,是真的生气了。进了对面的茶楼寻了座位坐下,要了一壶茶,而后说道:“刚刚那个电话?”
“从前天起,就有不同的号码打给他。拖黑一个又换一个。”宵妹皱着眉。
“前女友?”
“若真是前女友就罢了。我问他,他只说是从前的荒唐事。”
“哦哦哦。”林春儿喝了口茶,从前的荒唐事,陈宽年看起来没少荒唐,倒也不必隐藏,兴许是有隐情:“你介意他的过去吗?”林春儿问她:“他看起来经历不少。”
“我不介意他的过去,但我介意他对待过去的态度。”宵妹觉得委屈,眼睛红了:“其实是我不好,我态度不端正。我从前喜欢他,再见面还是觉得动心,于是轻易被他的相貌吸引了。我告诉自己千万别认真,可还是认真了。”
“认真是原罪?”林春儿去拉她手:“你听我说,认真并不是错误,而是很可贵的品质。你认真了,证明你还有爱的能力。这多宝贵啊!”
“可认真的人会受伤害,这就是生活不友好的地方。”
“嘿!”林春儿探过身去捏她脸:“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刚刚开始恋爱,还在建立信任,许多感受、认知都是全新的,就开诚布公与他谈。确定他的态度,是要认真恋爱还是玩玩而已,如果认真恋爱,那必须要与过去了断干净;如果玩玩而已,那咱们就尽可能多的享用他的肉体,腻了就与他说拜拜。”
宵妹红了脸:“美好的肉体到处都有。”
林春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朝她勾勾手指。宵妹身子朝前倾了倾,听到林春儿轻声问她:“跟你那个匀速的前男友比起来…如何?”
宵妹轻咳一声:“形状、速度、技巧都天壤之别。”
“霍。”林春儿霍了一声。
“宋秋寒呢?你们可有过亲密举动了?”宵妹问她。
“宋秋寒啊…”林春儿指指自己的肚子:“怕是要浪费法云安缦的神仙房间了。我本来还想到了杭州偷偷去买一身性感睡衣,而后到他的房间去,轻解罗裳。”林春儿将自己的衣领扯到肩下,微微抬着头:“像这样。我想看宋秋寒发狂的样子。”
“哇。别说宋秋寒了,我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你这样。”
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林春儿见宵妹开坏了,便点了一首评弹,二人就着评弹入了茶,倒也惬意。只是到了晚上,宵妹搬回了林春儿房间,不再与陈宽年睡了。二人窝在一张床上,讲了很多悄悄话,直至东方鱼吐白才各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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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寒终于在深夜发出了邮件。迈出了最难的这一步,后面定是接连而来的挑战。他想:这大概是这一生疯狂的开始。这有别于极限运动,极限运动只是在挑战自己的身体,而此刻,他要彻底挑战自己的人生了。竟然觉得兴奋。
宋秋寒突然发觉自己本质上就是一个亡命之徒。
此刻睡意全无,也不忍去打扰备受生理期折磨的林春儿,于是穿上了运动服,出门夜跑。苏州的十二月深夜,没有彻骨的天寒地冻,街上依稀可见商贩在卖一些小东西。也是活生生的人间。宋秋寒想到自己要永远留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幸福盈满心间。
他计划跑十公里,从酒店出发,绕过三个街口,右转,再跑回来。如此两遍。
在跑第二遍之时,手机响起。他不得不停下来,是一张图片,方嘉莉发来的她的照片。她身穿一件超短罩衫,露出纤细的腰腹。在她的腹部上,有一排看不清的字母。宋秋寒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关闭图片,而后看到方嘉莉发来一句话:“我要将你的名字刻在距离我的子宫最近的地方,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的生殖器隔着我的肌肤与它相遇。”
宋秋寒不知该回她什么,他直觉方嘉莉疯了。若他回话,她可能会误会这种方式有效;若他不回,她兴许会用更极端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他想不通一向自视甚高的方嘉莉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是见过她被众星捧月的。被众星捧月的她,却要用这样下流的方式和言语去勾引一个男人。
方嘉莉的消息又来了,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没疯。”
“宋秋寒你早晚会明白,这世界上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你,你的那个女朋友,不过是一个庸俗的女人而已。”
“我的身体永远为你盛开。”
“我想跟你做爱。”
“我想为你孩子。”
“宋秋寒,你硬了吗?”
她又发来一张照片,宋秋寒并没有点开。而是回道:“自尊自爱,才配爱人。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懂。”而后将她的微信也拖黑了。
方嘉莉可能永远不会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男人,他们爱一个女人的顺序,是先爱上她的灵魂而后才会爱上她的肉体的。没有灵魂吸引的肉欲之爱会像昙花,只开一瞬。
她切入点错了。
不,错的并不是她的切入点。而是她根本不该爱宋秋寒。
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般没有道理,永远计较不来的。
第57章 执念痴念贪念嗔念
方嘉莉睁眼之时头痛欲裂,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昨晚喝了顿大酒,是与一些国外结识的朋友。努力去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她醉酒了,其中一个朋友提议送她回家,再然后便是混沌片段。朋友在她身体之上,他们好像讲了很多dirty talk,她好像有些疯狂。
方嘉莉愣了许久,才确定昨晚真的失控了。她找到手机,看到那个朋友发来的消息:“你太疯了,但我喜欢。”
“戴套了吗?”方嘉莉不记得细节了,冷静下来后便想起安全问题。
“当然。”
“扔哪儿了?”
“垃圾桶里。”
方嘉莉跳下床,找到垃圾桶,看到里面的安全套,心微微放下。想起昨晚似乎给宋秋寒发消息了,又拿起手机,看到了她讲的那些话。
“自尊自爱,才配爱人。”方嘉莉生平第一次觉得羞愧难当,躺在床上失声痛哭。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宋秋寒把她逼疯了。他的漠不关心将她逼疯了。而她,从此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
过了许久才擦干眼泪下了床,她今天还要飞去代工厂。代工厂位于浙江产业带上,发布会后,因为乔翰文的明星效应,她的品牌国内订单激增。迅速打车回到家中,换了衣裳化了妆,看了眼时间,还很富余。于是借了阿姨的手机拨通宋秋寒的号码。
她听到宋秋寒那句“你好”之时,竟愣了半晌。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是我,方嘉莉。”电话里宋秋寒的呼吸声远了,她忙说道:“宋秋寒你别挂,你听我解释。”
“虽然原因并不重要,但,说吧。”宋秋寒并不觉得自己是温柔的人,但林春儿令他学会共情。所以他本着对苍生负责的态度,并未挂断电话。
“我昨晚喝多了,对不起。我并不记得我说过那些话,也是早上醒来才看到。”
“酒后失德也不好。”宋秋寒顿了顿:“我想对你说的是,你也是成年人,也该懂得在成年人的世界中,最不可控的便是感情。我和你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我也不认为我过去的哪些行为令你误会,所以我劝你放下执念,来日好相见。”
“她究竟比我好在哪儿?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乔瀚文都要另看她一眼?你们被她种了蛊吗?”
宋秋寒眉头皱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刚刚劝你放下执念,现在再劝一次,我爱她,与你无关。我爱她,她就是世上最闪亮的人,无人能及。你我都知道,以后咱们难免会在社交场中相遇,别搞的太过尴尬。”轻轻挂断电话。
方嘉莉看着手中的电话,顿觉百感交集。她向来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这一路顺风顺水顺心顺意令她以为自己足够开放包容,甚至曾自诩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能绊住她。而现在她觉得挫败。对宋秋寒到底是真的入眼入心的爱了,还是执念痴念贪念嗔念,她分不清了。亦或是都有。
宋秋寒的确没做过任何让她误会的事。她从第一眼见他,他便是那样一副不苟言笑的嘴脸,你站的离他近些,他便后退一步;你想与他多说几句,他永远那么寥寥几字;不与你谈人生谈理想谈抱负,不分享爱好。甚至当两家人坐在一起之时,他永远坐在最远的地方,透着疏离。是她以为他在欲擒故纵,也是因为她见过太多门当户对,渐渐的便以为他们是天赐的姻缘。
老天怎么就那样容易赐你姻缘了?
老天又凭什么赐你姻缘?
自以为是罢了。
她擦掉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自己认知的那样好。宋秋寒令她怀疑自己,林春儿也令她怀疑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问乔瀚文:“林春儿那家公司究竟是做什么的?她在其中是什么样的角色?你了解她吗?”
乔瀚文发来一个问号。
“好像与你说这些并不妥当,我与宋秋寒是双方父母认定的姻缘,万万没想到他回国时间这样短便被林春儿捷足先登了。我只想知道我输在哪里。”方嘉莉回道。
“去搜老妖。”乔瀚文简单回复几个字。在方嘉莉问出这个问题之时,高下立现了。林春儿对待人生的态度,富有禅意和诗意,单这一点,还在纠结林春儿哪里好的方嘉莉便远远不及了。
“谢谢。”
方嘉莉真的去搜了。她从前不屑于了解林春儿。她第一次见她,她坐在乔瀚文的保姆车里,不施粉黛,不露锋芒,就是那样普普通通一个女人。那之后每次见她,她也仍旧那么普通。方嘉莉甚至从未认真打量过她一眼。
方嘉莉看到林春儿的简历,顶尖媒体主编背书,多个爆款专题,先锋媒体人。但网上鲜少有她照片,她不做公开演讲,不参加公开活动,网络上的她,就是一个个文字。方嘉莉看进去了。甚至看到了那个关于少年的专题,以及最后的那个老妖的故事。她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她输在出场顺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