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作明有些不解的是,沈殊音明明说沈绛是去扬州开设分店,为何又会和郢王世子在一起,殊音说的那位程公子呢?
谢珣主动说道:“侯爷此番前往漠北,实乃大义之举,程婴只盼侯爷,早日得胜归来。”
程婴?
沈作明虽在宫中见过这位世子殿下几面,却对他并不熟悉,偶尔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听的最多的,就是他加冠礼上要闹着遁入空门之事。
荒唐是荒唐了些,可是谢珣自幼被养在护国寺中,想要遁入空门倒也不难理解。
哪怕此时在行军途中,由不得沈作明细问,他还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与小女,是怎么认识的?”
沈绛嘴角慢慢勾起,将头偏向一旁,假装看风景。
倒是一向沉稳冷静的谢珣,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沈作明却没顾忌,反而说道:“先前灼灼的大姐与我说,灼灼来京之后,身边一直有一位家境贫寒却人品贵重的程公子在她身边,保护她,帮助她。”
这话已经带着几分质疑了。
“不会这位程公子,就是殿下吧?”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沈绛没想到自己看不透的,爹爹居然在三言两语间,就猜到了。
此时烈日高悬,灼灼骄阳笼在眼前一身玄色绣银丝束腰长袍的谢珣,他的长相不必再赘言,俊美无俦,世之罕见。
沈作明位高权重,见多识广,不知见过多少文武双全,身份尊贵的世家贵公子,便是那些彪悍勇猛的异族王子,也并不稀罕。
也不由有些惊艳与谢珣的风姿出众,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金光,清冷出尘,让人心生赞叹。
这样的男子,世间女子趋之若鹜,会是他女儿的良配吗?
沈作明只希望沈绛一生能平安顺遂,不必大富大贵,哪怕低嫁了些也无所谓。若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同意与昌安伯府嫡次子的婚事。
当初他觉得一个嫡次子,不必承担伯府的责任,日后两人还能从伯府中分出来单过。
这样简简单单,也不会让沈绛陷入是非之中。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一场战败,两个女儿的人生都彻底天翻地覆。
他本想让沈绛低调平安的过上一生,却无意中让她踏上了一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踏上的路。
谢珣眼眸微垂,脸颊泛起一丝苍白,许久,他低声说道:“我当初确实编造了身份,欺骗三姑娘。”
他此刻不想再否认这些。
沈作明:“你……”
他有些气急败坏,神色恼火,胸膛不停起起伏伏,显然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微眯着眼睛,低声道:“殿下可知,您这样的身份不该与我们沈家,有丝毫的瓜葛。”
亲王世子与手握重兵的世家,这本就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方。
甚至还应该是避嫌的双方。
哪怕是出于让皇上安心的目的,沈作明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谢珣。
可是沈作明转头看着一旁的沈绛,一直未曾开口的小姑娘,浓密长睫不住颤抖,修长的双眸泪光潋滟,雪白脸颊上透着一抹无法敛去的痛苦。
谢珣眸光闪动,神色坚决:“沈侯爷,这世间之上,事事无绝对。我是亲王世子又如何,我若是想要娶,谁都挡不住。”
“殿下之言,着实太过儿戏。”沈作明摇摇头,表示无法苟同。
旁人不知,他与当今这位圣上,从他潜邸之时就相识。
对今上的性情可以说是格外了解,皇上性子强势,眼中更是揉不得一点沙子,他又怎么能允许让谢珣娶自己的女儿。
对沈作明而言,谢珣此刻说的话,不过是年轻人还没撞上南墙时的倔强罢了。
皇上即便对他恩宠有加又如何,若是危及到帝王统治,哪怕是亲弟弟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是亲弟弟的儿子。
待他撞疼了,撞破了,撞到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就该清醒了。
谢珣似还想要说服他,却听沈作明扭头对沈绛说道:“灼灼,你到旁边去,让我与殿下单独说上几句话。”
沈绛动了动唇瓣,最后还是没再开口。
她乖乖牵着马,往旁边走了几步。
沈作明抬头望向谢珣,神色肃穆:“殿下,你知道我这个三姑娘,打小吃尽苦头,她被养在衢州,我从未奢望她的未来丈夫是什么天潢贵胄,亲王之尊。我也深知她入京之后,受殿下照拂,这份恩情,沈某铭感在心,日后定当报答殿下的恩情。”
谢珣忍不住皱着眉头,沈作明言语间,竟以为自己对沈绛是挟恩图报。
他不由开口道:“沈侯,我护着三姑娘,从未想过让您报答。”
沈作明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继续说:“我自然知道殿下人品贵重,只是日后殿下不顾一切,执意要娶灼灼。到时候旁人自然不舍得怪罪殿下,却只会指责灼灼是红颜祸水。这等骂名,我不愿我女儿背上,亦不愿她与殿下被逼上那等地步。”
谢珣忍不住握着手掌,沈作明所言,他竟一字都无法反驳。
因为他所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我恳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谢珣平息着心头翻涌而起的情绪,竭力平静道:“沈侯,请说。”
沈作明干脆道:“我要殿下你答应我,若是在你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可擅自向圣上请婚。若是殿下一直无力改变如今的局面,便趁早与灼灼斩断情缘,保持距离,各自安好。情爱虽好,我却只愿我的女儿能平平安安。”
烈日骄阳,笼在谢珣的头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凉寒。
沈作明之言,虽然残酷,却句句在理,是连他自己都能想到的最基本问题。
谢珣想要跟沈绛在一起,就无法回避这些问题。
许久,谢珣低声说:“好,我答应侯爷。”
“我也可以向侯爷保证,我定会改变如今局面,不让旁人左右我的婚事,我不会让灼灼陷入危险之中,我会保护她。”
他不会再是任由旁人案板上的鱼肉,他会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再是被迫接受他不想要的。
他只会娶他想要娶的人。
……
沈绛在一旁待着,眼神还不停往那边飘过去,只见她不停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直到沈作明主动走了过来。
“爹爹,你与三公子说了什么?”沈绛忍不住问道。
沈作明轻声一笑:“怎么,还怕我欺负他不成。”
沈绛扭头,有些羞涩道:“当然不是,他那样的人,岂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
闻言,沈作明也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他看着沈绛,轻声说:“灼灼,爹爹要走了,你能赶来送爹爹,我真的开心极了。能在走之前见到你,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如今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沈绛皱眉,有些不开心听到他这样的叮嘱。
她说:“爹爹只是去打仗而已,您往常是怎么收拾那些北戎人的,如今还是应该怎么收拾。何必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北戎蛮人虽然看似强大,可是他们再怎么样,都无法突破仰天关 。我信只要有爹爹在,定能保护大晋百姓的安危。”
沈作明再次开怀大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沈绛的发顶,无限依恋的看了又看眼前的小姑娘。
“好了,爹爹走了。”
沈作明说完这句话,翻身上马,竟头也不回奔向前方。
先头部队已经走出了数里路,沈作明骑着战马,再也没回过头。
沈绛忍不住往前跑了两步:“爹爹。”
最后,她只能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成为一个小小的墨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第109章
沈绛站在原地, 看着身侧犹如游龙般的队伍,不断的往前。
她心头哽咽,狂风却吹干了她眼眸中的泪水, 这一刻, 她只能望着眼前的队伍,在心底默默祈念, 愿爹爹早日得胜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 身侧的谢珣上前一步, 他伸手轻轻按住沈绛的肩膀, 低声道:“阿绛,我们回去吧。”
沈作明早已经消失在远处,沈绛再站在此处, 也只是徒劳无功。
沈绛点了点头, 待她回身准备上马, 却突然想起来,抬头望向谢珣问道:“三公子, 我爹爹与你说了什么?”
谢珣微怔, 长睫垂下, 掩住眼眸中的神色。
直到他再次抬起头,神色轻松道:“没什么, 沈侯只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沈绛满脸狐疑,显然是有些不相信,她爹只是简单说了这么两句话。
可是不管她怎么追问, 谢珣都不在开口。
最后谢珣居然率先翻身上了马,他高坐在马背上, 垂首望向她, 朗然一笑:“咱们比试一场, 你若是能赢了我,先到码头。”
“我就如实告诉你。”
听着他挑衅般的话,沈绛呵呵一声冷笑,再不犹豫,翻身上马。
‘啪’一声清脆的扬鞭声,马蹄声紧跟着响起。
谢珣一往直前,沈绛紧跟其后。
沈绛驾马与他齐头并进时,扭头望着谢珣,清亮柔和的声音响起:“你就等着跟我实话实说吧。”
少女的声音婉转清脆,如沙漠上最悠扬动人的铃声,澄澈干净,让人心旷神怡。
谢珣本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如今见她神色不再低落,反而迸发出昂扬的斗志,不禁也被激发了几分血性。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扬鞭,还不忘扭头笑道:“阿绛,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姑娘,就让了你。”
“你最好别抱着这种想法,”沈绛哼笑,“要不然你会吃亏的。”
沈绛骨子里就有不服输的劲儿,要不然她一个女子,也不会把卫家刀法练到这样的地步。
她虽是女子,可是姚寒山从未将她当成女子教养。
沈绛至今别说熟读《女则》、《女诫》这样的书,她连见都没见过。
姚寒山教她东西杂乱的很,有时候兴致来了,兵法也能教上。之前沈作明打了胜仗,姚寒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资料,居然带着沈绛一起复盘沈作明的战术。
以至于沈绛在衢州时,哪怕是出去与其他小姑娘交际,也是格格不入。
两人这次并未从小道走,而是沿着官道,一路回了码头。
虽然码头上众人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开,但是谢珣突然走了,就没人敢私自离开。
哪怕是傅柏林这些锦衣卫,着急回去交差,也只能在码头上继续等着。
“小姐。”阿鸢眼尖,一眼就看见骑马归来的两人。
她立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谁知就瞧见沈绛一脸气恼勒住缰绳。
前面只快出她一个马身的谢珣,回头望着她,黑眸中裹着笑意:“阿绛,你输了。”
沈绛哪儿还用得着他提醒。
她气呼呼下马,吩咐过来的卓定,将这匹马还给别人。
阿鸢立即说:“小姐,现在这马是咱们的了,刚才卓大哥已经买了下来。”
沈绛:“……”
那好吧。
她看了一眼阿鸢刚才坐着的马车,指了指:“这是?”
马车虽不过分富丽堂皇,但不管是前面牵头的两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还是身后的车厢,都透着一股看似低调实则显眼的富贵。
阿鸢高兴道:“小姐,咱们侯府派马车来接我们回去了。”
“侯府?”沈绛饶有兴趣的看着马车,终于在车上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平侯府字样。
皇帝还真是够能屈能伸,觉得用不上沈作明时,毫不犹豫的抄家夺爵。
如今沈作明一起复,连长平侯府的爵位,都跟着一并回来了。
沈绛忽而一笑:“这么说,我现在又是侯府的嫡小姐了?”
阿鸢眨了眨眼睛,特别开心说:“对呀,现在小姐你又是侯府的嫡小姐了。”
“那走吧,咱们回侯府吧。”沈绛扬扬手,她没多看谢珣一眼,便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谢珣站在原地,黑眸盯着离去的马车。
一旁。
清明忐忑不安的看着谢珣,忍不住问道:“主子,您刚才说三姑娘输了,什么输了?”
谢珣神色淡然,慢悠悠道:“没什么,只是与她打了个赌,我赢了。”
可是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描述,险些没让清明的一口气堵住。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殿下,您这时候居然还敢赢三姑娘?”
他家主子因为欺骗三姑娘一事,惹得三姑娘这十几日都没跟他好好说过好。按理说,这时候哪怕是再尊贵的身份,都该小心翼翼。
不说别的,他家公子居然还敢赢人家小姑娘。
赢就赢了,还特别去提醒一声。
清明心底默默吐槽,您不单身,谁单身呢。
*
沈绛坐在马车里,原本是想先去朱颜阁一趟,毕竟她出去这么久。
可是来接她的车夫却说,大姐姐已在家中等着她。
马车行驶到长平侯府门口时,沈绛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院门,先前那对栩栩如生威风十足的石狮子,依旧还摆在这里。
长平侯府内的变荡不安,始终没有影响这对石狮子。
沈绛见车夫居然在正门口停下,不由道:“怎么在此处停下了,府中偏门在哪儿?”
朱门大户的正门,除了婚嫁丧葬之外,就只有特别重要的时刻,才会开启。
车夫却恭敬道:“回三小姐,大小姐便是如此吩咐奴才的。”
沈绛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乖乖下了马车。
没一会儿,里面似乎也得了消息,两扇朱红大门随着门轴转动的巨大声响,被缓缓打开,府里的丫鬟小厮相对而战,整齐划一。
沈殊音一身绯红色百花穿蝶纹银丝长裙,身姿玲珑,妩媚动人,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