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等到失去, 才发现这才是心底最渴望的。
沈绛知道沈殊音这半年来, 几乎都被安国公府禁足。
她低声说:“大姐姐,现在一起都好起来了,只要我们把欧阳泉和所有证据都交上去,就能仰天关之战并非因爹爹的贪功冒进而败。哪怕长平侯府的爵位无法恢复, 但是爹爹肯定能出狱。”
“嗯, 以后灼灼就与爹爹还有大姐姐一起生活。”沈殊音伸手抚摸她的鬓发。
沈绛点头, 脸上洋溢着发着光的笑容。
只是随后沈殊音突然轻叹了口气, 低声说:“只怕这样的日子, 也过不了太久。”
“不会的, 只要大姐姐愿意,我们一家人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大姐姐也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如今我的铺子赚的钱,足够养你和爹爹。”
她诚恳的模样,一下逗乐沈殊音。
沈殊音望着眼前少女澄澈的双眸,手指在她额头轻点:“可灼灼大了,总该嫁人吧。”.
“我不嫁人,我可以永远陪着大姐姐。”沈绛认真道。
沈殊音扑哧一声轻笑,她手指微抬,莹白细腻如羊脂般的纤纤素手,再次掀起车帘,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哪怕我愿意,只怕也有人不愿吧。”沈殊音意味深长道。
沈绛见她朝外面看,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赶紧道:“我与三公子绝对越矩的关系,我们两人是在我上京途中相识,后来机缘巧合,三公子租住的院子就在我住院子的隔壁。一直以来他对我颇为照顾。”
突然,沈绛沉默了下,低声说:“不只是照片,三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
因为马车上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沈绛并不避讳,将谢珣救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沈殊音。
待得知护国寺,是谢珣带着她躲避了,方定修的搜查,沈殊音这才松了口气。
“我被带回去之后,一直想要给你传递消息,让你查查西北粮道之事,没想到原来你们当时就在那个大殿内。”沈殊音欣慰道。
沈绛点头:“那日我将你们说的话都听到了,而且大姐姐你与我说过芙蓉醉的事情,所以回去之后,我们立即查探了芙蓉醉。这才牵扯出了欧阳泉这个人,所以我们昨晚夜探了他的别庄。没想到居然还遇到了想要将欧阳泉灭口的杀手。”
“你们在别庄中遇到了杀手?”沈殊音惊呼。
沈绛声音尽量柔和,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可即便是这样,还是听的沈殊音双眼圆瞪,不敢轻易眨眼,生怕遗漏了什么。
每到惊险之处,沈殊音抓着她的手,便不自觉握紧。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马车停住。
沈绛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就听外面一个清润的声音说:“三姑娘,夜色已晚,不如先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沈绛在马车里轻应了声,沈殊音又是抿嘴浅笑。
待她们两人缓缓下车,走在后头的沈殊音,就瞧见站在马车旁的男子。
先前她因为避讳着男女之别,并未细细打量这位程公子。
此刻酒楼前高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从灯罩内透出的朦脓灯光,轻轻落在面前男子的身上,灯下看人,本就比寻常更加惊艳动人。
男子身姿如松,一身简单蓝衣袍子,虽不是精贵料子,却让他穿出了十分的清贵和风华。他的眼睫极长,双眸透着深邃,眉宇间自带一股化净世间浊气的清清冷冷,让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沈殊音身在京城,不知见过多少风姿绰约的世家子弟,即便是几位皇子殿下,她亦见过多次。此刻还是深深感叹,谢珣气度清贵翩然,有种不染俗世的出尘。
她也听沈绛说起,他只不过是个京兆府的七品推官。
可沈殊音反倒觉得这位程公子,实乃金麟岂是池中物,即便如今官位平平,但日后必不是寻常人。
因为她们两个女眷,所以谢珣特地要了个包厢。
“今日让程公子特地跑一趟,实在太麻烦了。”待一坐下,沈殊音便客气说道。
谢珣立即说:“沈姑娘客气了,说来我也并未帮上忙。”
这是沈殊音和离之事,谢珣是个外男,确实不方便多问。她也未再多提,反而提起之前沈绛在马车说起的事情。
“护国寺还有别庄之事,灼灼都与我说过,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我对程公子你的感激,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虽然我沈家如今已败落,但是他日只要公子有需要,我沈家必全力以赴,以感公子之恩。”
沈殊音说完,便起身给谢珣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谢珣微站起来,神色肃穆:“我帮三姑娘,并非是要她感念我,也不是图她日后能报答与我,只是出于本心。”
沈殊音听完他的话,心头感念,却是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待谢珣喝完,做了个请她坐下的手势:“沈姑娘,我们还是不必这样你来我往的客气。”
“也是,”沈殊音轻笑,她坐下后,低声说:“程公子这一句出于本心,着实叫我感动。想必我们沈家的事情,程公子已经知晓了。我父亲蒙冤入狱,长平侯又被抄家夺爵,父亲一生只生了三个女儿,子侄之辈,到了这种时候,恨不得改名换姓,划清与我父亲的关系。”
如今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
可当初刚出事时,沈殊音还未被安国公府软禁,她四处拜访沈家的叔伯长辈,还有平日里沈作明交好的世家叔伯。
可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还说什么让她认命,即便爹爹真的冤枉,但他输了这场仗,皇上得拿他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给天下黎明百姓一个交代。
狗屁交代。
难道真正的交代,不是应该查清楚仰天关之战,究竟为何而败,因何而败。
沈殊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灼灼与我们不一样,她自幼被养在衢州,丝毫没享受到侯府嫡女的荣华,我爹本就愧对于她。可是真正出了事情,到京城来替我爹爹奔走找证据的,也还是灼灼。我们没有照顾好她,反倒是程公子你,萍水相逢,却能以性命相救。”
说着,沈殊音语气中略带哽咽,她本不想在谢珣面前失礼。
可是一想到,这一路沈绛所遇艰险,她这个做姐姐的,心头就抑制不住。
“好了,大姐姐,你再这么说下去,三公子这顿饭只怕都不敢再吃了。”沈绛故意逗趣道,试图将这满室沉重的气氛吹散。
沈殊音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店小二很快将菜肴端了上来。
三人都食不言寝不语,特别是沈殊音,极尽大家闺秀风范。
待用完膳之后,谢珣现行下楼,沈绛与沈殊音落后一步,沈绛想了下,低声道:“大姐姐,要不我今日安排你到客栈住上一日。”
见沈殊音转头看过来,沈绛立即说道:“并非是那种人多眼杂的客栈,我给你包个院子,让你安安静静住着,谁都不能打搅。”
“你住在哪里?”沈殊音问道。
沈绛见她这么说,立即笑嘻嘻道:“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今日就陪你一起住客栈。待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找宅子。”
沈殊音却没有被她转移话题,而是继续问:“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住在何处?”
沈绛小声撒娇:“先前我与阿鸢还有卓定三人一起住,所以只租了个小院子。你也知卓定要保护我,所以住在厢房内。我与阿鸢两人一人一间,实在没空余的屋子给大姐姐你住。所以你就先在客栈里将就一晚,明日我便将宅子都一并准备妥当。”
“不用去客栈,我与你一间住。”沈殊音说道。
她今日离开安国公府,只带了一个丫鬟离开。
“这不太好吧,其实我……”沈绛眨了眨眼睛,又找理由,她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我睡觉总是不老实,总会踢被,大姐姐你肯定不习惯。”
沈殊音不为所动道:“你忘了,阿娘病重那年,我陪她回衢州老家,你一直跟我一处睡觉。若是叫你单独睡,你还哭哭闹闹。”
沈绛害羞道:“我那时候小嘛。”
“在阿姐你心里,你现在也还是个小女孩。”
沈绛这才知道,大姐姐瞧着柔柔弱弱,可是主意极定,她打定主意要跟沈绛回家住,说什么都不去客栈。
于是沈绛拗不过她,只得将人带回去。
待到了巷子口,就闻到巷子里传来并不太好闻的味道。
因为这一代都是普通百姓,沟渠不少都被挖了,弄得周围不少人家叫苦连天。特别是此时是夏天,天气一热,味道越发难闻。
沈绛平时自己尚不太注意,毕竟她白日极少在家,不是在铺子里就是去忙别的事情。
如今沈殊音跟着她一块回来,她哪儿哪儿都别扭。
谢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替她们照亮了路。
待到了他家门口,沈绛立即道:“三公子就剩下几步路,你先回家吧,不用送我们。”
谢珣闻言,并未坚持,只是将灯笼递给沈绛:“拿着灯笼,也好照亮路。”
“不用,反正几步便到我家了。”沈绛赶紧摆手。
谢珣便道:“那就我送你过去。”
沈绛:“……”
这是一个只能二选一的事情吗?
反而是听着他们这番对话的沈殊音,闷声一笑。
终于沈绛在谢珣温柔不失坚持的目光下,接过了灯笼,只是她没想到,接过灯笼手柄时,他的手掌轻拂而过时,食指竟轻轻在她手背摩挲了两下。
隐秘而又温柔的举动。
当着大姐姐的面。
他!怎!么!敢!
沈绛心底倒吸一口气,灯笼险些提不稳,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反而稳定如松,就连声音都一如既往的清雅:“沈姑娘,三姑娘,我就不多送了。”
这么几步路,沈绛走过来,心脏依旧还在砰砰跳。
第62章
奉昭殿内, 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圣上勤政,政务繁忙之时, 通宵达旦都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今个奉昭殿内, 气氛却是格外紧张。
坐下不仅有内阁首辅大臣顾敏敬,次辅杨谦, 刑部尚书罗思宗, 还有太子、端王、魏王以及临江王。
朝廷重臣以及几位成年皇子, 悉数到场。
不可谓不隆重。
此刻就连锦衣卫指挥使尹晋,都只能站着说话。此刻他刚回完话,殿阁内一片安静, 直到噼啪两声, 烛芯轻爆,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 终于沉声道:“京畿重地, 发生这样的惊天血案,死了满院子的人,你们锦衣卫竟连杀手的影子都没摸到。是不是等下回这些杀手, 摸到了皇宫里面, 你们才能有些反应。”
说到最后,永隆帝脸上阴沉的几乎滴出水。
都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如今这帮人就在京郊大开杀戒, 简直将他这个帝王视作无物。
永隆帝在位这么多年, 早已经将帝王权柄牢牢抓在手中, 哪怕朝中看似皇子党争, 可在他看来, 不过都是他平衡朝堂的手段罢了。
天下皆为棋子, 即便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如今却有人不甘心当棋子,想要跳起来,将棋局搅乱,这是永隆帝最无法忍受。
皇帝将话说的这样重,尹晋赶紧跪下来请罪。
尹晋不敢再喊冤,只是说道:“圣上息怒,锦衣卫尽忠职守,不敢怠慢一日。此番血案乃是发生在城外,又是私人府邸,杀手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我们赶到之时,杀手早已经趁着夜色离去。微臣已经派人设置关卡,在四处搜索,一定尽早捉拿凶徒,破得此案。”
眼看着皇上依旧在盛怒中,太子不得不出来说道:“父皇,据说不到一日间,京城百姓中已有耳闻,更有不少人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弄得民心不平。此案影响太大,不如让刑部、大理寺一并查起,以便能尽早破案。”
众人一听,太子这是让大理寺和刑部一块介入。
坐在太子对面的首辅顾敏敬,神色肃穆,一言不发,旁边的杨谦则是小心打量了圣上几眼,也是未开口。
倒是一向爱与太子唱反调的端王,却一反常态,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这些匪人胆敢在京畿动手,就是视圣上天威如无物,其行可诛,其心更可诛。锦衣卫虽厉害,不过这些查案的事情,交给大理寺和刑部更为合适,毕竟他们才是查案的老行家。”
“而且我听说此次出现血案的别苑,是这个叫欧阳泉的香料商人,此人出身南越,在大晋多年,一向与京城权贵来往颇多。他的别苑冷不丁出现这样的血案,总该是图谋点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杀人逗趣吧。”
太子连连皱眉,他就不爱听老三说话。
端王这番话不可谓不高明,先是点名欧阳泉是南越出生,又说他在京城中与权贵有来往,这就将皇上往阴谋论上引。
大晋疆域广阔,幅员千里,与诸多小国接壤。
虽说近些年最大的敌手,就是位于漠北之地的北戎部落。
但是位于西南地区的南越国,看似俯首称臣,其实一直小动作不断。
现在一个出身南越的香料商人,他的别苑突然被血洗,难免不会让人觉得这底下是否牵扯到什么阴谋。
况且太子总觉得端王一开口,这件事就隐隐冲着他来的。
这些年两兄弟你来我往,斗的不可开交,虽然太子乃是储君,可端王身后有英国公府,英国公霍远思别看平日里低调,却不容人小觑。
当年永隆帝在诸皇子中不显山不露水,霍远思却是最早一批跟随圣上的人。
从龙之功,不仅保着霍远思的亲妹妹成了如今的霍贵妃,还让霍贵妃膝下唯一的儿子端王,成了对抗储君而不落下风的亲王。
不仅太子日夜盼着能将端王拿下,就是端王这些年也没给太子使绊子。
此刻顾敏敬总算是开口,他道:“如今这件事虽未有定数,但是商人重利,确实应该先从他的死因查起来。此番死了这么多人,确实应该严查,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要不然京城动乱不堪,也会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