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笑了起来:“三公子神机妙算,更是布局精妙,如今我们只要静候结果便是。”
欧阳泉和许昌全皆与北戎有关,两人涉及通敌叛国。
这样的大案,锦衣卫肯定会穷追不舍,并且一定是要带着活口回来。
皇帝执意想要包庇自己的儿子,他就会杀了许昌全。到时候若是锦衣卫对许昌全审也不审,直接杀了,帝心所向何处,便是明了。
到底是边关无辜枉死的将士重要,还是他自个的儿子、皇室的名声重要。
家与国,帝王的脸面,他们是在赌。
沈绛低声说:“若圣上执意要包庇他自己的儿子呢?”
“那我们就将这天地掀翻,他们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我们就偏要让全天下黎明百姓都评判,究竟谁对谁错。阿绛,这天下虽说皇帝的天下,可他也得顾忌朝臣百姓之口。”
沈绛终于点头:“好,我便与三公子一起赌这一场。”
*
两人商议好此事,谢珣便出去一趟,显然是去立即安排此事。
因为沈绛是傍晚出城来的护国寺,此时天幕如洗,明月高挂,繁星密布,城门早已经关闭,她出来时便与大姐姐说过,今晚要寄宿护国寺。
待她坐下廊下,托手仰看天际。
护国寺地处深山上,又正值夏夜,虫鸣鸟叫,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丝清凉的青草味。
惹得沈绛忍不住推门出了院子,谁知刚出了门,就撞上回来的谢珣。
“三姑娘要去哪儿?”谢珣沉声问道。
沈绛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如实说:“今晚夜色不错,忍不住想要走走。”
“我陪三姑娘一起吧,我对护国寺比三姑娘熟悉些。”谢珣缓缓点头。
沈绛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此时护国寺内早已经漆黑一片,没了白日里的香火焚天,只隐隐听到远处的香舍,似乎有悠远的木鱼声传来。
“三公子,我与姐姐这两日就要搬家了,要从这处小院搬走”沈绛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提前与他说一声,毕竟这是早晚的事情。
谢珣对此并不意外,沈殊音与方定修和离,原先陪嫁的东西都要搬回来。
沈绛如今住的那个小院,如何都是装不下的。
而说完话的沈绛,不知为何,心头隐隐盼着三公子能说点什么。
终于,身侧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三姑娘先前独身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如今能与亲姐姐团聚,是值得开心的好事。”
沈绛脚步一顿。
不该是这样,这样疏离冷淡。
沈绛心头委屈突来,她以为经过别苑一夜后,她与他生死相交,早该剖口心扉,心意相交。
他待她太好,太温柔,哪怕只是安静在他身侧,沈绛都觉得安心。
如今乍然要离开,两人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墙之隔,明明还会有很多相见的机会,可是她却觉得心底空落落。
她以为三公子会与她一般,却没想到他回答如此冷淡。
沈绛转身,盯着他看了一会,许久才问:“那你呢?”
谢珣手掌微握,眼眸波澜不惊:“三姑娘只是搬到稍远的地方,不必担心,若是有事要商议,可以只管遣人来京兆府找我。”
他明知她想要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不是因为他心底不喜欢她。
而是他不能如此自私,在她完全不知他是谁的时候,用诺言将她捆绑在身边。明明他对她有所隐瞒,却又无法彻底放手。
谢珣自知并非正人君子,可是在待她一事上,他做不到君子,亦无法彻底做小人。
他喜欢她,却无法告诉她,当初自己为何要隐瞒身份,刻意接近她。
因为他害怕自己说了之后,会再也见不到如今的这个她。
如今的沈绛,全心全意信任着身边这个叫程婴的男人。在她的眼中,程婴温和、大义,是天底下她最信重和仰赖的人。
他无法亲手打破这份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依靠。
谢珣也没办法让沈绛知道,真正的谢程婴也不过是个玩弄权术,满心复仇的俗人罢了。
他将自己逼进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进一步,他不敢。
退后一步,他不愿。
就在他心底煎熬时,一阵清脆鸟鸣声响起,而他眼前一晃,身侧的姑娘竟突然逼近,她轻轻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唇。
她微歪着头,像是鼓起了平生的勇气,亲了上来。
沈绛哪怕在话本上,都没见过,哪位小娘子敢做出这样惊世骇俗之举。
可偏偏她做了。
因为她想要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月明千里,清辉燎原,在这月色朦脓之下,有个全天下最孤勇的少女,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念想。
她不想再胡乱猜测他的心意,她要亲自确认。
待她轻轻落下脚尖,唇瓣跟着撤离时,她抬头望向眼前的谢珣。
“三公子喜欢我。”她的声音里透着狡黠的得意。
是肯定,而不是迷茫。
方才她吻上去时,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可是他的唇却是柔软的,有些微凉。
沈绛虽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心口却剧烈跳跃,有种恍惚的晕眩,说完后,整个人钉在原地,也不知要干什么。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身体拽了过去。
谢珣的手指是微凉的,可是他心底仿佛有一簇火焰烧了起来。
理智与踌躇,都在火焰下,被焚烧成了灰烬。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沈绛整个人都紧紧搂入怀中,待埋头过来,深深吻了下去。他轻含住她的唇瓣,撬开贝齿,带着一团能焚烬一切的炙热。
这一切来得太快。
他的动作分明有几分凶狠,却又透着一股紧紧绷住的压抑和克制。
沈绛脑海中早已经一团乱麻。
什么都想不了。
似乎只有眼前的他才是真实。
谢珣透着一股压抑的疯狂,问道:“若我不是你认识的三公子,你还这般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意思?沈绛迷茫抬头。
她本来澄澈的眼眸,此时因为他过于强势,变得朦脓而迷离,脸颊上更是泛起一丝奇异的绯红,她甚至还未来得及挣扎,早已经成为了他怀中的猎物,挣脱不得。
谢珣心底的压抑险些迸发,那样一双清丽的眸子,此刻让他险些疯狂。
他对她,早已经无法放手。
第64章
沈绛被他手臂扣住腰身,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呼吸已然受阻,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于是她忍不住轻轻挣扎起来。
可是面前的人, 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不带一丝喘息。
他将她抱紧:“你害怕了?”
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沙哑至极, 低沉的像城墙上的钟鼓, 每一个字都是敲在她心头,听得人心惊胆战。
方才还明月清辉的天际,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将彼此的身影, 彻底融入这黑夜中。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陌生,从沈绛心底慢慢浮起来,这样的谢珣让她从未见过, 她感觉到黑暗中他的视线正牢牢定在她身上,她轻声道:“我没有。”
黑暗中, 一声短促的哼笑传来。
谢珣:“你撒谎,这样的我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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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一如既往待我吗?
他的手掌握着她的腰身, 沈绛本就纤细的腰肢, 在他手中仿佛不盈一握, 不想他却轻轻松开,下一秒她的手掌被他握住。
谢珣的五指顶开她的掌心, 一根一根穿过她的手指间, 终于两人十指紧扣。
沈绛下意识抬头, 黑暗中他的双眸幽深而平静, 可是瞳孔的深处仿佛蛰伏着一种被压抑着的疯狂, 稍有不慎,就能带着自己一起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阿绛,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完美的三公子,我其实是个坏到透顶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带着目的。
哪怕他用大义包裹着自己所有行为,可是剖开表面的理由,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
他生来就被束缚,只因他是亲王儿子,是皇帝兄弟的儿子。
帝王疑心,他们全家就得如履薄冰,他父王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纨绔王爷的名声,因为父王但凡有一丁点权势,都要被架在火上烤。
他在深宫之中,却中了世间罕见的蛊毒。
皇宫中那么多皇子,后宫争宠斗气,要害也该害皇子,为何偏偏他这个寄居宫中的王世子遭了毒手。
真相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只是谁敢提起,谁敢帮他伸冤。
这么多年他遭受着蛊毒侵害,日日夜夜,早已经是满身疮痍,这具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努力活着的躯壳,现如今早已经破败不堪。
他沙哑至极的声音,落在沈绛耳边,激地她浑身颤栗。
这样的三公子,她从未见过。
她的三公子,从来都是笑容温润和煦,如三月里最柔的春风,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在这样温和的面孔下,深藏着的竟是她从未察觉到的阴暗和绝望,他声音里带着极端的压抑,无法宣泄的隐忍。
“程婴。”沈绛轻声喊他的名字,她似乎想要安抚他:“我不害怕。”
谢珣听到这里,不仅未被安慰到,反而越发觉得荒谬,直到如今,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从头到尾喜欢上的,是一个虚假的幻象,她还会这么安慰他吗?
此刻他心底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呐喊。
告诉她,你真正的姓氏,你真正的名字。
为什么不敢?
你为什么不敢?
可是他心底仿佛又另外一只巨手,紧紧捂住他的心脏,将所有的爆发和想要发泄的疯狂,都彻底禁锢住。
谢珣再次将她抱在怀中,这次他的唇贴着她的耳边。
温热的鼻息,如鸟羽般轻拂过她的鬓发,直到耳廓,直到他再次呓语开口:“阿绛,我好想这样永远抱着你。”
永远。
突然,沈绛感觉到什么滚烫的东西,坠入她的颈窝,缓缓流淌而下。
沈绛浑身再次颤抖。
这一刻,她竟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人,好似在溺水,如今她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谢珣一直以为,他的心可以永远克制、隐忍,他早已经习惯了忍常人所不能忍。可是今晚,眼前少女莽撞而又天真的吻,带着的一片赤诚,让他固若金汤的隐忍,彻底破碎。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像是要把她彻底揉碎自己的身体。
谢珣一闭上眼,心底再次滑过一个嘲讽的声音,永远,他有什么资格说永远。
沈绛的一辈子还有多久,五十年、六十年,他的一辈子呢,说不定就是明天,因为这具身体早已不是他能控制。
烈火在他心底焚烧,他从年幼时所受的那些伤害,他曾以为已是极致。
如今他方知,这一年年在他心头叠起来的伤痕,让连肆无忌惮拥抱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都不可以。
甚至连一句,我会娶你的承诺,都不敢许下。
他心底哪怕疯狂想要拥有她,却无法做到彻底自私,因为他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孤寂世间。
“阿绛,阿绛……”他低唤她的名字。
沈绛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绝望,眼泪再也克制不住,落了下来。
他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的爆发,这些她未曾见过的疯狂情绪,终于让她明白,他心底所受的那些煎熬,她不知道在自己未曾遇到他的那些岁月里,他究竟遇到过什么。
她只能哽咽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程婴,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也想要永远待在你的身边,程婴,你既说了这句话,就要做到。”
*
沈绛最后竟连自己怎么回房间,都已经忘记。
她只记得,谢珣带着她去一个山坡上,看了头顶的星辰,他这人格外博闻强识,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沈绛安静靠在他身侧,听着他说着苍穹星斗。
一觉醒来,沈绛以为她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之余,仿佛又患得患失起来。
她从小就亲缘缺失,似乎也从未拥有过什么美好的东西,如今乍然拥有了,反而觉得有些失真,怕一切似梦,只要她睁开眼睛,就会彻底消失。
沈绛回去之后,本打算联系傅柏林。
可是她按照他们留下的暗号,几日都没等到人。
之前她就听三公子提起,那日在别庄里查案的就是之前她遇到暗杀时,遇到的那个锦衣卫千户。
只怕师兄一直不能来见她,是因为他压根不在京城。
说不定他已经按照她和谢珣所设想的那样,追查到了漠北。
转眼就快到八月中秋。
魏王府。
这几日气氛都格外压抑,殿下似乎心情不悦,书房里伺候的人,不知为何,竟被拖出去打了一个。
谢仲麟心情不好,自然是因为欧阳泉。
本以为他派出那么多死士,区区一个欧阳泉,手到擒来。
可是在京城闹出这样的轩然大波,欧阳泉不仅没杀掉,而且还让他逃到漠北。如今他更是得知,欧阳泉手中居然还藏着账册,还有他策反许昌全的证据。
关于欧阳泉这些勾当,他确实事先不知。
但是仰天关之战后,许昌全给他来了密信,竟将欧阳泉策反他的事情,全盘告知。他说自己深受长平侯大恩,如今辗转煎熬,特别是长平侯被押送进京,他恨不能以死抵罪。
谢仲麟得知此事,大惊不已。
可此刻他已经骑虎难下,欧阳泉是他的人,一直在用芙蓉醉帮他敛财,许昌全也就是这么被他们拖上一条船。
他没想到的是,欧阳泉居然是北戎人,还如此狼子野心。
但他思虑了许久之后,却还是派人安抚住了许昌全。长平侯沈作明手握重兵,他虽不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却也对父皇说过,朝中党争不断,不利江山社稷,还是应以太子为重。
所以沈作明出事,太子还曾经试图保他。
多次让人上书,言明长平侯这么多年镇守边疆,不仅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以一役定他生死,边关防务要紧,还是应该让他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