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吧。”沈绛眨了眨眼睛,就让她赶紧回去睡觉。
等阿鸢被打发走了,沈绛立即起身,弯腰将窗子打开,就见外面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位公子,夜探姑娘的闺房,只怕不太好吧。”她努力语调轻松,冲着他轻笑。
谢珣站在窗外,两人隔窗而站,直到他轻轻抬起手,一股馥郁浓香传了过来。
待沈绛看清,惊呼:“桂花?”
此时尚在八月,竟已有桂花盛放。
谢珣微微一笑,深邃长眸落在她脸颊:“偶然得来,借花献佛。”
说完,他倾身靠近,月华清辉温柔从窗棂倾泻进来,笼在两人身上,沈绛微低头,就感觉他的手指落在她耳鬓处。
待她再抬起头,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黑眸中眸光闪亮,竟如缀在漫天的星光般,清泠耀眼。
只要与他在一处,她便是这样肆意明艳。
“等我一下。”沈绛从窗口消失。
很快她从房中跑了出来,奔向廊下的男子。
待她到了谢珣跟前,她瞧见自己披散在胸前的青丝,这才想起,方才她已经卸了钗发。一时,她咬唇,开口竟问:“你今晚吃月饼了吗?”
“尚且。”谢珣并不喜欢月饼。
沈绛立即笑道:“我让阿鸢给你留了,本来想让人今天给你送去的。不过你说你今夜有事,我就给你留了。”
“阿绛。”谢珣喊道。
明明他知她小字,却更喜欢喊她阿绛。
沈绛仰起头,脸上的笑意渐消,此刻她那些强装的不在意,都彻底消失殆尽。
谢珣皱眉,许久,他说:“许昌全死了。今日圣上在中秋宴上接到急报,说许昌全死于北戎暗杀之下。”
沈绛事先得知此事,此刻心境也不如方才那般绝望。
她点点头,轻声说:“我知天道不公,但我不会放弃的。”
谢珣望着她,低声说:“他们算什么天道。他们想要遮天蔽日,我就与你一起,把这天掀开了。”
第66章
次日, 建威将军许昌全之死,一经传出,果然在京中引发了滔天民沸。未到一年间, 西北大营接连遭重, 长平侯沈作明战败后, 至今还被关在天牢。
建威将军许昌全突然被北戎人暗杀。
早朝,永隆帝与众臣商讨西北大营新任主帅人选,这才发现, 朝中将才凋敝,满眼望过去,居然无人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太子谢瑞倒是提议说:“父皇, 西北大营乃是防御北戎的第一道防线,每年大大小小纷战不断, 依儿臣之见,还是应该派熟悉西北大营防务之人。以免北戎趁我军主帅之位空缺, 觊觎我边关诸城。”
殿上,诸臣听闻此事,面面相觑。
熟悉西北防务之人?
整个大晋最熟悉西北大营的人,如今不就正关在天牢。
三皇子谢昱瑾微抬头,看着侧前方的太子。
太子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作明如今乃是阶下囚,若是太子真的能劝得父皇, 将他放出来, 这份救命之恩, 只怕会让长平侯彻底旗帜鲜明的倒向太子。
做梦。
谢昱瑾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果然, 在太子说完,户部尚书霍远思站了出来:“皇上,臣举荐如今镇守宣府的昭勇将军宋光,永隆十五年,宋光远征云南腾冲,震慑宵小,令西南边陲诸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再不敢轻举妄动。”
霍远思乃是世袭英国公,他也是勋贵世家中,如今领头之人。
毕竟在京城勋贵中,能官至正二品尚书的,只此一人。
况且他还是贵妃霍氏的亲哥哥,如今宫中无后,以贵妃为尊。
昨晚许昌全一事,刚传回来。谢昱瑾便与霍远思连夜商讨对策,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昭勇将军宋光是最合适的人。
他们早猜测到,太子一定会利用此事,让皇上重新起复沈作明。
太子既已选定了沈作明,谢昱瑾就再不能选。
况且宋光并非他们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还能留下一个举贤明的美名。
太子此刻见霍远思出面,自然不再犹豫,继续道:“父皇,宋光虽在腾冲大胜,可西南地形与漠北天差地别。况且宋光还要镇守宣府,倒不如起复如今羁押在狱的沈作明,他才是真正熟悉西北大营,熟悉北戎的人。这次,就让他戴罪立功,再给我大晋打击掉北戎人的嚣张气焰。”
“皇上,臣以为不可。仰天关一事,至今都未曾查明,如何能让沈作明起复。”
“皇上,三思。”
“皇上,臣以为西北防务方是最重要,应该摒弃成见,起用沈作明。”
这是第一次,众人在朝堂上,因为沈作明吵的不可开交。
之前,哪怕只是上书提起,皇上都脸色不虞。此番看来,皇上似乎对长平侯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厌恶痛绝。
这些官员一向闻一而想十,如今皇上态度有所松动,登时吵了起来。
“好了。”终于高坐在殿阁正中央的皇帝,在华贵厚重的冠冕下,发出老沉的声音。
他那双曾经犀利而清澈的双眸,如今透着浑浊的老态龙钟,他望着台阶下诸人,说道:“此事还需再议。”
太子和英国公,虽然谁也没占据上风。
可是反而各人心底,都有一丝侥幸,觉得皇上没有当场驳斥自己,就是还有机会。
朝会上的争论,很快传遍了朝野,谢珣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倒也没急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绛。
只是他不知道是,沈绛这几日也没在家中。
都察院衙门,乃是诸位御史们平日里办差所在,也是整个京城里,除了锦衣卫衙门之外,最招朝中大臣们烦的地方。
没人会愿意来都察院衙门,沾边都不想。
毕竟一旦沾上边,说不准就是自己官帽落地的时候。
温辞安作为监察御史,虽偶尔住在衙门内,不过这些日子还是每日点卯回家。这天他出了衙门,坐上马车。
赶车的人是他身边小厮,依着每日的路,往家里去。
待到了巷口,温辞安突然让小厮停下,待他下车,小厮赶车离开,似乎要去办事。
此地并非官宦府邸聚集之处,反而更像是平民百姓聚居之地,长街两旁的楼阁颇有些陈旧,周围叫卖声渐起,并非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温辞安独自入了巷子,皂靴轻踩在路面上回响声渐起,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突然,待他走到巷道过半的地方,脚步停顿。
“跟了我这几日,阁下意欲何为?”温辞安声音轻缓问道。
巷口空无一人,似乎他的话只有这周围的砖瓦听见了。
温辞安身体依旧未动,许久,他才缓缓道:“你若是再不现身,我便走了。”
他话音落地,脚掌微抬,但身后巷口却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温辞安转身时,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似乎并未奇怪。他轻扫眼前姑娘一眼,身穿浅绿色留仙裙,青丝乌黑,肌肤胜雪,一双明眸迎着傍晚的余晖,如秋水潋滟,水波摇曳。
“姑娘,这几日一直跟着我,可知跟踪朝廷官员,乃是触犯刑法之罪。”温辞安语气冷肃,透着一丝刻板。
他这人太过冷硬,就连都察院这样傲骨林立的地方,他都是独树一帜的死硬。
有厌恶他的人,私底下斥责他乃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自然也有钦佩他能不为外物所动,守心如一的行事作风。
沈绛一步步上前,终于走到他的跟前。
她跟着温辞安这段时间,虽然只有寥寥数日,却也发现他行事之规矩,只怕是用刻尺规划过的。
每日他出门的时辰,从衙门回家的时辰,前后不会相差半刻钟。
而且入夜后,他会在书房中,看卷宗至深夜。一盏油灯,将他的影子照在窗纸上,沈绛这几天晚上就是隔着院墙,看着他夜夜如此。
他不曾成亲,家中除了一个年迈外祖母,竟再也其他亲眷。
听闻也曾有人用美色诱惑他,甚至还有人给他献上异域番邦女子,但是他皆不为所动。他家中不仅没有姬妾,就连丫鬟都不曾有。
家中仆从,唯有做杂事的一个哑婆婆,还有一个随身伺候他的小厮。
这样孤傲又清贫的人,似乎连欲念都没有。
沈绛抬头望向他,冲着他先是一行礼,这才道:“大人,小女有冤情,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尾随御史大人。”
“既有冤情,该去找刑部或是当地府衙。”温辞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
他说完,竟不等沈绛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沈绛立即喊道:“因为我要状告之人,乃是当朝皇子,不管是刑部还是府衙,都不会有人敢接此状告。只有都察院身为监察百官,典正法度的部堂,理当为民伸冤,拨乱反正。”
“大人,我有冤,我父有冤,仰天关枉死的五万将士有冤。”沈绛再次上前一步。
温辞安抬眸望着她,似有震动。
“仰天关?”他问道。
沈绛再不犹豫,说道:“我乃西北大营前任主帅沈作明之女,入京查得仰天关一战所败之真相,如今已查得原委证据,特呈冤御史大人。还望大人能秉持公道,查明冤情,以还清白。”
“你是沈侯爷的女儿?”温辞安望着她,虽眉眼依旧是透着疏远的冷漠。
可是他却抬手道:“你的状纸呢?证据呢?”
沈绛大喜。
她一直以来谨言慎行,就连师兄傅柏林都不敢相认相信,还是对方找上门。
之所以对温辞安敢如此相托,全因她前两日再次做到的那个梦。
梦境里,她第一次做到自己死后的情形。
她只听一群人,应该是百姓议论说:“原来长平侯是冤枉的,昨日在朝会上,听说有位御史当众上书,这事儿牵扯到朝堂里好些大官,似乎还有皇子呢。”
这最后说的声音格外低,十分神秘。
“要不是这位御史大人一直追查此事,只怕连皇上他老人家都被蒙在鼓里呢。当初仰天关一战,死了多少人,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现如今才知,长平侯竟冤枉的。只可惜长平侯府的那两位嫡出小姐了。哎……”
此人长叹一声。
又有一人问道:“这次又是哪位御史大人?”
“还能是哪位,不就是那位温御史,他可真是在世的活青天。”
“我说你们真是活腻了,”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连国事都敢随意讨论,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
另外一个人轻笑:“如今锦衣卫只怕听着各位皇子呢,谁还管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慎言慎言,还当慎言呐。”
这是沈绛第一次做到这样清晰的梦,原来前世,她死后,还有人在继续追查这件事。
这世间纵然一时不公,可总有真相大白,还以公道的那天。
沈绛心知证据不可轻易示人,所以她早就将欧阳泉府中搜出来的证据,抄写了好几份,她拿给温辞安看的,便是她手抄的那一份。
在温家书房内,温辞安看着沈绛带来的证据。
还有许昌全与欧阳泉的往来书信。
直到他将这些都细细过了一遍,才抬头问道:“这些证据,皆是你一人查探得来的?”
沈绛眼中浮起谢珣的模样,此番她要状告乃是皇帝的亲儿子。
哪怕三公子一直说,会与她一道。可他不过是京兆府的小小推官,皇权之下,他们皆是蝼蚁,生死皆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他待她的心意足够了,这次她不能再牵累到他。
于是沈绛点头:“对,皆是我一人寻来。”
“西北粮道,大部分是从陕西起,他们运输原料想必会经过各处驿站,况且香料本就是贵重物品,应该征收关税,看来他们是上下沆瀣一气,才会将这些原料源源不断运至京城。”
“还有欧阳泉此人夺人财产,我看他所交代,大部分都在陕西府境内,看来此地官员早已与魏王同流合污,以禁药使人上瘾,再伺机谋夺对方家产,如此剥夺民脂民膏。”
“陕西不是也有监察御史,若是大人不信,可着陕西府的监察御史一同查证。”沈绛急道。
温辞安将手中证据按下,抬眸望向她:“此事我自会查证。”
“谢大人。”沈绛再次起身行礼道谢。
*
沈绛回了家中,心中稍稍松口气。这之后半月,她按照温辞安的要求,不断对欧阳泉进行逼供,让他彻底交代在陕西府所干的勾当,以及当地与他勾结的官员。
温辞安倒是未要求见欧阳泉。
或许他也知,此人是沈绛手中最大的依仗,不会轻易示人,哪怕是他也不行。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行踪竟在暗处被人瞧了去。
方定修接到侍卫罗永的来禀时,豁然皱眉:“你说什么?她竟见了都察院的温辞安?”
“世子爷,我听闻这个温辞安,可是个狠角色。”罗永颔首道。
方定修冷哼:“何止是狠角色,简直就是个不要命的。就连圣上都说,温辞安心中只有法典公正,绝无私情。一个小小七品的监察御史,能得皇上这样的评价,你以为会是等闲之辈?”
“对了,我让你查沈绛进京之后,可跟什么人来往过密,你可查了出来?”
罗永赶紧道:“属下仔细查过,这位三小姐还真是了不得,入京之后便与京城商贾姚家的公子相识,后来两人合伙开了朱颜阁。她与刑部侍郎府的方宝宁、汝阳伯府的姜妙小姐,交往甚密。至于朝中官员,未曾发现她曾拜访过谁,倒是有个京兆府的七品推官,曾与她是邻里关系。”
方定修皱眉:“七品推官?”
罗永:“此人名叫程婴,乃是半年前入了京兆府。”
程婴?
方定修只觉此名甚为熟悉,似乎在何处听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