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缉熙看着她,又垂眸。每次逃都会被抓回来罚一顿,能有什么精神气。
是病了,总觉得郁郁寡欢的。
“明日带阿玉出宫走走,嗯?”
“嗯。”他应,半晌忽然又伸手抱住燕攸宁,轻轻叫了一声,“公主。”
“嗯?”
燕攸宁不知他想说什么,却半晌也未外听见他说话。
“我召个医师来给你诊诊脉,可是身体太虚了。”燕攸宁捧起他的脸,觉他眼里的光亮好似都暗了些。
两人丢了姝姬在清凉殿,直接离去了。姝姬瞧了两人半晌,仍旧瞧不明白两人的关系。
但两人丢下她走了,又让她气了一场。
寝乐殿,医师替伏缉熙诊了脉,身子是有些虚,需要养一养,除此之外倒也无事。
又褪去上衣瞧了瞧后背上的伤痕,纵然痊愈了却还深深浅浅的留有痕迹,便留了药膏每日擦抹。
因着清凉殿总遇着姝姬,两人都未再回去,于寝乐殿歇了一夜。
夜半时窗外落了雨,淅淅沥沥的,打着青砖,打着泥土,打着花草与竹叶。
微风扬起窗棂的轻纱,雨丝飘入殿中。忽而一道闪电,闷声响起一道雷,雨势大了,哗哗的响。
第二日一早伏缉熙便下了软榻,赤足走到燕攸宁床前。
“公主。”
燕攸宁叫他唤了几声,醒了,睁开眼思绪还有些不清楚。
“公主,我病了。”他道。
燕攸宁又反应了一会儿坐起身,玉手撩开床帐,看着他,“让我摸摸额头。”
伏缉熙在床沿坐下,让她将手放到自己额上。
片刻,“没有病啊,阿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燕攸宁遂清醒了,无奈起身下床,“召医师来给你看看吧。”
第54章 ……
医师到寝乐殿,替伏缉熙探了脉,除去身体有些虚弱并无病症。
燕攸宁瞧着精神不佳的伏缉熙颦起眉。
伏缉熙坐了半晌,才道:“心闷。”
医师当即语塞,“这……小公子许是忧思过重。身体未有什么问题。”
燕攸宁闻此将医师遣退了,坐在伏缉熙身侧抬起他的头,“阿玉因着什么忧思过重呢?”
伏缉熙看着她,隐约察觉她有不悦,然他却答不上她的问话。
忧思过重。
脑中一片空白,他也不知为何。许是因着回不了伏国吧。
见他侧眸不愿答,燕攸宁觉不悦,可看着他这恹恹的模样还是心疼。
抬手指尖触到他垂着的长睫上,指腹麻麻痒痒的,“是还想着回到伏国去吧。”
燕攸宁也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执着。
指腹下的睫羽动了动,一言不发的。
“带阿玉出去散散心吧,定然是让你闷坏了。”
膳后,两人踏出寝乐殿。
站在殿前燕攸宁才知昨日夜里下了场雨,怪不得凉爽许多。
也好,省去往清凉殿,又遇着姝姬。
她抓着伏缉熙的手拉着他,乘马车带他出宫。
跪坐马车上,她忽看向身侧的人,又将他压在车厢上深深地吻他,吻到各自喘息,分离时从两唇间垂落一滴水液。
“阿玉今日还会想逃吗?”她含去他唇上的水珠。伏缉熙将头侧过,两颊淡红,睫毛颤颤的,“公主给的惩罚都还未好,我如何能逃得掉。”
“你可是还记恨我呢?”
他不答话。
“好想要了阿玉。”她道。
伏缉熙的脸颊又红了一些。
马车出宫,入了市集。燕攸宁此次并不打算带伏缉熙去赏景,想他或是太闷了,遂让马车在市集小巷里停靠,拉着他在市集中闲逛。
距离叛乱已过去日久,燕京中逐渐恢复往常的热闹,只是百姓还是叫此前少了些的。
燕攸宁的身份城中不少百姓都识得,还有孩子跑到她身前围着她转圈,又会侧头看着她身侧那如仙君降世的美少年。
将手中喜爱的吃食嚷着要给他。
燕攸宁侧头,有看到他笑了,昙花一现。想她带他回宫半年多过去,见他笑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强迫也强迫不来,只能作罢。
牵他一路走着,能感觉到他确实放松了许多,但有时低着头又不知在想什么。
越走越人烟稀少,至一巷弄,只可闻几声犬吠,燕攸宁停了下脚步。
伏缉熙不解看着她。
“阿玉最初与我共用一只杯子都要生气,言男女不相亲。这会儿竟一路都任由我抓着手腕,让街上的百姓都瞧见了。”
她回过身来,看他道,眼里唇侧皆带几分笑意。
伏缉熙忽而后知后觉,手腕上她的手心都觉灼烫。这不是满街的百姓都知他是她的男姬了。
“公主打得这样的心思吗?”
“我需要打心思么,旁人知不知你都是我的。”
他羞愤地侧开头,“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分。”
“我一如既往,那阿玉呢?”她含笑问。
伏缉熙顿时怔忡,半晌无言。
“阿玉一身的清高傲骨,可难驯得很呢,怎么都不听话。”燕攸宁像只是随口一问不再深究,与他出了巷弄。
不多久便绕至夏诸的府邸外,她抬头看着从前能算的上是门庭若市的客卿府,如今墙外萧索,寂寂无声,心中感慨良多。
夏诸于燕为臣已有数年,她与夏诸的交情也已数年,却不知最终会以此结尾,不知可还有再见叙旧的机会。
伏缉熙见她出宫竟是来夏诸的府邸外探看,然夏诸都已离去月余了。
想着离去那日马车上,他言公主对他无意。此时看着燕攸宁,他却觉夏诸许是误解。
“公主为何来这儿?”不是说带他出宫散心的。
燕攸宁收回视线垂眸叹息,“君恩是凉薄,我与夏诸的友谊却深厚,不知可还有再见的机会。只怕再见也是各为其主。”
伏缉熙感受到她的伤感,静静的不说话。
“走吧,阿玉想要回宫了吗?”燕攸宁回身,看他问。
“公主每次说带我出宫,都是为了他么?”他看着她问。
燕攸宁疑惑,“只是出宫顺道过来罢了。”
“哪有这么多顺道的。”他忽然丢开燕攸宁的手往回走。
燕攸宁一时茫然颦起秀眉,“阿玉是指春分那日出宫赏花么,那都许久的事了,确是夏诸邀我出宫,我本也打算带你出宫才应了他。”
燕攸宁跟上他,又闻他的声音从前头飘来,“那次喝酒呢?”
她有些恍惚,哪次喝酒?还有哪次吗?
“阿玉,只不过是顺道来看一眼,我与夏诸相交几年了。”
……
两人回了马车上,燕攸宁凑近到伏缉熙面前不知他怎么好好地就生了气,“阿玉,有什么好生气的?”
“公主次次说带我出宫,却次次都是为了见别人。我在公主心中可一直都是随意敷衍的?” 他看她。
“我说带你便只是带你出宫,若非带你出宫我也少有出宫。”
“你从前不是经常出宫往客卿府与夏诸畅饮到深夜么?”
燕攸宁当即无话,叹息着,“阿玉怎就无理取闹呢。”
“是我无理取闹了,我一直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伏缉熙移开了视线。
燕攸宁微微沉下了心情,挪过他的头来咬在他软唇上,并未下力,却见他眸里水盈盈冷冽里藏了些委屈。
忽而作罢,轻轻吻着他。
“阿玉到底在生什么气,夏诸已经离开了。”
伏缉熙垂着头不理她,兀自生闷气。
燕攸宁瞧他低着头像是被辜负了万分委屈似的,凑过去压他在车厢上轻轻吻着,许久到他脸上薄红才放过他。
“下次不去了,可行?”
他无声地吐着呼吸,依旧不说话,一直到心绪平复才抬眸冷静着问,看着燕攸宁还近在咫尺,“公主可是喜欢夏诸?”
“我喜欢阿玉。”她当即说。
眼含几分笑意,抬着他的脸,“谁能有阿玉可爱诱人呢,恨不能每日都与阿玉寻欢作乐,诸事不问。”
又压低声凑到他耳侧,“可惜阿玉守贞,不愿予我。”
轻轻含住他的耳垂,舌尖逗了逗。
“哪是我不喜欢阿玉呢。竟然还为此生气。”
伏缉熙霎时身子酥软,心中羞窘,抿唇不应她。呼吸错乱着,任她戏弄。
因着两人不在宫中,姝姬到高平宫觉无趣便离开了。燕寿要理国事,不能总是陪她玩乐,她又觉燕寿看得那些东西无趣出了回中宫。
听闻燕寿在她之前一直宠爱着高姬,便往长杨宫去了。
此时正夏,因昨夜落了一场雨今日便不似之前的闷热,她至长杨宫见里头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奇花异草美不胜收。
一夜的雨也没摧残了满园的芬芳。
她未想长杨宫也是这般好的地方,她至今都还居在大王的回中宫里,未得赏赐的宫殿,一时觉心中不平。
小扇不离手一摇一摇的,往里头走去。
“高姬此地真是好啊。”她四处赏看,感叹着。
长杨宫里宫娥见着了她,跑去向高姬禀报。高姬因着失宠之事,闭门不出已有许久。
听闻禀报才出大殿下了台阶,却见形容憔悴。
在宫中遇见了姝姬。
“妹妹前来何事?”她出言询问。
“你便是高姬吗?”姝姬道,她未见过高姬呢,自从她到大王身侧大王便未召幸旁人了。
“是。”高姬应她。
“你这宫殿可真漂亮,我也想要,不知大王会不会给我。”
高姬看着她,不知她这话何意,可是上门来挑衅的,“妹妹前来就是为这事儿么?”
“也不是,不过宫中无聊四处闲逛。听闻高姬姐姐在我之前受大王宠爱,倒是想问问一些大王的喜恶。姐姐既然来了,不请我到殿中去坐坐吗?”
高姬于是领着人回殿中,姝姬于她大殿里四处打量,望着一件件精美的陈设赞叹不已。
“宫人都说承阳公主的高平宫奢华无度,不想长杨宫中也不遑多让。”
她指尖拂过那件件器具,高姬瞧着,都是燕王寿的赏赐,身外之物而已。如今她已不得宠爱,这些东西放着瞧来讽刺又令人伤感。
“不知我可是也能拥有这些东西。”姝姬又叹道。
高姬收回视线于案后坐下,她已不做多想,如今只忧心小洵罢了。
洵儿他还未及冠,未得受封,日后若是被封得穷苦偏远可怎么好。大王虽子嗣不多,可洵儿着实算不得突出。
姝姬观赏毕,回身到她对面坐下,“高姬姐姐与我说说大王都喜欢些什么吧。”
高姬倒未对她有什么不喜,想着她如今受宠或许还会需帮扶,便逐一与她说了。
哪知她回去便与燕王要了她的长杨宫,回中宫里的宦人领着人来替她迁宫。
燕洵这会儿也回来了,看着这段日子一直身体不大好的高姬仿佛摇摇欲坠,跑上前去扶住他,怒声质问那宦官,“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王命奴婢来为高姬与王子洵迁宫去芷阳宫。”
“好好的为何迁宫?”
“姝姬看中了长杨宫,想要住进来。”宦人低眉颔首地答。燕洵当即咬牙,“我去问问父王。”
高姬却抓住了他,“不必去问了,迁个清净些的地方也好,免得她还来我面前膈应。”
芷阳宫与栎阳台有些相邻,高姬去时便见着了远远在旁看热闹的熊姬,她倒是未过来出言讽刺她。
不像是她的脾性。
一直到在芷阳宫里住下,熊姬登门造访。
看她也略有憔悴,精神恹恹。
“怎么了?你也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两人对坐,殿中却显得清清冷冷,阳光由殿门照进大殿里,微微闷热。
“无人说话罢了,以往还有卉虞陪陪我,这走了数月了,每日只觉愁闷。”
高姬心头叹息,目光看向空落的殿外,阳光泛金像是能将地面烤出烟来。
“这宫里的人,也就承阳公主还有些人情味了,可惜你与她关系不好。你若与她说说,或许公主卉虞也不必嫁去那么远。”
熊姬沉默着,她本意便是希望公主卉虞能许个王侯将相,如今不知算是好还是不好,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的。
*
苍梧王宫里,太子宫室
燕卉虞忽从案前站起推开了身侧婢女的拉扯,一掌扇在面前女姬的脸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骆姬捂着被扇的脸颊,面上笑意维持不住,也站起了身,“我是何意,都如此清楚了,夫人还不明白么?凭夫人这脑子,果真太子殿下看不上你。”
“话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太子殿下早与我说,我不过好心地告诉燕夫人,想你可怜,如今看来可怜之人真有可恨之处呢。”
太子想娶的根本不是这嚣张跋扈的燕公主,只是另一位谎报了她的名,还真当自己高贵无人可及。
令人笑话。
她话落便不再与其纠缠,怒气冲冲地走了。
燕卉虞直气得牙痒痒,面色都泛了青,指尖也微微发颤。
她来这苍梧,起初太子芝玉还与她相敬如宾,然日不久便进了姬妾。
常与姬妾交欢,待她日渐冷淡。
如今,竟是让一姬妾来告与她,他本想求娶的不是她。他想娶燕攸宁么。
笑话,求娶她父王还能答应,要娶燕攸宁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