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侯手中自有两千精兵,此前与伏国交战父王还给了他一半的虎符,一直未收回。此事若无法解决,燕国怕是要一分为二。”
燕檀清雅温和的面容也有五分的疲惫,他并不想将这些事说给阿妹听,让她也不得安宁为此忧虑。
可此番境况,若到时燕国真被割裂也是无法承受的事,不如早些告诉她,还有些心理准备。
燕翕的一些心思他其实早便清楚,只是放不到明面上也无法杜绝,许还是他能力不足吧。
两人一直坐到傍晚燕攸宁方才离去,不过刚出曲台宫天空打下了雨点。她抬头才恍然,不知何时阳光竟已是被云层覆盖,天地阴暗了下来。
抬手,雨珠打在掌心里,消去整日来的闷热。“啪嗒”“啪嗒”的声响,颗颗落雨湿了青砖,打的花坛中草叶摇摇晃晃。
伏缉熙站在寝乐殿的檐下,雨珠打在他脚前,看着忽然之间珠帘雨幕,他有些担忧此时的燕攸宁可还在曲台宫。
台阶下的青砖一个思绪间已是湿透,回过神转身进了大殿,片刻又踏出门槛撑伞离去。
燕攸宁不过在天空刚落下的几滴雨水里愣了个神,瓢泼大雨已是倾倒而下。
这几日总是有些神思恍惚,她无奈想。
脚步匆匆地打算先寻处躲雨,然厚积的阴云让本就要入夜的人间被黑暗更快的侵吞。
她走到了一处廊下吐出一口气,身上已是湿透,水珠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让走过的路都留下蜿蜒的水痕。
“公主。”
伏缉熙在一处庭中的长廊里找到了她,扑上前就将她拥到怀里,她身上都是雨的湿冷,脸颊都让雨淋得冰凉凉的。
他轻轻吻在她凉意的脸颊上,将她抱起,燕攸宁接过他手中的伞,头靠他肩上。
“怎得来找我了?”
“有些担心。”
她抬手,指尖也是凉的,划过他脸颊的轮廓滑到颈间凸起的口侯结上。
至寝乐殿,伏缉熙低头就见燕攸宁睡着了,踏进殿中。琇莹在殿中候着,见湿淋淋的燕攸宁满眼担忧,恼愤,“这天,怎得忽然这样大的雨!”
她转身离开欲去熬煮姜汤来。
伏缉熙将燕攸宁抱着在榻上坐下,看着已匆忙离去没了人影的琇莹欲言又止……公主要先将湿衣换了。
他伸手覆到燕攸宁颊上想将她叫醒,她颊上却烫烫的,眸光一颤。
生病了。
还是这段日子来的事扰着心,身体都比往常虚弱了。
湿衣裳不能再套着,他将燕攸宁在榻上放好,于殿中四处翻找好不容易找着一件睡袍。
无法,平日的衣裳都是琇莹拿来的。
只能先将就着穿上。
看着睡得沉,两颊微微红的燕攸宁,伏缉熙抬起欲解衣的手顿住,脸颊也红了。
虽是坦诚相见多次,仍旧无法习以为常这样的事。人病着他不该磨蹭,垂着眼睫不去乱看地将她的衣裳解去换上新的。
又因还是起了些私欲不得消解,只能轻轻地吻她,还怕将人扰醒。
琇莹来便去请了医师,燕攸宁已被放到床上,伏缉熙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
燕攸宁未睡许久,正当伏缉熙靠着床框快要睡着时她醒了,坐起身。
殿中铜灯的火光微弱,颤颤地晃动。
伏缉熙见她坐起,困意去了大半,“公主。”
“阿玉怎得不休息?”燕攸宁只觉脑袋有些胀痛,她何时回了寝殿,这会儿竟然都睡了。
“公主生病了。”他答。
燕攸宁怔愣,敛眸沉默。接二连三的事终究太过伤人无法忽视。
阿兄已让人去寻小洵的尸首,他们商讨打算将他葬于安平。
她从床上起身,于柜中取出了曾经那柄匕首。珠玉几乎镶满了铜柄,如此华丽。
终于是拥有了封邑可以离开,却只差那一点时间,仍旧丧命。
她又想起在安陵时,二王兄所问的那些话。他是想要知道,若出事后她会选择谁吗?
为何一定要为争个高下而不惜一切。就只能你死我活吗?
伏缉熙看她站在木柜前望着匕首发愣,此时窗外的大雨仍旧哗哗作响,屋中微弱的火光跳动。
他起身走了过去将匕首从她手中拿开,重新放回抽屉,将其合上。俯身轻轻吻她,又揽入怀里。
“公主病了身体正虚弱,要好好休息。”
燕攸宁抬手,抽开了他腰间的衣带,伏缉熙一怔当即压住了她的手,脸上泛了些粉,“公主还病着,不行。”
一只手抓着她不让她乱来,又抬起另一只手覆到她额上,“还未退热呢。”
然燕攸宁还是粗暴扯开了他的衣裳,抵靠在柜子上,俯身吻他胸前,他眸光搅乱轻哼了一声。
雨夜长,所有暧-昧的声响都遮掩在雨声里。
次日醒来想起前夜脸颊还微微泛红,侧头看床里侧的燕攸宁,又抬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仍旧是有些热的。
昨夜并未做什么,只是公主像惩罚他似的,各种戏弄他的身子。
伏缉熙知她是心中压着情绪,寻一个发泄口,纵是担忧她想让她回床上躺着休息,最后还是任由她折腾了。
燕攸宁这一病一直病了有小半个月才好,病愈后的身体仍旧带着虚弱。容侯与太子檀两军战事胶着也有许久了。
有传闻前苍梧太子芝玉欲联合句吴、于越复国。这传闻让本就受乱事侵扰的燕国更加危急。
此前与燕檀商量的向桂国派去使臣求援,也在这小半月里得到消息。使臣已让容侯半路截杀。
燕攸宁打算亲自往桂国,但此事她觉燕檀多半不会同意,还需与燕檀再多交涉,实在不行也就只能私下去了。
但无疑,如此十分危险。
正在清凉殿前的廊亭里吹风,天气已是越来越热,更何况此时她心烦意乱。
伏缉熙坐在她身侧,看她较以往红润的脸颊还是显得有些苍白,额上细汗顺着鬓角滑落。
病了一场,是虚弱了许多。只觉心疼至极。
拿起她放在身侧的白鹤羽小扇替她扇风消暑。
远处匆匆来了一个宦人,见两人行礼。
“公主,太子召见您的侍人。”
他颔首,又抬眼偷瞧了一眼伏缉熙。
燕攸宁也侧头看伏缉熙,不过此时她满心烦恼事,已无空处再去想其他,让他去了。
伏缉熙放下小扇子在燕攸宁手中,让她别忘了自己还有个扇子,起身随宦人离开。他也不知太子檀有何事找他。
燕攸宁看着放入手心的白鹤羽扇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神,抬头看向远去的伏缉熙。
垂眸,拿起扇子扇风解暑。
宦人带伏缉熙至朝宫,踏进殿中他见殿中还有另一人。
那人闻声转身,看向伏缉熙,是伏缉熙有些熟悉的样貌,他道:“王子缉熙,您该回去了。晋安侯遣臣来催促您回伏国。”
燕檀的视线落在伏缉熙身上,并未插话。
伏缉熙闻他的话后一言不发,半晌才道:“王兄给的期限还没到。”
“晋安侯怕您不想回去,遂遣臣提前几日来提醒您。”
“不用提前。”他冷声,是生气了。使臣一时默然,闻出他话中抗拒。
伏缉熙看向了燕檀,“将他遣回去。”
燕檀脸上无奈,“这是你们伏国的事。”
“晋安侯让臣告诉您,若您不想回去,他就要插手燕国的事了。”使臣向伏缉熙道。
伏缉熙沉默了,垂着眼帘沉着目光,“她病了,等她病好我就回去。”
使臣又默然一阵,“那臣回去禀晋安侯。望王子缉熙能以国事为重,而非一心儿女私情。”
伏缉熙已不再应他,那抗拒是隐忍都无法忍住的。使臣看着他,向燕檀告退离开大殿。
燕檀看向了伏缉熙,见他也不言不语离开去,神色些许复杂又叹息。
回到清凉殿里,燕攸宁还望着湖面扇着小扇出神。伏缉熙走近去,燕攸宁起抬头,问他,“何事?”
“让我照顾好公主。”伏缉熙道。
燕攸宁一时笑,“阿玉如今说谎都不脸红了。”
他沉默着在她身侧坐下,凑身过去吻她唇上。
依依不舍地退开,燕攸宁看着他,“又在打什么主意瞒着我呢?”
他不说话,抱燕攸宁入怀里。燕攸宁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的,他的事总是放在心里。
王兄会是因何事唤他过去,她又想起来之前也有几次如此。是否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纵然是对燕檀信任,她也有些探究了。
第78章 ……
然如今事多纷乱,占据她的心神,此事眨眼就让她忘在脑后。
歇了几日,觉身体又恢复了些便去见燕檀。言要去桂国之事。
“你亲自去,太危险了。桂君尧此人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燕檀凝眉,如燕攸宁所预料的,并不同意她此去。
桂国朝政大事皆是由执政宗亲桂君尧操持着,他虽只是丞相之职,权却可比桂王。桂王对他可以说言听计从。
就算不提桂君尧此人的难缠,经过燕洵一事,燕檀已不能保证燕翕会不会伤害燕攸宁了。
他的不同意,十分坚决。
“可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燕攸宁道,“难道真要看着燕国就此两半?这是燕氏先祖代代建立的基业啊。”
“若能保住燕国的完整,我一人之命又算什么呢?先人为守这江山,又送了多少性命。”
燕檀已然无法反驳她的话,微垂着眼辨不出神色,“我不想再失去阿妹了。江山守住却只剩我孤家寡人,那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会有什么事的,阿兄该相信我才是。”
燕檀抬眼,看她因病了一场至今还带着几分虚弱的脸色,“你二王兄他……”
“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燕攸宁道。
燕檀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心,没有办法再阻止,默认了,“不论成与不成,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燕攸宁点头。
回高平宫,她与伏缉熙说了此事,他当即要同去。这两日,他似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待在一块儿,形影不离那样。
燕攸宁又让他搂到怀里,“我很担心公主的身体。”
“不过小病一场,已是无碍了。”燕攸宁拍了拍他的背,对他如今这样黏她几分疼惜。
终于那心门还是松动了,这样惹人疼的阿玉,让人狠不下心。
两人乘车离宫,马车上他却恍惚不安。燕攸宁不知他在担心些什么。
至燕国边境要进入桂国时,燕翕带人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为了不引起注意,燕攸宁就只带了燕壹、燕贰,然还是让燕翕知晓了情况,她从马车上踏下,至燕翕的马前抬头看他。
伏缉熙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阿兄。”
燕翕看她苍白的脸色,虚弱模样,半晌无话,是近来的事让她如此神伤,然箭已离弦,早就没了回转的余地。
“阿妹还是选择了太子兄,是吗?”他问,让语气听起来冷硬。
“阿兄为何杀小洵?”燕攸宁还是如往常那样,如同饮时的亲切。
燕翕恍惚一瞬,“我没有杀他,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张。我让他去怀远县,他在途中遇见洵弟。”
燕洵从无什么威胁。
燕攸宁沉默了一会儿,敛眸,“我并未选择谁,到了如今地步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也不知选择谁,她更无那个权利去选择燕国下一任的君主。
燕翕的反叛让平静中的燕国又陷入战乱,百姓受苦。今民心所向只愿恢复太平,诛灭叛军。
她抬眸望着燕翕,她是不愿二王兄死的。只愿到时能劝下太子王兄,收回他的职权放他回封地做个闲云野鹤的容侯吧。
燕翕确实未伤她分毫,得到她的回答便带人离开。燕攸宁看着离去的一队人马,越发觉脑袋昏昏,站不稳脚跟。
到底身体还是虚弱未恢复,一路奔波至此略微吃不消。伏缉熙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心疼得都揪起了,抱她回马车上。
坐她身侧将头靠她肩上。
如今这番境况,要他如何舍得离开,如何放心离开。
燕攸宁侧头看他,“阿玉如今怎得这样黏人?”
“喜欢公主。”他道。
“以往不是讨厌我的很,如今又说喜欢了?喜欢哪儿呢?”
她看他颊上又一层薄粉,忽得抬头水色的琥珀眼眸看着她,“喜欢公主,哪儿都喜欢。”
燕攸宁堵住他的唇轻轻吻了吻他,只觉眼前像是只可怜的小猫,又像只讨乖的小狗,如今竟是这样乖软了。
从前可是如只小刺猬,摸一下都扎手。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又吻了吻他。
伏缉熙看着她,觉要沉入这温柔,独身溺死于大海,尸骨都不愿移往他处要往深海沉去。
永远死在那里。
他不想离开公主,越来越不想离开。
几日后,马车至桂国新都。新修的桂王宫前,燕攸宁下马车表明了身份与来意,得桂君尧召见。
迁都后新都的王宫并不比之前,小了许多也朴素许多,不过燕攸宁也未见过桂国被侵占的旧都中的王宫。
燕攸宁与伏缉熙被宦人带到一处大殿,桂君尧已等在其中,见燕攸宁眼里深意含笑。
“承阳公主,想不到还会有机会再见。”
“南方诸国之间本就来往密切,再见是常事。”燕攸宁道。
“公主来,所为何事呢?”他明知故问,在殿中席上坐了下来,淡然闲适,等燕攸宁开口。
燕攸宁遂将与燕檀所商讨的结果,告于他。
“燕国之乱想必桂相已是听闻,若桂国愿施以援手,燕可将桂国剩余的城池尽数归还,同盟的友谊也可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