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着,她们前来道歉,却被这人晾了那么久,传出去,定会说江幼清目中无人,更坐实泼妇之名。而她们进来后对她好言相商,再找人放出话去,传得朦胧些,不愁这婚事不能成。
即便他们不认,也不会有别家的姑娘愿意嫁来谢府。
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冷不丁见一屋子的人,这还怎么演?
笑容僵在脸上,王夫人冲清清点点头:“谢夫人,许久未见,气色愈发的好了。”
“托您的福。”清清疏离地一点头,招呼对面的位置,“您请坐。”
态度还可以嘛。
王夫人正在心里暗暗盘算,想着待会儿以什么话题展开,就听见清清不咸不淡地说:“我想,上回已经与令嫒说的够清楚了,她没有同您说吗?”
“啊,说了。”王夫人尴尬一笑,“这不道歉来了吗?”
说着,拽了李茗玉一下:“她啊,被我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的,上回只是让她过来拜见,哪成想她是个嘴笨的,不会说,反惹了夫人不快,我回去一听,又急又气,今日便过来了,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上回她那些话,可是往清清心窝子里戳呢,轻飘飘一句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就算了?
“夫人谦虚了,我倒觉得她挺会说的。”清清抿茶,轻声细语的,“说的几点我都觉得挺对。”
玩味地瞧李茗玉一眼,清清说:“尤其听她说我们两家都有错的时候,十分认同。我错在不该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提出退婚,至于夫人错在何处,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是,是,都有错。”王夫人脸色无比难看。
她这是想秋后算账吗?
想到她提刀将门板劈开的画面,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她有点儿后悔过来了。
——再想拴住金龟婿,也得有命才是?
“夫人错在,有话不直说,便宜都想占。”清清冷笑,直接挑明,“当初想退婚您大可以直说,犯不着作践我们家孩子,都是凡人,没谁上赶着的道理,不合适就一拍两散,拖下去只会更难看。”
不等她说完,清清就继续:“当初是我不懂事,没全了夫人的心愿,闹得凶了些。不过,你不认我不义,夫人应当能理解的吧?”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王夫人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生她还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转念一想,她连那等凶事都做得出来,当面指着她鼻子骂这种行为,倒也不足为奇了。
这回真是来亏了,在场都是谢家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清清挤兑。
“谢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夫人低下头,拧着帕子擦眼睛,“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吗?那么久远的事情,您何苦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清清看她一眼:“您到底是为哪桩事道歉?是为当年眼瞎道歉,还是为你女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道歉?”
李茗玉看不下去母亲节节败退,连忙插话道:“江幼清,你别欺人太甚,母亲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
“住嘴!”王夫人先打断她,“孽障,还不给你清清姐赔个不是?”
李茗玉震惊地看着王夫人:“娘?!她……”
王夫人瞪她一眼:“要不是你胡闹,你清清姐会生这么大的气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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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也不阻止,由着李茗玉银牙咬碎,不忿地看着她,红着眼睛福身行礼:“是我不懂事,姐姐莫要嫌弃。”
慢悠悠抿了口茶,清清才说:“担不起。”
李茗玉保持着福身的动作,没她的同意不敢起来,不一会儿额上就起了汗。
“王夫人见笑了,府中事忙,不便招待。没什么事情的话,便请回吧。”清清直接开口赶人,“道歉不敢当,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盼您万事胜意。”
李茗玉腾的站起来,不等王夫人,甩袖子离开了,丰满的腰肢一拧一拧,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王夫人也是怒气冲冲,冷着脸冲她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两人的对话被在场的丫鬟们听了真切,她们这才知道,两年前夫人上门退婚,原来另有隐情。
她们当时就觉得不对,二爷虽然顽劣,却不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结果那段时间频频出事,仔细想来,确有蹊跷。
夫人对那两人的态度如此强势,她们也没敢反驳,若不是理亏,她们肯受这个气?
一行人瞬间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面面相觑着,打算过后好好跟熟悉的人讨论一番。
这也是清清的主要目的。
——当初她们可以散播谣言败坏他们的名声,她怎么就不能叫人帮自己澄清呢?
她们母女在门口站了那么久,许多人都瞧见了,一定非常感兴趣,稍微打听一下,今日的事情便能传出去,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
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活该。”铁锤低啐,“早就想教训她们了,脸皮真厚,做出那样的行为,竟跟没事人一样。”
铁锤说的是她找人陷害谢钏养外室的事,前几日也传遍了,再加上她方才的说辞,联想起来也不难。起码,绝了李茗玉对谢钏的肖想。
当然,如果闹成这样她还不死心,那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她现在要打算的,是该怎么去邰城。
谢钏和谢明燕不敢带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混上船,只要上了船就行,谢钏总不至于赶她下来,那样更加危险。
轻抚腹部,能感受到一点稍微的隆起,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显怀了。
“乖崽想你爹吗?”清清在心里默念,“阿娘带你去找他。”
几日后,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嫌弃对象变了,不再说清清如何如何,而是开始笑话起李家姐弟来。
再加上谢钏回来那日的表现,添油加醋,李茗玉激起了大伙儿对嫌贫爱富之人的嘲讽和厌恶。
咸鱼翻身的戏码总是更能引起人的共鸣,一时间,谢钏成了众人同情又羡慕的对象,尤其那些家境贫寒的,更是认定自己有一天也会同他一样,衣锦还乡,叫看不起自己的人后悔。
谢钏声名扭转,清清当年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不再觉得她凶悍,反觉得她有担当有魄力。
再对比自家锱铢必较的大嫂,愈发羡慕谢钏。
一切尘埃落定,谢钏出海的日子也快到了。
谢钏在出海之前都会先采买一批特产,北货南卖,南货北销,是以,出发前几日常常不见人。
谢明燕同他一道儿离开,清清自然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去,买了许多东西让她带着,借着送货上船的机会,研究船的结构和出入口。
接连参观了几天,发现只有两边上货的地方可以进出。
若想混上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乔装打扮,叫兄妹俩认不出来才行。
日子越来越近,清清愈发犹豫,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铁锤。
毕竟带上她彼此有个照应,可目标也会更大,小姑娘人又冒失,肯定装不了几天就会被发现。
但要说不带她,自己悄悄离开,又有点舍不得,长这么大还没和铁锤分开过,而且,不带她,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铁锤发现她不见了也会伤心的。
还是带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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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锤一向胆子大,清清说要带她混上船去邰城找姑爷,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觉得有趣,好玩,兴奋。
先前跟清清一块儿看过了,船上很安全,水路到邰城一路通畅,不用换乘马车,自己只要照顾好小姐的起居,外加保护她的安全就好。
她还没有坐过船,越想越激动,晚上都睡不着。
出发前夕,清清写了封信放在桌子上,准备好行礼和必需品,带上烧火棍,只等着谢钏指挥伙计上货的时候,混在人群中,藏到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
因为清清早就预谋好了,她让谢钏在谢明燕隔壁给她留了一间房,里面堆满了她给谢明燕采买的货品,就是打算藏到里面去。
毕竟是给谢明燕带回夫家的,不到金陵,应该没人进去。
准备就绪,出发前一夜,清清对着镜子练手,先是换上了提前买好的粗布男装,戴上帽子,然后把脸抹黑,黏上络腮胡,很快就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壮汉。
她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些,只是瘦,看不出来身量,故意穿了垫肩,又把谢明燕送她的围腰缠上,顿时显得膀大腰圆,如果不是铁锤在旁边看着她装扮的,简直以为换了个人。
清清玩心大起,把铁锤装扮成了贵公子的模样,清丽可人的小丫鬟变成了白净英俊的小少爷,折扇一摇,端的是风度翩翩。
到时候船上还会有一些顺路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自己就假装成铁锤的跟班儿,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好不容易到了出行这天。
清清天蒙蒙亮时还在门口和谢明燕依依惜别,待谢明燕上了去渡口的马车,就和铁锤乐成一团,飞快装扮好,从后门溜出去,趁谢明燕和谢钏还没到渡口,混上船,躲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客房里。
谢明燕在家住了许久,乍一离开,府上都觉得有些冷清,老夫人担心清清孤单,叫人去喊清清来院子里用午膳。
婆子去了几回,丫鬟都说清清回来就在房间里休息,一直没出来。
祖母担心她的身体,过来寻她,一推门进来,就看见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放在桌子上耐心折好的一封信。
时间尚早,出航前要举行祭海仪式以求一路顺风、舟归平海。
谢钏手持三炷手腕粗的香,朝着海的方向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才虔诚地将香插在香炉里。
身着明黄道袍的法师舞了会儿剑,撒了把黄符,仪式便算完成了。
祭品可以分给观看仪式的民众。
清清透过房间的窗户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有点儿着急,担心祖母提前看到了那封信,来拦她。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谢钏指挥伙计将祭品分下去的时候,白檀气喘吁吁地赶来渡口,对谢钏说了什么。
谢钏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清清:“!!!”
第36章 大通铺
谢钏目光如炬, 一定看到她了!
清清敏锐地躲在窗户后面,不敢看外面,只问铁锤:“走了吗?”
铁锤从窗户侧边暗中观察, 也有点儿紧张:“二爷没在渡口,该不会来抓我们了吧?”小心查探片刻,又与她汇报,“檀姨娘独自回去了。”
若真要抓她回去,应该会等她一起才对,难道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正抱着侥幸心理, 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在里面?”谢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间屋子不住人,出来。”
清清和铁锤对视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无奈。
谢钏的眼神也太好了, 这么远都能看见。
“小姐别怕, 咱们易着容呢,变化如此之大,二爷不一定认得出来。”铁锤正了正发冠,要过去开门。
“我来。”清清忙低声阻止她。
现在清清是跟班,铁锤是少爷, 做戏要做全套, 怎么能让少爷开门呢?
铁锤了然, 立马端起少爷的架子,双手背在身后, 挺直腰杆,板着脸望向门板中间。
清清在门前深吸几口气, 猛地将门打开。
一张黏着络腮胡的黑脸突然出现在谢钏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清清还刻意把双眼皮也给粘在了一起, 怎么平平无奇怎么来,是以,现在的模样就是个标准的糙汉子。
铁锤的眉弓和脸型也被改过,又穿着男装,与以前区别甚大,猛的一看或许真认不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谢钏拧眉说道。
清清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瞬间偃旗息鼓了,她还以为能装一阵子的,没想到被他一眼看穿。
正要招供,就听见谢钏说:“这间客房被人预定了,不住人的,兄台预定的是哪间客房?跟船到何处去?”
清清眼睛一亮,所以,这没看出来?
连忙压了压嗓子,粗声粗气的与他说:“对不住,与我家少爷走错客房了。”
“要去邰城。”清清说,“劳烦二爷行个方便。”
“走错房间了?”谢钏看着她们,眼里染上笑意,拿金扇点点她们,“还装?!”
清清不敢说话,以为自己暴露了。
下一刻,谢钏笑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没有提前订房!我说的可对?”
清清:“……”
假笑两声,顺着他的话说:“二爷英明,实际上是我二人不知道要提前定房,您看,我跟我家少爷来都来了……”
“不要这么紧张。”谢钏笑得停不下来,“房间没住满,你们现在定也可以,来者是客,别客气。对了,船上提供膳食,到时间去大厅用膳即可。”
清清点头,客客气气地与他道谢。
“好了,我还有事,告辞。二位到船头旁边的柜台处登记便可。”谢钏冲她们拱拱手,边走边笑,“等会儿船就开了,刚开始可能有点晕,尽早登记比较好。”
“诶,好。”清清也冲他拱拱手,尴尬地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主仆两人面面相觑,铁锤尴尬地说:“我觉得他认出咱们了。”
清清无奈扶额,莹白的手与满脸的络腮胡十分不搭:“没拆穿就行。”
“走,登记去。”两人到了柜台,报上假名字。
清清化名江四,铁锤化名白炼,两个人只花了十文钱,被安排在了二层的豪华景观房。
“一间房才十文钱,船上顶多五十间房,二爷不得赔死啊?”铁锤疑惑,“他怎么还嫌弃咱们打铁铺利润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