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川把黎棠的手放开。因为出了血，医生需要拆开纱布检查伤口的情况, 在等待准备工作的时间里，他神色如常地跟她说：“你黑眼圈都出来了，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
都这种时候了, 还管她什么黑眼圈。
黎棠抿了抿唇, 没有说什么, 点头离开病房, 踏出房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下。
青年像是早便预料, 视线睇了过来，和她对上。
被纱布遮住了半边的脸看不真切他的神色，黎棠只看到原本还算洁白的纱布被染晕了一圈, 医生正要将之拆开重新包扎。
黎棠深深地看了楼明川一眼, 转身离开了。
楼明川直到女人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麻醉逐渐失效, 疼痛感在脸上蔓延。
就算是向来能忍痛的他，也被这种尖锐的痛楚刺激得眉头轻颦。
所以他才想让黎棠出去。
他问医生：“伤口很严重吗？”
眼前这个青年入院的时候被人闹得鸡飞狗走，院长办公室轮番被轰炸, 虽然不清楚具体到底什么身份, 但应该是惹不起的身份。
医生斟酌着回答：“根据伤口深度来看, 情况不算太严重, 只要注意一下别被感染, 等伤口慢慢愈合，不过因为伤口的长度跨度较大, 所以很有可能会留疤……”
应该说，十有八九会留疤。
伤口长度太长了，从眼角横跨到下巴，半张脸的距离。
据说这个男人是个艺人，是在出外景的时候受的伤，可能会比较注重外表，他又劝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现在的祛疤手术非常方便，应该能将疤痕弄到不显眼的程度，再加上你很年轻，复原能力较好，也很有利于伤口恢复。”
楼明川问：“能彻底去掉疤痕吗？”
果然是艺人啊，已经说了不显眼的程度，还是希望能彻底根治。医生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坦白：“对不起，我们医院对于这方面的权威还有些欠缺……”
换句话说，也许是可以，但是他们医院目前做不到。
“嗯。”
楼明川点头，明白了。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伤口的出血量很严重，距离影视城最近的只有这个医院，为了抑制出血，尽快做缝合手术，许切只好选择来这个医院。
这医院的资质各方面都不差，但显然有些专科并非是顶尖。
医生帮楼明川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缠上了新的纱布。等楼明临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楼明川跟他说：“二哥，帮我办理出院手续，我要转回楼康。”
楼康是他名下的私人医院，每个专科都有顶尖人才，回自己的医院，脸上的疤痕大概可以处理得很好。
虽然他并不介意脸上顶着一条疤痕，但显然黎棠会很在意。
他不想她为此想太多。
楼明临回答：“刚刚我便去处理这个事，不急，你再稍微休息一下，我们晚点再转院。”
楼明川颔首，他想起他们还在拍摄当中，只是因为意外才会突然中止拍摄，他现在这样，对拍摄会有很大影响。
楼明川抬手摸了摸裹在脸上的纱布，眼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思考了一会儿，他对楼明临说：“……还是先等一下，我有些事要和许切商量。”
楼明临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皱起，不太赞同：“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的伤口不能感染，现在的天气太热，先不说别的，出外景之类便根本不可能，你不要乱来。”
“……让他去吧，男主角一停，整个剧组都要罢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楼明绪走过来，“老三，你先和徐大商量看看怎么解决。”
作为一个导演，他太清楚剧组停拍的压力了，演员档期、场地租赁问题等等都要重新处理，非常让人头大。
楼明临仍然持不同意见：“不行，那样不利于伤口恢复。更何况，剧组暂停又如何，不是非要现在，等明川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继续拍摄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是啊，你说得对。不过……”楼明绪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睇了楼明川一眼，“老二，你觉得能说服他？”
从小到大，这弟弟决定的事，就没有动摇过。
说是要去做艺人，无论老爹如何阻拦都不为所动，照样我行我素。
他反正没信心能按住他。
楼明川回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楼明临细想一下也是如此，只得一脸无奈地答应了：“好吧，但一定不能勉强自己，能答应我吗？”
楼明川点头：“嗯。”
“还有，”楼明临再加一个条件，“你要搞定爸，你这样做，他肯定会生气的，你知道他生气起来完全不听人劝，我和哥都搞不定他，你得说服他。”
“……嗯。”
……
“……你想继续拍？”
许切看着面前脸上包裹着洁白纱布的青年，虽然很感激他有这份心意，但他对此并不赞同，“别在意会耽搁到我们，一切都等你伤口好了再说，剧组等得起。”
楼明川会受伤他得负全部责任，所有损失都是他来承担，只要人还好好的，其他损失都不重要，大不了再重新开始拍摄。
他并不在意那些。
“没必要等。”
唇色苍白的青年声音不疾不徐，“陆二爷露面的镜头还不多，可以稍微改一下设定。”
好比原本裴一娜的梦想是要当高中老师，却因为脚伤而改成坐轮椅是一样的道理。
他伤的是脸，只要注意好不要感染伤口，没什么需要暂停拍摄的必要。
“你这么一说……”许切思索了一下。
楼明川的提议也有可行之处，陆与之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虽然楼明川之前仅靠面部表演便能表达出不同之处，如果换上一道代表改变的疤，说不定效果确实会不错。
但……
“不行，那对你负担太大了。”许切还是反对，摇头道，“没必要改，你好好养伤，别的不用操心。”
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那天救下棠棠。”
他们都不敢想象如果那块铁皮是割破了黎棠的脸的话，会变得怎么样。
当初的情况实在发生太突然了，如果不是楼明川，也许割伤就不仅仅是脸，而是其他什么地方。
许切目光落在楼明川脸上的纱布，可以清楚地看出哪怕是经过止血，上面仍然被渗出来的血染上一道暗红的痕迹。
这个伤口在还没有包扎前，看起来触目惊心，换了在黎棠脸上，或是身上有这么一道疤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道伤疤是楼明川替黎棠、还有他受过的证明。
许切对楼明川说：“我在国外认识几个整容外科十分专业的朋友，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想介绍给你认识。”
“不用。”
楼明川摇头。
许切转念一想也是，楼明川自己名下有一个私人医院，里面的大能那么多，不比他认识的朋友差。
于是他也不勉强了，然而对面的青年显然还没有放弃说服他，淡声道：“如果想弥补我，那就继续拍摄吧。”
许切顿了顿，“……理由是什么？”
“拍完这个剧，我不会再演戏。”
青年语气淡淡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答应了父亲，演完这个电影就会回家。”
他想和黎棠一起演戏。
原本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参加这个电影。
一部电影的暂停可能会造成很多预料不到的后果，换角也是常事。
他要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电影不能中止拍摄。
如果他想要修复疤痕，势必要用很多时间，那么电影暂停的时间会无限期延长，就算许切答应他会等，也保证一切都不会改变，但那都是将来的事，他完全不想浪费时间来证明他会不会打破承诺。
许切审视楼明川片刻。
楼明川任由他打量，要是脸上还裹着纱布，唇色也比平时苍白许多，看到他的淡定样子，真的完全不像是受了伤还失血那么多的伤患者。
过了会儿，许切收回打量楼明川的视线，点头：“行，电影继续拍摄。就按你说的那样，改变后面部分的设定。”
他一锤定下，不过他有条件，“相对的，陆与之的戏份要大改，外景关于你的所有动作戏取消。”
他几下便想好了处理办法：“你得一直给我待在空调房里。”
想起楼家那位老人家的暴脾气，对楼明川的宝贝程度，许切可不想再让楼明川出什么事，不然的话，那个老人家估计会直接削了他。
更何况，于私……
他也不希望楼明川再出现什么意外，必须把他列为重点保护人物。
许切的话很合理，并且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楼明川颔首：“可以。”
……
黎棠不知道楼明川和许切商量过什么，许切居然让电影继续拍摄，答应楼明川让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回到片场。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黎棠非常生气，觉得楼明川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虽然他的伤口在脸上，行动是自如的，但如果不小心感染了伤口也不是开玩笑的。
“你搞什么？”
黎棠双手撑在病床边缘，怒气冲冲地瞪着楼明川，真的想不清楚，“电影中止拍摄，一切损失会让我和许切负责，你为什么要逞强？要跟许切说电影继续拍摄？”
她越想越觉得不妥，秀气的眉皱得死紧死紧：“看来我得和许切说一下才行，不能让你们这样弄……”
楼明川看着眼前鲜活的怒颜，微微一笑，“这么担心我？”
黎棠气：“你认真些，我没和你在开玩笑！”
闻言，楼明川微微收敛脸上的笑意，语气低沉道：“黎棠，我想拍完这部电影。”
黎棠不明所以：“只是暂停拍摄而已，又不是拍摄终止，等你伤好了再重新拍也是一样。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势，不用急在一时。”
楼明川点头：“嗯，我知道。我只是想尽快拍完。”
“……”
和许切一样，眼前的女人听到他那样说，沉默了片刻，询问：“理由是什么？”
连问题都一模一样。
楼明川颇感有趣，他的手心从黎棠以双手撑在病床那刻开始便一直隐隐发痒，终于还是放任了自己，伸手用指腹轻触黎棠的脸颊。
黎棠没有躲开，眉头仍然紧锁着，等待他的答案。
楼明川轻掀嘴角：“理由……以后再告诉你。”
可能因为男主角之一的楼明川敬业地带伤工作，表现还那么出色，大大地刺激了《身在无间》的剧组人员，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来冲刺，居然比预期中的时间要更早地完成了目标。
八月初十那天，《身在无间》杀青。
第48章 回血四十八天
048
虽然楼正威答应了楼明川让他继续参加电影拍摄, 但伤口恢复也是头等大事，于是特意从楼康调来了专业的医生给予照料。
经过精心护理，楼明川的伤口复原状态非常好, 在后面拍摄的一个多月里，伤口已经彻底脱疤，现在变成了一条肉色的疤痕。
这条疤痕从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处，让原本俊美的脸多了几分狠戾。为了带伤也仍然能如常拍摄, 电影添加了陆与之受伤的剧情, 受伤后的是直接带着纱布出演的, 后面疤皮脱落, 青年便干脆顶着这条疤痕进行拍摄。
楼明川受伤后历时七周，赶在中秋节前, 电影正式杀青。
剧组在休息整顿了两天后，举办了一场杀青宴。
这场杀青宴，除了楼明川之外, 全员都参加了。
楼明川的所有戏份彻底结束的时候, 他便被楼家的人接回了家。
因为之前都是尽量集中拍摄他的戏份，所以楼明川杀青时间比全剧组的杀青要早一些。
电影能顺利拍完, 并且比预期的时间还要早一些，省了不少烦心事，所以为了庆祝, 这一场杀青宴的规模不少, 直接包下了影视城这片最大的酒店。
酒店装潢精致配备高级, 室外有游泳池和游戏场所, 地方非常宽阔, 完全让剧组人员可以放开来玩。
有人喜欢室内，有人喜欢室外, 所以连泳池旁边也摆上了接待客人的长餐桌，桌面上面琳琅满目地摆上了食物和酒水。
游泳池周围的装饰灯是一到夜晚便自动发亮的智能灯，随着夜色降临，橙色黄色蓝色白色一片接一片，互相交错着相映成辉，照得人红光满脸。
除了楼明川之外，剧组的所有人都在。三五成群聚成一堆，分外热闹，显得一个人坐在泳池角落的身影特别孤寂。
许切喝了一口鸡尾酒，睇了那边一眼。似乎有人想要靠过去和黎棠说话，但都被黎棠微笑摇头婉拒了，尝试了几次，大概是不想打搅她，便没有人再过去。
他收回视线，又轻呷了一口酒，和一旁的霍风宴简单交谈了几句，从桌子上拿了一杯尚未开封的罐装饮料，走向角落。
“你的心情好像有点低落。”
耳边响起熟悉的男人嗓音，一瓶冰镇过的罐装饮料抵了抵黎棠的脸，黎棠抬起头，看到许切收回手，单手拧开易拉盖，在她身边坐下，把饮料递给她。
“……”
黎棠接过饮料，没说什么，仰头喝了一口。
饮料是带点微酸的浓缩果汁，作为一个还算称职的哥哥，许切从来不会给她喝带酒精的东西。会给还没开封的易拉罐，也是因为他在这个圈子见识过很多，在这方面比较谨慎。
女孩子参加宴会，就算是他主办的宴会，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不能让黎棠轻易尝试场上提前准备好的酒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