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被两人穿藏青色衣服的大人叫去酒楼喝酒去了。”
霍权拧眉,“午时不到开始喝酒?”
“是。”
张硕是去酒楼了,但他滴酒未沾,天知道他多想回家睡个觉,不知谁半夜往卷宗室扔了一张纸条,上边详细记着罗忠杀害章州前知府薛向志的起因经过,细节让人骇人听闻,为了查清楚是否属实,他连夜借阅了刑部卷宗。
刑部卷宗上记载,薛向志死前,章州府衙还有好几人死亡,追溯第一个人死亡的时间,正是罗忠到章州的那天晚上。
可并没有更多证据。
他似是而非的将其写进奏折。刚出宫,就被罗忠堵住去路,火气滔天的质问自己为什么陷害他。
张硕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但罗忠威胁他不说实话,就把自己过去几年做的事散播出去。
他害怕了,不得不把身后的靠山搬出来。
面对刑部两位郎中的询问,张硕头疼欲裂,“两位大人就别为难我了,章州之事过去好几年,我哪儿晓得实情,官银失窃就别问我了。”
薛向志的死和章州官银失窃有关,昨夜给自己的纸条上并没提及此事,张硕也不会找事,把这件事翻出来。
杀害朝廷命官有据可查,官银失窃怎么查啊,而且牵连甚广,张硕不想惹一身骚。
该说的都说了,张硕起身告辞。
走到大街上,遇到匆匆而来的小厮,是张硕派去罗府盯梢的,见到他,张硕不由得欢喜,“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朝廷办案讲究真凭实据,光靠纸条上的臆测不行,他得找到能坐实罗忠罪行的证据。
街上人来人往,小厮衣着普通,没引起注意。
“奴才听到有人传罗家二老爷有本罗大人受贿记账的册子,大人拿到它就能查到关键证据了。”
“什么?”张硕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听谁说的?”
罗忠兄长为什么要私底下害他?
小厮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罗家二老爷把册子给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能撬开官场老爷嘴的年轻人可没多少,张硕心里跟明镜似的,“走,回御史台。”
册子肯定被聂大人拿去了。
能抽丝剥茧找到礼部前侍郎妻子老母的人,底下可没善茬,拿到罗忠收回的证据不足为奇。
出来时张硕心中惊疑不定,此时满面春风,轻松愉悦,路过卖胭脂的铺子,心情大好的进去转悠了一圈,给家里两个女儿各买了一盒胭脂。
又去首饰铺子给自家夫人买了一只手镯,非春风得意不能形容。
他还想给聂凿买样礼物的,无奈囊中羞涩,有心无力。
等他慢吞吞的到御史台已经快午时了,霍权正在用膳。
膳食是聂府煮好送来的,味道没话说,张硕饥肠辘辘,不断地咽口水,直到聂府下人拿着剩菜剩饭出来才掐着嗓子喊,“大人,下官能进来吗?”
罗忠被兄长出卖的事霍权已经知道了,他意外地是张硕会直接向他开口要那份册子。
笃定他会给似的。
霍权:“我没有你要的册子。”有也不能承认。
否则真以为是他要对付罗忠呢。
香味浓郁,张硕肚子不受控制地叫了两声,掩饰不住饥饿和惊奇,“大人没有?”
怎么可能,罗忠兄长嫉妒罗忠高升,不把册子给罗忠仇人还会给谁?难不成罗忠在京城除了聂凿还有其他仇人不可?
张硕饿得两眼泛黑,奇怪的是,脑子转得比平时快,他猜测,聂凿不给他证据是不是还没打算和罗忠撕破脸,要不然以聂凿的尖酸刻薄,听说他进宫弹劾罗忠就该大摇大摆的进宫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然而聂凿并没有这么做。
张硕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真要是那样,他这次就把罗忠得罪惨了啊。
他抱着霍权大腿跪下,“大人,下官是替你出头啊,罗忠对你恨之入骨,现在不除掉他,等他在礼部站稳脚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大人的...下官和罗忠共事多年,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他不知道聂凿为什么改了主意,先下手为强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大人不要妇人之仁啊。”张硕声泪俱下。
张硕在哭,霍权惊得嘴巴都阖不上了,他也哭过,但是被李恒兄弟欺负狠了心里委屈才哭,张硕顶着他的名义陷害忠良,有什么好哭的啊。
张硕哭得很凄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霍权不忍直视,却也不会心软,他对聂煜心软是知道聂煜年龄小对他没有恶意,张硕不同,他是让陷害自己的人。
霍权硬着心肠说,“罗大人对我恨之入骨是我两的事,你掺和什么劲儿。”
罗忠越看他不爽,越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张硕抹了把眼泪,委屈不已,“不是看大人准备弹劾罗忠,下官想聊表忠心吗?”
这下换霍权委屈了,“我哪有?”
“大人不是写了弹劾罗忠的折子?”他认真提醒,“就在卷宗室,大人不是写好折子了吗?”
那是他练笔随手写的,霍权欲哭无泪,都是些什么误会啊,霍权敏锐抓到关键,“你真是为了我?”
他何德何能。
张硕眼泪不止,语气带着丝哀怨,“不然是为了谁?”
霍权赶紧扶他站起,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清新的茶味,入嘴有股淡淡的甜味,霍权自己也抿了一小口,无奈道,“你说你何苦。”
没本事还想对付从三品侍郎,也不怕把自己搭了进去。
张硕喝茶如牛饮,完了紧握茶杯,目光坚定地回答霍权,
“为了大人,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不需要。
继续给张硕倒茶,张硕似乎口渴得厉害,连着灌了三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事已至此,还请大人指点指点。”
霍权举杯喝茶,“难啊。”
这件事禀到了圣前,没有个是非对错不会结束,张硕凶多吉少。
“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大人不能不管下官死活啊。”
就在这时,丁大敲门,说了件对张硕来说雪上加霜的事情:罗忠为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主动奏请皇上下令让大理寺和刑部调查此事。
张硕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刑部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来找下官要证据,下官哪儿有啊。”
霍权也束手无策。
张硕再次跪下,“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霍权无奈,自己都自身难保,哪儿有精力救别人。
很快,刑部就来了人,浩浩荡荡的十来个官差,面色阴冷,老远就能感受到肃杀之气,要不是冬荣在旁边,霍权恐又会腿抖。
为首的官差黑着脸向他行礼,霍权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地嗯了声,他们进门带着张硕就走了。
可怜张硕被吓破了胆,声嘶力竭的喊着他名字。
寒风阵阵,一行人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人影。
其他御史纷纷站在门口张望,似是有所忌惮,不敢跨出那道门。
“你们说张御史会不会有事?”
“得看聂大人什么态度,聂大人出面,他官职无忧,聂大人不插手,他性命都难保。”
闻言,几人脸色皆是一白。
“你们说聂大人会插手吗?”
几人皱眉。
“不好说。”
张硕被带去刑部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朝野上下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霍权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张硕被带走,肯定会供出他,不时刑部就会来人找他,他要怎么应付?
急得脸热冒汗,推开窗户,试图吹冷风让自己冷静冷静。
以聂凿之势压人肯定是不行的,他决定带着聂府所有人痛改前非,就不能再做仗势欺人的事。
“大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丁大又来了,胸口胀鼓鼓的,到了近前,他关上窗户,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是本账册。
丁大道,“老管家说张硕进了刑部势必会说是受大人你主使的,有这本账册,任他罗忠有通天的本领也奈何不了大人。”
蓝色封皮的账册,最左侧拿针线缝上的,针脚粗糙,看得出缝线之人不擅女工,他拿过,被手里的分量惊了下。
他没见过这么厚的账本。
罗家二老爷是真想置罗忠于死地。
霍权翻开,开支进项记载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小字记着日期,前面几页墨有些褪色,慢慢往后翻颜色就清晰了。
页数很多,他拉开椅子坐下,丁大侯在桌前,不时给他添茶。
从账册上看得出罗忠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每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手边没有算盘,霍权只能估算罗忠每个月的开支进项,再比较罗忠的俸禄。
不像受贿的人。
估算了几十页都没问题,霍权只挑大数额的进项看,草草看到最后一页,最大的进项也是替韩风巡城蹭了韩风一顿饭,四十两左右。
相比聂煜进酒楼一出手一百两的做派,罗忠这种私下应酬不值一提。
翻到最后,日期显示的是前天。
‘买书两本,五两。’
霍权揉揉发胀的眼睛,把书给丁大,“这份账册证明罗忠清贫节俭,没有收受任何贿赂,老管家眼神不好,怕是看不清上边写了什么。”
丁大也是跟着李先生才识字的,会简单算数,他拿起翻了翻,“要不要给盛管事?”
霍权一时没明白过来。
“这些字虽然看着比较小,但对盛管事来说,改几个数应该不是难事。”
霍权:“......”冬盛还有这个本事?
“看出来怎么办?”
丁大凑近细看账册上的字,“盛管事那双神仙手应该看不出来吧。”更复杂的字盛管事都能改得书写人怀疑自己,这个字小虽小,但不复杂。
“不用。”霍权喘了口粗气,他可不想因为一本账册引出什么聂凿过去的惊天大秘密,霍权伸手要回来,“我兜着吧。”
实在害怕老管家擅作主张给冬盛乱改一通。
他打开左边带锁的抽屉,把账册放进去,落上锁,门口传来张硕凄厉的哭喊,“大人,救命哪。”
冰凉的地上,张硕身形摇摇欲坠,其他御史听到动静,纷纷从窗户边探出头来,似有所忌惮,他们并没出来。
走廊三三两两的小吏提着水桶洗地,见状,丢下水桶站去拐角,探出半边身子围观。
霍权打开门,看到的是张硕又跪地哭得梨花带雨的画面。
“你先起来。”
“大人不帮下官小官就长跪不起!”
还学会威胁人了,霍权叹气,“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说罢转身回屋,张硕跪着爬到霍权腿边,抱着他大腿不松,守门的冬荣急了,上前一脚把人踹开,粗着声骂,“大人的大腿也是你能抱的?”
张硕没吃午饭,又被刑部的人问得精疲力竭,被冬荣一踹,就被踹出了两米远。
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口凉气,冬荣那脚腕像铁柱似的,被他一踹那得多疼啊。
张硕趴在地上,嘴唇乌青脸色发白,害怕死人,霍权抬眼,看向拐角偷偷摸摸的人,“扶张御史回府,再请个大夫给他看看,钱问聂府老管家拿。”
几个小吏先是互相推诿不肯动,聂凿皱眉后,几人抢着过来搀扶张硕,张硕双手趴着地面,“大人救命哪。”
第27章 027 累死皇帝
霍权嘴唇动了动, 见他痛哭流涕委实可怜,到底于心不忍,抬脚走向卷宗室。
他上辈子就是个寄居别人府上保命的胆小鬼, 最大的能耐就是看人脸色,李恒几兄弟撅屁股他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
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在翻查卷宗上适不适用他并不清楚。
看他朝卷宗室的方向走,张硕顿时来了精神, 推开左右搀扶的人, 屁颠屁颠跟在霍权屁股后头,其他御史收起脸上唏嘘的表情。
羡慕起张硕来。
得聂大人相助,张硕的官职和性命是保住了,毫无疑问的成了聂凿的人。
“咱们要不要去帮忙?”李逵马后炮地问道。
“咱就不去添乱了吧。”领侍御史虽有不甘, 但知道眼下不是给霍权添乱的时候,“早知道我该和张御史共进退的。”
富贵险中求, 有什么比入了聂大人眼更幸运的呢?
地上的卷宗被整理堆放在桌上, 张硕狗腿地把他认为重要的卷宗摊在霍权面前, 只字不提纸条的事。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行, 太直白倒像自己特意在揣度什么。
张硕此刻脸上已了笑容, “大人喝什么茶,下官去准备...”
“你喝你的,不用管我。”
想到自己在刑部频频如厕还差点尿裤子, 张硕不敢多喝茶, 恭顺的站到桌边,殷勤得等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