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知府,哪儿来这么多钱养女人。况且这些女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并不能给薛府带来嫁妆钱财。
问题最大的就是地方官三年回京述职,以吏部考核作升官降职平调的结果,薛向志做章州知府后就再没挪过窝。
肯定有什么猫腻。
他能看出来,刑部和大理寺也该看得出来,为何没有听谁提起过?
夜色渐深,桌边的烛火快燃尽了,火苗啪啪啪地跳动着。
冬青拿着新烛上前替换,霍权问他,“煜儿睡下没?”
“天黑就睡下了...睡觉前缠着陈先生讲了半个时辰的汉朝历史。”
想到聂煜对史官的执念,霍权觉得他多听历史有帮助,况且陈如松学富五车,讲故事更透彻。
“你最近跟着李先生学到了什么?”晕黄的光衬得霍权眉眼温润,凌厉的气势减了很多,冬青垂眸回道,“京城局势复杂,不像战场杀退敌人就庆功领赏,在京城杀了人更多考虑怎么遮掩,不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霍权:“......”
李先生还教这些。
“大人,京郊的新坟建好了,你看是埋人还是藏宝。”
霍权鼻尖微顿,呼出口浊气,没应。
新烛的光亮起,残剩的蜡烛熄灭。
燃烧声小了。
霍权把手里的纸背面抹上浆糊贴到四尺长宽的纸上,低声道,“再藏几箱子财宝吧,分散开。”
冬青眼里亮光骤起,“是。”
“明晚天黑再出门。”
上次太招摇,这次不能再那么做了。
“不要让煜儿知道。”
“是。”
是夜,夜黑风高,深巷无人。
藏宝再好不过。
城内已经宵禁,霍权骑马在前,侍卫在后边推着装棺材的马车,车轮辗过石板路,声响在寂静的街上格外响亮。
光影微弱的城门边,守城官兵听到动静,俱拔出腰间佩剑,如临大敌地望着慢慢而来的人。
雾气笼罩,视野并不开阔,为首的官兵望着声音逐渐清晰的方向,大吼,“来者何人?”
嗓音浑厚暗哑,马背上的霍权颤了下,有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心虚,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冬青骑马上前,自报名字后,扬声道,“我家大人有事出城一趟。”
官兵们身躯一凜,齐齐躬身行礼,“见过聂大人。”
寒风肆虐,突下起了雪,雪花落进脖子凉飕飕的,霍权压下心里害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官兵们站成两排,脑袋埋得低低的,霍权明白,这种时候用不着他吭声冬青就会全部安排妥当。
这不,冬青说‘劳烦诸位请开城门’众人就争先恐后的开城门去了。
半句盘查询问的话都没有。
他敢发誓,掌管兵部兵力的武安侯都没这个待遇。
出城很顺利,埋棺材也很顺利,有两座坟在聂家别庄的后山,外观平平无奇,与之前恢宏气派的坟墓比太显寒碜了,霍权问,“府里没现银了?”
冬荣在前边帮着打下手,闻言,不解地看向霍权。
冬青则警惕地盯着四周,防止有人偷窥,听了霍权的话,冬青解释,“大人不是说上次太招摇了吗?这次奴才特意提醒他们低调点,大人是不是觉得这坟太寒碜了?可要推了重建?”
其实冬青也不太满意,自家大人腰缠万贯,哪怕低调也该低调得高贵优雅,而不是这两座除了用材讲究毫无气派可言的山堆,刚想喊往放棺材的人停下,霍权就开口了。
“重建又得等些时日,罢了,将就着用...”此处偏僻,周围没有小路,想来不会有人注意这儿。
棺材放进去,在外砌了圈石板,石板外涂了厚厚的泥,看上去一点都不气焰,霍权提醒冬青,“记得在旁边做记号。”
别费尽心思藏了宝,最后自己都找不到。
这次共建了四座坟,还有两处在其他地方,极为隐秘,冬青在每一处都栽了两棵树做标记,这么冷的天,树能不能存活不好说,霍权让冬青派人盯着。
忙完回府,天已经快亮了。
霍权匆匆回屋,洗漱后脱衣躺好,聂煜心思敏锐,被他发现自己夜里出城肯定会问东问西,他不想小家伙知道太多。
比起上次声势浩大的动静,霍权自认这次隐秘无人知晓。
不会传出风言风语。
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
醒来后,他去旭日院看了眼聂煜,小家伙好像不开心,腮帮子鼓鼓的,满脸哀怨。
霍权抿唇笑了笑,没有打断陈如松讲学,去御史台归还卷宗。
有些卷宗是张硕从刑部借来的,放府里太久不合适,况且他已经把重要内容做了誊抄,留着也没什么用。
第30章 030 杀鸡儆猴
积雪深厚, 街上只有车轮辗过的痕迹,霍权隐隐从路人口里听到聂府两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听说了没, 聂凿又杀人了。”女人的声音。
“杀谁?”男人的声音。
女人:“应该是府里下人,半夜偷偷出城抛的尸,四口棺材, 四条人命。”
男人:“我记得不错上次也是四口棺材吧, 聂凿对四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女人:“谁知道呢,你走过来点,别去路中挡道,万一运气倒霉挡着聂凿的道了怎么办?”
声音这时戛然而止, 霍权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马车,心头无奈, 总算明白小家伙的哀怨从何而来了。
以为自己办大事不带他。
霍权太阳穴跳了跳, 想到人们对他的误会, 不由得头疼。
这两日府里下人确实兴致高昂, 做事风风火火, 像有大事发生的样子,不过不是因为他,而是他们沉迷玩雪不可自拔。
府里南边人多, 没见过积雪铺地的盛景, 入冬前看聂煜搓雪串糖葫芦,他们就兴起玩雪, 从李先生嘴里听到雪能雕刻成任何形状后, 兴致大涨, 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和他藏宝没有半点关系。
他撩起帘子,探出头看了眼身后, 两人面容有些模糊了,他们前边不远处,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嗖的从酒馆跳出来,霍权望去,男子身后追着几个穿着素雅的读书人。
行人稀疏的街上,这一幕很难不吸引人注意。
男子朝着他的方向逃命,霍权让冬荣停下。
读书人已经追了上来,围着衣衫凌乱的男子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的,霍权听得不甚清楚。
似乎解气了,读书人拍拍手,掉头回去。
地上的男子发髻散乱,衣服被撕破了好几道口子,风吹得贴在他身上,像破布似的,男子狂躁地爬起站直,冲远去的几个读书人咆哮,“你们血口喷人,聂大人是好人,要不是他,赵梁还在京里为非作歹呢,你们凭什么这么说聂大人,凭什么?”
咆哮到最后,有声嘶力竭之感。
这幕隐隐有些熟悉,霍权想起来了,他是个说书先生,曾因在酒馆宣扬他的好被人揍得面目全非,即使这样,他极有风骨毫不嘴软地坚持说他好话。
霍权感动得眼角发热,撩起车帘,冲他喊了句,“先生。”
人间自有温情在,他要和说书先生好好聊聊。
雪地里,说书先生僵成了雕塑,霍权又喊了一声,只见说书先生用劲所有力气往前跑去,嘴里不忘说他好话,“聂大人是好人,聂大人是好人。”
他跑得很急,撞到了刚刚交头接耳的男女,他没有停下赔礼道歉,不顾一切的往前直冲。
霍权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声音受了什么刺激。
这是一段小插曲,霍权没有放在心上。
几日清理打扫,御史台的修缮收尾了,桂花凋零,腊梅静悄悄的结出了花骨朵,颜色娇艳。
丁大把卷宗放回卷宗室,回来说卷宗室里很热闹,所有御史都在里边。
“他们在干什么?”
“整理卷宗,重振御史台声威。”
那就有得整理了,霍权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天,“我们去看看吧。”
卷宗室阴冷潮湿,众人消极散漫,一年到头都不会晒晒卷宗,字迹模糊难辨就算了,有的还发了霉。
朝廷不检查各部保存的卷宗是否完整,但追究起来,御史台这种情况是要受罚的,他作为四品御史更是首当其冲。
卷宗室外的长走廊上,旧书架顺着墙壁摆了一排,几个小吏拿着抹布在擦洗。
房间里的地上,卷宗散得到处都是,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霍权在门前的十几双鞋子旁边停下。
“这是平州的卷宗,怎么夹到徽州卷宗里了?”李逵坐在一沓卷宗上,把手里的卷宗放下,立即有御史喊,“徽州的卷宗给我,我放好,别到时候弄丢了。”
“给你。”李逵捡起丢过去,注意到门口站着个人,挺拔的身姿,冷峻的面庞,英姿勃发,李逵笑靥如花地迎出去,“聂大人来了啊。”
霍权轻扯了下嘴角,目光投向屋内。
李逵急忙解释,“下官们闲着无事,想起这些卷宗几年不曾整理过了,就抽时间重新整理一番。”
御史台有专门负责整理卷宗的小官,这不没事吗,不找点事情做害怕被聂大人责罚,张硕靠弹劾罗忠靠上了聂大人这棵大树,他们不想点法子,官位难保。
私底下商量后,决定做点耗时耗力的小事彰显自己的勤快。
整理卷宗再合适不过。
而且御史台从里到外都有修缮,唯独卷宗室工部的人不方便插手,他们不用忌讳,正好揽了这事。
霍权的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除了韩风和韩硕,基本上都在。他搬过旁边凳子,低头脱鞋,“有些卷宗潮得看不清字迹,整理的话顺便把这些处理了。”
可惜这几日天不好,有太阳的话抱出去晒晒就好了。
得到霍权吩咐的李逵像打了鸡血兴奋,声音振聋发聩,“是,下官会想办法的。”
“张御史人呢?”霍权又问。
“应该在刑部。”
张硕铁了心要坐实罗忠杀人的罪名,每天来御史台晃一圈就去刑部卷宗室待着,据说刑部和大理寺有意重用他,天天邀他去酒楼吃饭。
他们嫉妒得发狂。但在霍权面前不敢表现出来。
霍权脱了鞋放好,刚抬脚进屋,只听李逵惊呼,“大人日理万机,这种事就交给下官们做。”
堆积的公文都送进宫去了,他们清闲,哪敢劳烦聂大人做这种事。
霍权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这时,院子对面,张硕提着裤脚狂奔而来,大冷的天,他跑得满脸是汗,“不好了,不好了。”
屋里的御史们纷纷抬起头看过去。
“罗忠杀害薛向志证据不足,刑部已经放人了。”边喘着粗气,边到了近前,张硕心虚地看着霍权。
霍权的脚还悬在半空,迟疑间,李逵蹲下替他穿鞋,霍权过意不去,拿过鞋就套在了脚上,对于张硕的话,他并不意外,他把罗忠的账册从头翻到尾,没发现值得怀疑的地方。
相反,罗忠很节俭。罗府吃穿用度也是。
医馆隔壁的掌柜确实被人杀死的,但和罗忠没有关系,掌柜有个烂赌成性的儿子,在外欠了钱,掌柜不肯替他还债,他儿子心下一狠,给掌柜饭里下药造成心梗发作的假象,又用同样的办法杀了对自己威胁的兄弟抢夺了家产。
他媳妇害怕他为还债把自己也卖了,带着孩子偷跑出来。
被进京的商队救下,跟着来了京城。
刑部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找到,一问就说了实话。
“大人眼下如何是好?”张硕这些天忙得团团转,头发都快急白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登门赔礼,握手言欢,不过看张硕鱼死网破的神色,应该不会去。霍权认真道,“得看你。”
张硕愣住,聂大人这是考验自己是否足够坚持?张硕握拳沉声,“下官明白了。”
霍权不知他明白了什么,章州案疑点重重,即使罗忠有嫌疑,不是三五几天就能查出来的,张硕想坐实罗忠的罪名不容易。
要不是罗忠对自己误会太深,霍权真想和他做朋友。可目前两人形同水火,他故意接近罗忠恐怕会让罗忠怀疑他别有居心。
劝过张硕后,霍权就回房间了,他的书桌上也堆满了卷宗,都是历年来章州各类卷宗。
可能卷宗被打乱的缘故,其中有两份是南境的。本来想放到旁边待会拿到卷宗室去,鬼使神差的,他翻开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