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全是弹劾聂凿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的字眼,霍权耐着性子看下去,聂凿是先皇大赦天下才被允许参加科举的,武将出身,自请去南境,然后平步青云。
从卷宗里,霍权看到个大名鼎鼎的名字:秦松柏。
边境守城大将军。
骁勇善战,爱民如子,极为受百姓拥戴,曾多次率兵突袭敌国大获成功,这样威风凛凛的人,却在聂凿去南境两年后,在与敌国交战中战死沙场,有人怀疑聂凿泄露了作战计划导致秦松柏落入敌人圈套而死,因为从那次后,聂凿慢慢出现在南境百姓口中,甚至整个秦家都以他马首是瞻。
慢慢的,聂凿在南境独大,只手遮天,出行若遇百姓挡道,当街砍杀,光是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凭借这份残暴,每次与敌军交战中从没失败过。
其中还有谎报军情向朝廷索要粮草,瞒报将士人数吃空响,简直罄竹难书。
霍权觉得荒唐,南境数万大军掌握在秦家手里,岂是聂凿三言两语能使唤动的?
等等,霍权突然想起聂煜嘴里说起过秦伯伯,语气亲昵,那莫不就是秦家人?
遐思间,被门口冬荣的声音打断。
霍权抬眸,见冬荣身旁还站着个黑衣服的人。
这人相貌极其普通,在聂府二门当差,霍权皱眉,“府里出事了?”
“有南境快马加鞭的信。”
黑衣人进屋,不动声色地走到窗户边关上窗,冬荣有眼色的把门也拉上了。
屋里就剩下两人,霍权莫名不自在。
黑衣人掏出怀里的信,“章州出事了,这是将军送来的信。”
信封上了蜡,鲜红的蜡上盖着圆戳,圆戳印着秦字。
聂凿果然和秦家人认识。霍权扯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白色宣纸,第一行就是:聂凿你是不是坠崖把脑子摔坏了...
霍权嘴抽。心想不止把脑子摔坏,还把命搭进去了。
接着往下看。
‘商队那边老子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老子不管了。’
第31章 031 政敌升官
末尾还有一行大字, “他娘的。”没有落款署名,但敢这么骂聂凿,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想不到聂凿这样的人也有知己朋友。
黑衣人在桌边看着, 眼睛落到墙壁字画上,眉头拧成了川字,霍权也不敢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多说多错。
他收起信纸, 只问了一句, “章州出什么事了?”
黑衣人回神,小声道,“咱的人落到兵部手上去了。”
霍权眼皮跳了跳,不知该怎么问了。
好在黑衣人自己往下说, “刑部和大理寺表面查薛向志的死,背地却和兵部勾结, 借巡视银矿的名义抓人, 共抓了八个, 都是曾负责清点官银的...”
霍权有点糊涂, 聂凿的势力在南境, 章州离南境两百里,那儿怎么会有聂凿的人,要知道, 聂凿做事只认钱...想到钱....霍权脸都白了。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朝廷丢失的官银是聂凿抢了的?
他突然怀念做孤魂野鬼的日子了, 起码有个全尸。
“兵部查到什么了?”霍权嗫喏出声,掌心都是汗。
黑衣人摇头, “应该还没查到, 好在只有一个人被抓...”
听听, 这是正常人说的话吗,竟还庆幸起来了, 霍权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极力克制心里的恐惧,黑衣人看他面色沉着,眉眼低垂,思忖道,“大人怎么考虑的?”
“容我想想。”霍权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哪儿有好的对策,又不敢反问黑衣人,万一露出破绽岂不死得更快。
他重新活了后,好像每天都在为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而努力。
太难了。
良久沉默后,霍权沙哑着声,问,“商队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大人把这个线索透露出去的吗?”
霍权:“???”
他就差没把嘴巴缝起来做个哑巴了,怎么可能把这种不利自己的消息告诉别人。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
‘她害怕被丈夫卖了还债,带着孩子偷跑出来,跟着救她的商队来了京城。’张硕的话尤在耳边,信里的商队是指这个吗?
商队有问题的话,那是不是掌柜儿媳也有问题,那掌柜的死就有问题 ......
不能想,不能想。
霍权头痛欲裂,握起拳头垂向自己太阳穴,黑衣人大惊,伸手拦住他,“大人,你怎么了?”
冬荣听声音不对,嘭的推开了门。
“大人。”
霍权额头被捶得腥红一片,冬荣上前梏住霍权双手,狠狠剜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无辜摇头,“不是我打的。”
霍权紧闭起眼,待剧烈的疼痛过后,额头大滴大滴开始冒汗,冬荣气急,“还不赶紧喊大夫。”
“不...不用。”霍权不想引起众人揣测,朝黑衣人道,“你先回去,就说我知道了。”
他言简意赅,黑衣人意会,是让他给将军回信。
人走后,冬荣赶紧打开窗户通气,替霍权倒了杯热茶,霍权这会儿身体发软,后背靠在太师椅上,闭目想事。
张硕说掌柜被杀可能是知道医馆的秘密,而医馆最大的秘密就是承认罗忠侍在薛向志被害的那两天在医馆,这个如果是假的...那侍从极有可能是杀害薛向志的凶手。
罗忠是聂凿的人。
他睁开眼,满眼难以置信。罗忠和聂凿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共事,应该是聂凿收买其侍从故意嫁祸给罗忠的。
“大人在想什么?”冬荣放下茶杯,见霍权想事情入了神,轻声问道。
“我想要不要...”坦白罪行四个字被他咽了下去,直起背,怅然道,“要不要好好查查章州的事。”
求生是人的本能,哪怕是个坏人,他也想活下去。
“大人不是在查吗?”府里有好多人物关系图,比族谱还形象细致,冬荣不明白此话何意。
霍权拍桌,“是啊,但还远远不够。”
不想让人查出自己的罪行,就得先了解自己犯了什么罪,这样才好遮掩,他敛去愁色,让丁大去刑部把章州的卷宗全部借来。
戍守章州境内的将士是兵部的人,兵部肯定有相关的卷宗,霍权让丁大顺路去趟兵部。
“卷宗全部送回府,我马上回去。”
兵部。
小吏提着裤脚不经通禀,仓促地推开房门,“大人,聂凿的人来借章州案的卷宗。”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桌边品茶的两人同时蹙起眉头来,圆脸男人问,“谁?”
“聂凿,弑祖的聂凿。”小吏声音小了下去。
屋里顿时陷入沉寂。
“他借章州案的卷宗干什么?”圆脸男人看向对面蓝色绸缎的男人说,“要不要禀告尚书大人?”
“白尚书刚上任不久,恐怕不敢和聂凿硬碰硬。” 毕竟有前兵部尚书武安侯的例子在,白尚书只会把卷宗双手奉上。
“那怎么办,聂凿会不会发现咱在偷查官银失窃的事。”圆脸男人着急起来,“聂凿这人邪门得很,真被他发现什么,不查到底不会收手的,顺藤摸瓜,他会不会查到咱们...”
“不着急。”绸缎男人打断圆脸男人的话,“先送些无关紧要的卷宗应付他...罗忠查清楚了没?”
“他和薛向志的死没关系,刑部已经把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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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卷宗记载的是大大小小所有案件,兵部卷宗则是内部人违规违纪的案子,和御史台正好相反。
霍权看到深夜也没看出什么来。
他抬起头,拿起手边的查喝了小口醒神,隐隐听到屋外有什么嘈杂声。
夜深人静,声音有些远。
霍权看了眼打地铺酣睡的人,迟疑半晌,小声喊,“冬荣。”
鼾声如雷的人突地跳起,“奴才在。”
“外边有声音。”
刚睡起的冬荣脸上有些怔然,静听了片刻,脸色变了变,这种声音前几日晚上就有了,大人专心致志地看卷宗没留意罢了。
他如实说,“应该是老管家他们。”
“这么晚还在玩雪?”霍权心中诧异,害他以为是刺客,心跳漏了半拍,“夜里寒气重,老管家身体吃得消不?”
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老管家戴着帽子穿着袄子,不像能抗冻的样子。
“他们不是在玩雪。”冬荣挠了挠头,眉心有些纠结,“他们在玩骰子。”
霍权脸黑,“他们在赌博。”
不是反问,是陈述。
冬荣低头,无话反驳。
老管家带的头,说李先生念书像念经,声音悠远绵长,以致于他闭上眼脑子里回荡的全是李先生的声音,折磨得他睡不着,就买了个骰子回来玩。
府里很多人深受其害,毫不犹豫的加入其中。
据说晚上玩骰子白天李先生讲课他们半点不觉得吵,还睡得很香。
如此正好避开李先生‘残害’,故而他们夜夜玩到天亮。
老管家不让自己告诉大人,但大人既然问起,断没有理由继续瞒着。
“糊涂!”霍权长这么大没听过这儿冠冕堂皇的借口,公然在府里赌博,传出去聂府名声还要不要了?
沉声道,“去看看是哪些人,狠狠惩戒一番。”
见他动怒,冬荣目光微闪,“那老管家...”
“所有人!”
冬荣不再犹豫,领命退下,单薄的衣衫拂过门框,唰的不见了。
远处细微的声音渐渐粗狂清晰,近乎歇斯底里的哀嚎求饶传了进来,霍权捏着茶杯,脸色泛白。
某些久远的记忆涌了上来。
武安侯府办宴会,来了个装扮与众不同的小姐,她穿着头上戴着纱巾,容貌不甚清楚,一个人坐在角落谁都不搭理。
李恒几兄弟又起了坏心,怂恿他去把纱巾摘了。
起初他没答应,李恒大哥扬手扇了自己两耳朵,骂他扫兴。
他捂着脸,偷偷躲回屋,可没多久,李恒几兄弟就找来了,拿着骰子要和他玩。
他们笑容满面,不怀好意,霍权心知不是好事,摇头不肯,李恒大哥又要动手,李恒拉着才没让他大哥得逞。
“霍权,咱们不赌钱,我们赢了,你吩咐我们给你办一件事,我们赢了,你给我们办一件事。”
霍权不想答应,屈于他们怒容,不得不点头。
然后他输了。
揭开了那位小姐的纱巾,鲜红的疹子,密密麻麻,满脸都是,他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位小姐瞪大眼,愤怒地捂脸离去,而李恒他们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我就知道霍权会被吓得腿软摔倒,我说中了吧。”
“我还猜他晚上会做噩梦!”
“我猜明晚也会。”
“哈哈哈,胆小鬼,怕成这样!”
之后,他们找到了更好玩的办法。先打自己两巴掌,再让自己主动答应掷骰子,输了就按他们的要求做。
外人眼里,他是顽劣不堪不可救药的人。
远处的哭声仍在继续,霍权慢慢放开手,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刚拉开门,冬荣就回来了,“奴才收拾过他们了,谅他们没胆子再赌博。”
冬荣身上带着凉气,霍权怔怔嗯了声,回房歇下。
灯光熄灭,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冬荣躺回原来的位置,感觉怀里有东西滚了出来,伸手一摸,想起没收的骰子没给大人。
这骰子老管家不知玩了多少年了,棱角平整光滑...想到自己下手时老管家的哀嚎...冬荣心虚。
但他也没办法,大人有令,他不能不从。
把骰子往枕头下一塞,闭上眼沉沉睡去。
兵部的卷宗霍权已经翻完了,第二天霍权就让丁大还回去再借些回来,马车未到御史台,丁大就追了上来,说兵部不肯借了。
“为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