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唰地一声,是金属冷锐的声音擦响。
过了一小会池虞眼睛才勉强能视物,定睛一看门口站着一瘦一壮两人。
壮汉胡子拉碴身形魁梧,瘦的那人倒是容貌清俊不过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可算不上好看。
他一脸肃杀提着长剑,再次喝道:“你是何人!”
大有她再不开口,就要以武服人的姿态。
池虞握住膝上的长剑,惊惧不安的眼神来回在二人身上扫,十分识时务地老实回答:“我、我是大周池尚书之女。”
她一咬唇,又颤巍巍问:“两位好汉将我带至此地,意欲何为?”
挞雷头微歪,瞅着冯铮,“这池尚书,好耳熟,哪里听过一样。”
冯铮没看他,抬手把他的头推开,手上的剑也没收起,先是环视了一圈周遭,确认过四周并没有异样,才提醒他道:“昨天世子收到的家书里方提过,池尚书的女儿正是王妃娘娘给世子聘下的世子妃。”
挞雷‘哦’了一声,忽而又道:“不对啊!不是昨儿才收到的信,今天怎么就出现在世子帐中,王妃动作是不是有点快啊?”
“什么世子定北世子?!”
池虞终于听见一个线索,似乎对自己还算有利,“你们是定北世子的人?”
挞雷点头道:“是啊!”
池虞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定下婚约的人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惊恐不安都化作了愤怒,“世子为何将我掠来此地?他是强盗吗?!”
就这样把她拐出来,想要置她于何地?!
“你放什么……”挞雷平素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将军坏话,眼睛一瞪,浑话差点往外蹦,可是目光一触及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却不掩丽色的少女,他还是下意识打住了口。
诶,这是将军未来的夫人,也是一个比面人还好看的少女。
冯铮盯着她,看着她的不似作假的慌张和愤怒,又问道:“那世子人呢?”
“我如何知道?……我还想问他人呢!”池虞伸手狠狠一锤床,硬邦邦的床板磕地她手疼,眼睛顿时红了一圈,难怪她睡着腰疼,这床怕是铁打。
“你不知道?”冯铮眉头锁地紧紧的,声音也不由发紧,“这是世子的大帐,昨天我们商议军事之后世子就独自进来休憩,外面也有人看守,你又是何时进来的?”
池虞见他面色铁青,语气犹如在审讯,好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中顿时委屈。
她眼睛发涩,感觉泪水就要涌出,要用十二分的克制才能将流泪的冲动压下,尽力绷住颤抖:“我昨夜在我屋中好当当睡下,早上一醒来就到了这里,事实就是如此,至于我如何来这里的,是不是得问这帐子的主人?”
挞雷搔了搔后脑勺,转头问冯铮,“铮哥,这可怎么办?”
冯铮想了一想,“今日拔营之事不可中止,你先出去命所有人按世子部署的计划行动。”
挞雷点头,军机大事向来不可轻视,转身就利落地往外走。
冯铮将长剑收进剑鞘,对着池虞一抱拳,声音放缓了许多,“在下是世子长随冯铮,小姐自称是尚书之女,可有凭证?”
“我……”池虞张了张嘴。
在燕都出门都靠脸结账的池虞头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这什么荒唐的问题?
这时候手上的镯子滑动,轻轻磕在了剑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池虞连忙把右手抬起,寝衣窄袖,那阳镯就挂在她腕间,一截皓腕雪白的晃眼,她道:“这是定北王妃娘娘送给我的,听说是一对阴阳镯,这个可否证明我的身份?”
冯铮一愣,他常常见着阴镯,可也并不是头一次见到阳镯,但仿佛隔了好久好久一般这才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了,自从王爷死后,阳镯就再也没有现世了。
如今阳镯在这个少女手腕上,就是铁证,这是王妃给世子择的世子妃不假。
问题是,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世子又去了哪里?
号角声一长三短响起,这陌生的声音再次惊动了池虞,她把被子和剑抱得更紧,声音里透出一丝强压之下的恐慌,“外面在做什么?”
“是行军的号声。”冯铮走到一旁,从箱笼里取出几件世子的衣服放在远处的矮凳上。
退后一步,低头对她道:“请小姐换上衣服带上兜帽,随我们先一起拔营迁地。”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池虞仿佛还没从梦中醒来,可是门口来来往往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急迫,听得出真的是十万火急的要事。
冯铮还想着世子失去踪迹的事,愁眉不展,没有再花费时间在池虞身上,一掀门帘出去了,命外面的护卫看紧守好,自己大步往外走去。
世子遽然失踪,绝不能外传。
池虞穿男装也不是头一回,可却是头一回穿这么不合体的,这件衣服太长太大了,袖子卷了几圈在她的手腕,缩起手的时候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揣着两个大棒槌,下摆就更惨了,直接坠在了地上,走三步肯定得绊一下。
“池小……公子……”
冯铮在外面喊来一声,知道里面的人不是世子就不敢像之前一样随意进出,等里面传来回应的声音才一掀帘子进来。
池虞伸手捏着兜帽的上檐往上一提,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忙不迭把刚刚忘记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冯大人,可否派人送我归家?”
“归家?”
池虞道:“池府啊!”
“池府在通州?”
池虞缓缓地眨了眨眼,通州,通州是什么地方啊?
冯铮用手托起厚重的帘子,为她抬出一个可供通行的空处,“通州是乾北大军的驻扎地,也是大周最北的疆域……”
从跟她对上话,冯铮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看着这位池府的小姐,越思量越觉得处处怪异,她竟然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是何处一样。
池虞几步跑出大帐,站在门口放眼一看,彻底傻了。
小嘴也不由自主的张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僵化在原地。
不过任哪一位燕都来的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会被震撼,这里既没有燕都的层楼叠榭,也没有燕都的马咽车阗。
只有眼前茫茫一片的广阔天地。
一边连着连绵无际的山脉,带天有匝,横地无穷,仿佛盘踞在一方的猛兽。
一边是望不到尽头的枯黄草海,荒烟蔓草,如浪如淘,被一阵阵风吹出滔海的模样。
整个天穹连着两端,往无穷无尽的方向伸展开去。
这里绝对不是燕都。
这里是通州,是大周最北的疆域!
池虞此时完全相信了冯铮的话,可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入睡之前她还在池府的闺房,为何一觉之后竟能横亘千里来到这里。
“会骑马吗?”
池虞惊魂未定,但是还是下意识回他道:“会……”
一个热烘烘的白影就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一座小山。
池虞抬头、再抬头然后吃惊地看着高头大马,还没截断的话音立即变成了惊恐的哭音:“……不、不会。”
挞雷骑着马靠了过来,听出她是真情实意的害怕,皱着眉头直白道:“不会骑马怎么当我们将军夫人?!”
池虞举着两个手愤怒地朝他晃动,“我骑得马儿都是温顺的驯养品种,这匹马两眼凶神恶煞,四蹄交错不定,一看就是没少撅过蹄子!”
这样的烈马,没有一身耐摔的皮肉哪敢去驾驭!
“诶诶诶,你说话就说话,别拿棒槌扔我!”挞雷猛一眼只觉得眼前有两个圆形物在眼前飞舞,下意识要躲。
冯铮拍了拍马腹,道:“绯云不会随便摔人的,它是一匹合格的战马。”
那叫绯云的白马呼哧地朝着池虞喷了一口鼻息,仿佛在应和冯铮的话,神色瞧着还有些倨傲。
池虞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一匹马鄙视了,迷茫无措地转头看冯铮,“它真的不摔人吗?”
它看起来有点想拿大蹄子踩她。
“上马吧,我们要迁营地了。”冯铮像是读懂了她的苦衷,半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道,“踩这里上去。”
挞雷在大马上瞧着这操作忍不住皱起张脸,小声嘀咕道:“嗐,将军说的对,燕都里的贵女中看不中用。”
连匹马都上不去,没用!
声音虽然小,可是挞雷嗓音的最小也还是能让池虞听个清清楚楚,池虞虽然有一切燕都贵女的坏毛病骄矜喜奢、怕苦怕累,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格外好强。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口香,她可不想被人看轻。
池虞两手扶着马鞍,脚尖借着冯铮的托力勉强翻上马,拉好缰绳,她朝着挞雷望了一眼。
“我在燕都,骑射都是合格的!”
挞雷一副开了眼界的模样望着她,燕都合格的标准挺低的哈!
池虞没察觉,又微扬起下巴,“不但骑射,女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合格的,你们是合格的军士、战马,我也是燕都合格的贵女!”
第3章 世子
整军开拔在即,池虞骑在高大的马背之上望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头皮忽地有些发麻。
不合时宜地想,这么多人霍惊弦他怎么管得过来啊!
主帅的帐篷在整个营地的最高处,她身边冯铮和挞雷各骑着一匹马。
冯铮目光落在下方,放下话,“出发!”
池虞虽然摸不清状况,可是她不想再叫人看清,马上开始动身。
可是她夹了马腹,小马鞭敲了敲马屁股,那合格的战马绯云耳朵抖了抖,四蹄宛若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池虞这才一瞟身边的冯铮也没有动,恍然大悟这一声出发不是指他们,绯云这马是成了精吗?比她还会看脸色行事。
挞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面小旗子,左转三下,上下一挥。
鼓声、号声骤起。
“左锋一队出列!”一面绛红的旗帜竖了起来。
“右锋三队出列!”一面墨绿的旗帜飞扬。
两队黑甲精锐骑兵应声而出,仿佛黑色河流分出的两个分支,又宛若是两支黑色的箭簇忽然急射而出。
砰砰砰的马蹄声,踏在大地之上,声响一致,震天撼地。
二队人马先出,呈现左右包围之势,又像是雄鹰的双翼,搏击在这片金黄的涛海,利刃一般寸寸突进。
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仿佛天上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波动着这股不知疲倦奔腾而去的狂潮。
一声声响亮短促的应和声,点兵点将,整支军队井然有序逐一开始动身,鱼鳞刺骨一般紧紧相扣又保持机动灵活的余地。
在这广阔无边的苍穹之下,辽阔一望无际的草场,仿佛天地之间好像没有力量能阻挡他们前行。
辽阔的天与地,威武的军伍,嘹亮的口号让池虞仿佛全身的热血都被点燃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下方,内心惊叹赞叹都化作了一种冲动。
哪怕是一只享受金丝笼里荣华富贵的雀鸟此时都被煽动地想要做那翱翔天宇自由的雄鹰。
“我们也该走了。”冯铮说道,手缠住缰绳,微微调转马头往一个较缓和的坡向。
准备动身的池虞忽然道:“那世子怎么办?”
池虞也并不是真的有心关怀她这个未婚夫婿。
她只是有一丝好奇。
若是在燕都,‘主子’丢了手下的人肯定是惶惶恐恐,掘地三尺也要刨出线索来,而不像这群将士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事实,然后马上调整心态,有条不紊地继续行动。
冯铮眉心不展,但是声音沉静无波,“世子知道今日的行动,他若回来会自己找来。”
他隐下不语的是他刚刚专门去查看过马厩,世子仓皇离开竟然没有骑走一匹马,就连雪煞都没有任何异常。
这太不寻常,也太不合理了。
“世子不在,你们依然可以行动?”
“那当然!我们将士遵循军令,不在话下!”挞雷挺起胸膛,仿佛骄傲自己身为一个合格的将士。
“这就是乾北军,是定北老王爷、王爷和世子三代共同努力下的骁勇之师,我们得世子军命,便一定会按时按命履行,哪怕只剩下一万人、一千人、五十人!”冯铮长鞭直指前方,“令行禁止,就是首要遵循的。”
池虞望着蜿蜒成黑河一样的黑甲军,感慨道:“那他可真厉害啊!我见祖母管家中中馈,一百来人就头疼脑涨。”
但观看这世子麾下军师井然有序,哪怕他人脸都没有露一下,他曾下达的命令依然会被手下的人传达执行的一丝不苟。
池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个杂役兵已经将后面的大帐收拾妥当准备运到后方装车带走。
冯铮转头对挞雷说道:“你看顾好池公子,你那队人马我让岑副将去带了。”
挞雷一惊,“这怎么行?我……”
冯铮道:“她是未来的世子妃,别人我也不放心。”
“哦。”一顶高帽子压得挞雷只能闷声答应。
池虞看了挞雷一眼,一点也没有好心替他开口的意思。这几万人的军队中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轻信,她是需要一个人护在身侧,挞雷看起来孔武有力,又敦厚老实,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她抬头仰望天上盘桓的猛禽,暗自叹气。
冥冥之中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佛妖鬼把她从千里之外的燕都带到了这里。
而本该在这乾北大营的世子又去了哪里潇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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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池府。
霍惊弦重复道:“你家小姐叫池虞?”
三个抱在一起的婢女瑟瑟发抖,猛点其头。
门口的杂役提着断裂残疾的棍子棒子扫帚,鼻青眼肿地低声抽着气,个个狼狈不堪、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