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用区区几根糖葫芦收买人心, 顿时让这帮小屁孩见风使舵, 转而变成帮她打口水仗。
借着歌谣把之前乱教乱传的人骂了一通。
“倒也不必。”霍惊弦语气极淡,仿佛随口一提,未放在心上。
要不是关律在他转身抬步之际,瞥见他嘴角的弧度, 他还真信了他的邪。
他目睹那抹隐晦的笑弧后, 站在后头学着他的腔调,歪头复述了一句:“倒也不必?”
呔, 得了便宜还卖乖。
关律忍不住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抖了抖鸡皮疙瘩,忙不迭迈开脚,追在后面小声道:“世子,你要是觉得不必,属下就去威胁他们,让他们改回来就是了!——”
前面的黑衣青年步伐不停,冷冷扔回来两个字。
“闭嘴。”
“哦。”
北朔的风早已吹寒了通州,但是燕都却还只是微凉。
宽阔笔直的主街上人头攒动,马咽车阗。
关律引着霍惊弦来到了一个位置稍偏、门面花哨的铺子前,铺子外挂着一连串彩纸扎灯笼,被秋风吹过时拧着顶端的麻绳滴溜溜打转。
霍惊弦抬手压了一下笠帽,跨过门槛。
屋子因为朝向不好,午后光线便投不进来,霍惊弦缓了几息才能看清屋子内的摆设,空气里充斥着火硝的气味,也证明他没有找错地方。
“掌柜,买烟花。”
午后向来人困马乏,少有生意,掌柜正躺在柜后偷懒小憩,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让他一下惊醒,在后面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他好不容爬起来,刚抬头,感觉一股威压罩面而来。
掌柜缩起脖子,像一只蹲在草窝里的鹌鹑怯生生抬起脑袋往前张望。
一位黑衣青年朝这边走来,他身材极高挑,走动之间被头顶好几个灯笼扫过他的笠帽,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才不被灯笼给撞掉。
笠帽之下只见半张脸,但仅半张脸已然可以窥见来人相貌不俗。
如刀削的颚线自然上沿,精瘦的脸颊没有一点赘肉,露在外面的唇线流畅优美。
若不是他抿着唇,露出一分肃然和不耐,掌柜可能还会多花一点时间去好奇那被挡住的上半张脸。
掌柜站直身子,又清了清睡嗓,才搓着手问道:“这位贵客,您想要何种烟花?小店应有尽有……”
霍惊弦微微抬头,声音被有意压低,模糊那因常年未居燕都而有些不一样的口音:“我要白天都能显眼的烟花。”
掌柜一拍手心,高兴道:“那公子可是找对地方了,那种烟花可只有小店才能买得到,您去了礼佛节吗?那天用的正是小店出品的烟花,还是头一回在燕都亮相,就有好些人家都找我们定了。”
“是吗?以前都没见过,是新品种?”
“可不是,这种改良一下都可作信号弹。”掌柜捋着卷翘的胡须,得意炫耀。
要知道能做为信号弹的烟花都是可供官用、军用,是最高品质的表现,所以他才有这么一说。
霍惊弦嘴角牵起,“哦?我还以为它本就是从信号弹而来的。”
掌柜大惊,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公、公子何出此言,小店、小店……”
“别紧张,我真是来买烟花的,只是我怕你烟花来路不正,放出去会给我惹麻烦。”
掌柜松了口气,“这个公子大可放心,小店的烟花都是正规来路,不然礼佛节怎么敢放我们的烟花。”
礼佛节是大周重要的节日,就连圣上都会特意关注,所以他说得也没错,没有经过重重筛选,决不能入选。
霍惊弦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胛骨,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残留下的一丝麻痒还提醒着。
在礼佛节上用以庆贺的烟花,却在金兰草原上险些成了他的催命符。
“我听朋友说早些时候就在边陲见过,只是没想到在燕都也看见了。”
掌柜心里一咯噔,“公子冤枉,这些可真得都是小人店里自己人研究的,至于在边陲见过,那、那也绝对是方子被人抄了去,要不然就是之前那些官老爷让研究的……”
“什么官老爷。”
掌柜一捂嘴,话已出口,就如覆水难收。
他擦擦额角的汗,撇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见入口处坐着一个青年正背对着他们,似乎正替他们把守着门关。
他后知后觉,来者不善啊!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就跟公子说实话吧,老实说这批烟花的的确确是官老爷让我们研究的信号弹,我家祖上就是□□信号弹的,这不一代代技艺精湛,我大哥得了真传,半年前他就被请去了兵部,听说官老爷专门给他备了一个院子,每日废寝忘食琢磨,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造出了现在这一款。”
“你确定这烟花是从你大哥手上出去的?”
手艺人都是靠着家传秘方吃饭,也最忌讳别人说他偷师学艺、来路不正,所以霍惊弦这么一说,掌柜也急道:“当然,这个我敢打包票,肯定是我大哥造的,客人您瞧以往的烟花信号弹虽然白日也能放,可是离远了就是模模糊糊的泡影,哪有我们这款显色清晰。”
*
关律接过已经干扁成两层皮的钱袋抖了抖,里面可怜巴巴掉出一粒豆子大的碎银,他惊讶地张大嘴:“这些烟花这么贵?……不是,世子您定了多少烟花?”
霍惊弦说:“大概炸满整个燕都天空。”
关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为什么要炸满整个燕都?
霍惊弦的想法丁点也不外露,关律盲猜了一路终于在池府角门处被一声巨响打断了思绪。
一位年轻公子不知道怎的从墙头上失足掉了下来,屁股稳稳地砸在了地上。
关律听那落地的声音都替他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霍惊弦站定,抬眸扫过院墙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甚至还嚣张地晃了几晃的竹竿。
“嘁,小贼,还敢来爬我家小姐的墙头!打到你娘都不认得!”墙内传来一个得意的声音。
地上那人气地都忘了叫痛,一个鲤鱼打挺就重新站了起来,举起扇子,嚷嚷道:“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五皇子!”
院墙内的笑声顿时犹被消了音,消弭不闻。
霍惊弦走上前:“五殿下有何要事?”
李孝怀听见这耳熟的声音,猛一扭头。
“嘿,是你啊!快——带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跟虞虞相商!”
“什么重要的事?”
李孝怀扇子啪啪打着自己的手心,焦躁的情绪都化作那敲击的频率。
霍惊弦落目在他无意识拍红的手心上,只听他的声音愤然响起。
“今日在朝上,有人向父王提出,要和北狄联姻。”
“又联姻?”关律刚听过西丹的事,却不知是哪个老滑头也和西丹国主想一块去了。
嘿,可真能想,乾北军还在前边拼杀着,他们就忙不迭在后面拆台。
到时候争锋相对的人忽然一下变成亲家,早些年打得脸红脖子粗都跟玩似的。
更何况他也不认为北狄是用一条红线就能拴住的,无论是西丹和大周,决不会寄希望在这薄弱如纸的联姻上面。
霍惊弦蹙眉,“然后?”
李孝怀回过神,瞪他一眼:“我跟你说顶什么用,我要跟虞虞说。”
说罢他转身拍着袖子上的灰就往角门走,没承想后领却被人一扯,那个声音追着而来。
“殿下留步。”
李孝怀回头骂骂咧咧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本皇子还要跟你交代不成?”
“我只想告诉殿下,她不在,你明日再来。”
霍惊弦松开手,李孝怀挣扎过度险些脸朝地扑倒。
关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顺手还给他拍了拍灰尘,关怀道:“殿下小心。”
李孝怀扇子敲在他手臂上,“去去去,别对本殿下动手动脚的,你们小姐今天又去哪晃悠了?这都火烧眉毛的事了!”
霍惊弦和关律两人对这事一无所知,与他自然起不了共情。
“她怎么这么倒霉……”李孝怀急得一跺脚,怒气上头,索性就把扇子一扬。
指着天,“先是跟那傻叉定亲。”
又指着地,“现在又给那帮蛮子看中。”
“什么看中?”
“你喊谁傻叉!”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霍惊弦瞟了一眼关律,继续问李孝怀:“看中什么?”
李孝怀送上一记白眼,愤然道:“虞虞啊!”
“她要被送去和亲,你说这事急不急?”
第42章 办法
太阳还挂在天上, 四周的温度却骤然下降。
关律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抱住自己胳膊,余光偷瞟霍惊弦的侧脸。
霍惊弦的神情掩在笠帽的阴影之下, 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唇线扯出的一抹弧度让人觉得有些瘆人。
“谁提的?”
李孝怀毫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仿佛出自本能就是知道, 此刻避开这个‘小护卫‘’的锋芒才是上上选。
“和亲是太傅提的,人选是柳相定的,他还说……”
李孝怀眉头紧紧皱起,学着柳相的古板口吻说:“池家有三个女儿, 霍世子想来也不清楚给他定的是哪一个?国家大事为重, 世子也不是拎不清的人。”
“老匹夫!”李孝怀哼哼,抬脚一踢, 对着脚边的石子泄愤。
石子滴溜溜滚到霍惊弦脚边, 眼见就要撞上他的脚, 反被他一下踩在靴下。
霍惊弦略抬起下颚, 略一思忖, 问出关键:“为什么非要池虞?”
李孝怀一昂脑袋, ‘嘿’了一声,表示可算有人问了。
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 又很突然, 也是把一群老臣打得晕头转向。
“日前北狄使者遣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副画卷,画上的女子有七八分像虞虞。”他耸着眉,瞪起眼,好像面前就站着那个可恶的北狄使者, “他们说要找画上的人, 愿结两国之好。”
因为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池虞,要李孝怀来说也并不一定就是池虞的画像, 只不过第一眼看去还是会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相熟的人都能看出那画上的人有池尚书的长女、定北王世子刚定下的未婚妻池虞的影子。
但是那个女子的眉宇之间气质更冷艳一些,不如池虞俏丽生动。
池尚书当时也在朝堂之上,看过画像后反应很大。
众官议论纷纷,猜测为何北狄的新主会有池三小姐闺中画像,是不是曾经和池三小姐私下有过什么来往,更有别的声音,觉得这画上的人像是曾经的尚书夫人……
这话差点把池尚书气地仰倒,为官把权十几年的笑面虎险些就要与人动起手来。
柳相的话一贯说得漂亮,意思无外乎就是定北世子因为北狄常年边关侵扰而不得回京,如果两国能联姻,至少可保边城几十年的太平,世子也不必再辛苦守关。
而对于池家而言,国嫁联姻,池虞得一个公主封号自是少不了,池家成了北狄大妃的娘家,必能再延百年辉煌。
更何况,不用再担心北狄扰关,大周就能腾出力气全力对付南蛮国。
嫁过去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伤得也不是自家的颜面,大臣们捋须频频点头,都觉得这事如此办再好不过,实在妙哉。
池尚书一张脸变幻莫测。
但是柳相说得最后一句,也确实让人心动,渐渐得池尚书涨红的脸色也逐渐恢复如常,若有所思地垂手一旁。
李孝怀不在乎池家的荣耀和辉煌,但见连池虞的亲爹都不再抗争了,池虞这事悬乎。
这才气愤地冲出宫来,打算提前告知池虞,早做打算。
院子的角门悄悄被打开,半月和新月探出头。
窥见霍惊弦和李孝怀又撞一块了,顿时都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可又考虑到这巷口毕竟不是什么隐蔽之处,未免两人打起来太难看,她们不得不出声。
“殿下,我家小姐今日出去了,请明日再来吧?”
她们是刚刚才被小厮们叫来,错过李孝怀口中火烧眉毛的大事,满心以为他就如往常一样随便溜达而来,正想打发人走。
“明日?哪有什么明日,今天这事就会被敲定,再迟也就是明早了!”李孝怀甩着袖子,径直闯来。
两个丫头不敢硬拦,就被他一步步逼回院子。
李孝怀大步跨进院子,张望四周,一眼看到石桌上的茶壶。
他一路心急如焚、火烧火燎,早就口舌冒烟。
李孝怀很有自知之明,不期待会有人来招待他,就自己动手翻过一个青瓷茶杯倒了杯茶,把嗓子眼里的急火用冷茶浇灭。
一杯饮毕,他提起茶壶再续,余光瞥见那两个傻站一旁只会干瞪眼的婢女,大声命令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你家小姐找回来?”
半月和新月面面相觑,听见身后的声响,又回头齐齐看霍惊弦的意思。
这些日子,他们都习惯了小姐不在就把霍惊弦当作半个主子,凡事都听他的吩咐。
霍惊弦带着关律稳步走来,李孝怀注意到他们带不起风的脚步,更不高兴了,气道:“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不着急?”
“因为就是池虞回来,也解决不了此事。”霍惊弦语气沉稳,不显急躁。
池虞纵然出身百年世家,贵不可言。
可是自古以来和亲之事皆为国事,即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国家大事面前皆是微不足道,更何况她们?
既然有人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她也只能随波逐流,别无他法。
李孝怀放下杯子,重重在桌子上嗑响,“怎么解决不了,我早就想到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