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郁闷被人看穿心思,隔着帘子瞪向外面,想要隔空把关律那可恶的笑脸给打消。
过了一会,她又惆怅地伸手翻起脚边的铜镜,这是她今天第十一次打量着自己的脸。
可恶!
大婚的时候她妆容精致,服饰华丽,美得自己看多几眼都要心动。
现在镜中的人,脸有疲色、且带病容、发乱如窝,一身狼狈和那日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己看了都要丧气,这幅模样感觉背起篓子都可以直接去地里插秧了。
虽然不知道霍世子会不会看重容貌,但是身为姑娘家还是不希望自己展现人前的样子不够完美。
更何况还是夫君……
池虞把镜子往角落一丢,抱着手炉往后缩起腿,叹气自语道:“我怕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丑的时候了。”
“那边什么人!出来!”
她在马车里忧愁惆怅,外面的护卫忽然暴喝一声,抽刀声此起彼伏,带出一股紧张的气氛。
“出了何事?”
过了一会,关律的声音才在外边回答:“回世子妃,无事,只是遇到几个逃难的平民,其中一老大娘摔了腿受了伤,这才发出声响。 ”
池虞掀起车帘,“受了伤?他们可是要往南边逃难的?”
“我瞧应该是。”关律对旁边的人道:“带他们上来。”
不一会几个灰头土脸的人扶着一位老人诚惶诚恐地前来。
“小姐饶命!”
他们见这几十人都是精兵骏马,早已经吓破了胆,看见他们护卫的主子是一位女子,就连忙求饶。
“诸位不必跪我,是我的护卫惊扰了你们赶路了,大娘的腿伤得重吗?”池虞抬手让他们不必跪她。
可是几人被周围这些高大护卫的气势所压,早就腿脚酸软,一时也站不起来,只是互相对望一眼,脸上欣喜。
听出了这位小姐语气中并无怪罪之意,胸口的悬石都放下了。
老大娘微微欠腰,“多谢贵人垂询,老妪的伤并无大碍。”
“祖母,你的伤都露了骨,怎么能说无大碍。”一个年约十一二三的少年耿直道。
“石头快住嘴。”旁边一位中年人看起来是他的父亲,连忙低声呵斥。
池虞转头,看见老大娘腿边一片殷红,眉头一皱,“大娘这个伤挺重的,不若这辆马车就送你们了,你们快些赶去定城找个大夫给大娘看伤。”
“这、这怎么好用贵人的马车。”
池虞没回话,放下帘子,在马车里拾掇了一番,一转身就从马车上抱着一堆东西跳了下来。
关律见状连忙翻下马,走到她身旁低声询问:“世子妃,你身子还没好全,还有一日的路程,真得能行吗?”
池虞把包裹交给他,手掩着口鼻子轻咳了几声,瓮声瓮气道:“不碍事,我好得差不多了。”
关律说服不了池虞只得吩咐下去,把马车让给了这些人,另牵马给池虞骑乘。
“小姐且慢。”老大娘被儿子扶着蹒跚急急走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朝着她摆动。
池虞小腿一夹马腹,驱马靠来,“大娘快上马车吧,这路上尚且平稳,你们可以早日赶到定城。”
“小姐大善,必是厚福之人。”老大娘把手中之物递到池虞眼前,“此物是北地神树的枝干,人都说神枝可以召唤神灵相助,刚刚老妪就是用神枝祈祷,才得以遇到贵人相助啊!!”
老大娘感激涕零,瞅着池虞这张脸更是赞美不断,似乎像她这样心善人美的就真真是天上的神仙,专门下来救苦救难的。
池虞被她说得脸红,未免她再耽搁了自己的伤只好收下了这根‘神奇’的小树枝,微微欠身道:“那就多谢大娘割爱了。”
池虞把它珍重放进袖兜里,才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随行的护卫便纷纷动身,跟随其后。
老大娘忽然想到,还不知道这位心善的贵女是何人,连忙叫住一个在缀在尾后的护卫询问。
“请问这位小哥,不知这位贵女是何人也?”
护卫着急赶路,只得匆忙回头拱手道:“她就是咱定北王府的世子妃。”
*
“世子妃小心!”关律挥起刀挡开流匪探来的手。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越想避开流匪偏偏就倒霉地面对面遇上。
池虞的马被人砍伤了腿,幸亏她落地的地方有厚厚的草垛才没伤到,只是狼狈在地上滚了一圈。
披风的兜帽滑下,露出她一张受惊过度的脸。
“哟,还有个女人!——”人群中不知谁吹响了一声口哨。
池虞顿时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后脊生寒,不由打了个冷颤。
“交出钱粮和那个女人,我就放你们过去!”流匪的头领扛起大砍刀,一脚踩在土石堆上,目光灼灼落在池虞身上。
在这种穷乡僻壤女人本就不多,年轻貌美的就更少了,流匪本来只想劫财,哪知道运气好还能顺便劫色。
一时间四周淫·笑声起,各种污言秽语络绎不绝。
池虞小脸都要气红了,但是看四周敌众我寡,她就很识时务地硬生生憋着气。
此时发怒,触怒敌人,对他们没有半分好处。
虽然人数相差悬殊,可是定北王府的护卫手持都是上等利刃,流匪们则都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一看就普通百姓落草为寇,并不是正规训练而出的,她心下稍安。
可就在此时,关律忍受不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动起了怒:“去你大爷的!”
流匪原本来说松松散散围着,一下被他激怒,顿时一窝蜂冲了上来。
瞬时,两边的人就缠斗在了一起,刀刃相交,激烈非常。
池虞裹着大氅在刀光剑影之中左躲右避,关律在她身前把刀舞成了虚影,胆敢上前图谋不轨的流匪都要吃上几刀,再被他抬脚踹开。
两边的人陷入胶着状态,王府护卫仗着身法好,挡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大有反压之势。
池虞心里正在暗喜。
就在此时,两边的树丛又窸窸窣窣钻出了数百人。
“大哥!小弟来助你了!”一个粗哑的嗓门大老远就传来。
不但关律口爆粗口,池虞心里也不禁乌龟王八轮流转。
这、这也太过倒霉了!
“世子妃,快随我先冲出去。”关律这会也急了眼,连忙引着池虞往马边走,同时还要顾忌旁边袭来的刀剑棒斧。
一人难挡敌众手,本领高强的关律很快就被几个流匪缠住脱不开身。
池虞跌跌撞撞往旁边躲,没走几步就凸出的树根绊到右脚,身子重心不稳一下扑倒在地。
身后几只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她的脚踝,池虞冷不丁被碰到连忙急蹬了几下,也不知道是踹在谁脸上,听见后面痛呼一声。
“他娘的!”
池虞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撑起身,那老大娘送的那根绑着红绳子的树杈不知道何时从她袖子里甩了出来,掉在她的手边。
她起身的时候顺手就抓了起来,一爬起来就跑,动作衔接地顺畅流利,速度更是快得和逃命的兔子没两样。
关律的声音还在身后大声唤她,可是池虞满心只有一个跑字,更不可能回头去看。
两个跟上来的流匪步步紧逼,她害怕地肝胆俱颤,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既模糊视线,又让她呼吸更加不畅。
后面有劲风袭来,仿佛是猛然伸出的大手,离着她的身体极近、极近。
池虞有些崩溃,握紧双手,卖力地往前跑。
明明就快到沙城了,明明霍惊弦说会来接她的,为什么还会遇到这样的事?!
就在后面男人的手再次要捞着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霍惊弦!——”
哗——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丛里冲了出来,枯枝落叶被重蹄踏了个粉碎。
池虞被迎面冲来的气浪推倒在地,她半卧在草屑之中愕然抬起头。
才看一眼,就忍不住握紧手里的小树杈。
心有祈愿,天神降临。
所言,非虚呀……
第49章 初雪
一声鹰唳盘桓在上空。
“是、是乾北军!”
“是霍惊弦!——”
在这片土地的人都知道, 天上这只灰白色的海东青一现,往往伴随着乾北军主将霍惊弦的现身。
“拿下——”
一声令下,纷至沓来的铁蹄如雷动。
流匪们围攻王府侍卫的气势在面对强马精兵的乾北军时, 瞬间就分崩离析。
乾北军在通州,威名不散。
流匪们皆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劫上一单却惹到了这尊大神。
“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过!”关律的声音最为响亮,局势反转之后,他上串下跳跑得最快,被他抓到的流匪们都痛哭求饶, 场面一时混乱。
池虞所有飞走的意识都在这个时候回笼。
她慢慢抬头, 抬起一双被泪水洗得湿漉漉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
年轻的将军骑在马上, 身着绛紫色缂丝袍, 额头带着一条银紫色缠丝的护额, 头发高高束在脑后, 被风吹开, 仿佛是精心勾勒出的千丝万缕墨丝。
龙章 凤姿, 湛然若神。
正如大月几人说的,霍世子有一副极好看的皮囊。
霍惊弦目光顺势在她身上梭巡一周后最后落在她哭得脏兮兮的脸上, 眉峰小幅度地颦起。
池虞傻了一样盯着他这张好看的脸, 自然也就没有看漏他的小动作。
随之心仿佛被一块重石嗙地一下砸了个粉碎。
他、他这是在嫌弃?
池虞感觉到风吹的脸凉嗖嗖,自己刚刚哭的稀里哗啦定然满脸泪痕,十分不堪入目。
她又急又气,连连抬手用袖子大力擦了擦, 完毕才恼羞成怒地抬头问他:“你怎么才来啊!”
她落到这个田地, 理应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来救的缘故!
没错,现在她再狼狈再丑都怪他, 他居然敢嫌弃……
池虞给自己建立起了强大的信心,勇敢地再次直视于他。
霍惊弦一夹马腹,翻星抬起蹄子就朝着她冲来。
池虞固然知道自己刚刚语气有那么一点点恶劣。
可怎么也没料到霍惊弦一言不发就纵马上前,铁蹄落地的声音仿佛闷雷在耳边炸响。
池虞下意识觉得,完了,他该不会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灭口的那种冷血将军吧?
“救——”
‘命’字还在喉咙里转,下一瞬她腰间一紧,天翻地转,心脏都险些跳了出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稳稳当当、毫发无伤坐在了霍惊弦身前。
“霍、惊、弦!”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两道声音撞在了一起,女声娇憨,男声清冽,竟意外的和谐。
“嗯?”霍惊弦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可是也听出她这连名带姓的叫唤是因为心底火气不小。
他的声音就仿佛清泉潺潺,又像清风拂过松林,形容不出的音色,听得池虞头皮发麻,但并不是因为不喜欢。
反而是觉得像是被一只小爪子在心口挠了一下,毛毛的、痒痒的。
“我、我在地上滚过,我身上有灰尘,你不该抱我上马的。”池虞声音低下去,不复刚刚的气恼,只有热气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尖。
不但是因为他近在耳畔的嗓音,还有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腰间未移开。
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霍惊弦个子高,两人同时坐着,他依然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池虞的头顶,自然注意到她从云鬓乌丝里露出的耳朵发了红,像是上好的胭脂染在了白雪上。
“这又有何惧,我也三日未洗。”声音落于池虞头顶,似是在宽慰她,又好像在炫耀。
池虞的身子却顿时肉眼可见地顿住了,连头顶的发丝都仿佛僵住。
三日未洗?
她哪怕奔波赶路,也尽可能每日擦洗保持整洁,不敢想象居然有人三日不洗,还直言不讳。
而这个人还是她自己选定要嫁的夫君。
生来爱洁又精致讲究的池三小姐惊呆了。
见她轻易当了真,霍惊弦忍不住发笑。
感受到后背的微微颤动,听见低低笑声传来,池虞僵硬当场的表情才重新活络过来,不敢置信地微微抬起脑袋,“你骗我?!”
“我都未嫌弃你,你倒先嫌弃我。”
“我没有……”池虞连忙辩解,想了想又很介意道:“……但是,三天是真的不行。”
祖母说了,这新婚夫妇互不了解,若有什么矛盾和意见不合的时候,藏着憋着,以后关系受到冲击的时候就会容易轰然倒塌。
应当及时提出,互相引以为戒才是。
“是。”霍惊弦闷笑答应,“最多两日。”
池虞心里呐喊两天也不行!
她激动之下,脑袋就一个后仰撞到霍惊弦的前胸,咚得一下,吓了她一跳。
霍惊弦底下头,正要询问她撞疼没就瞥见她额头上擦红了一块。
之前没看清,还以为是泥污,现在仔细看原来是一道血痕,定然是她刚刚逃跑时候摔哪里弄伤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池虞抬手揉了揉后脑勺,要不是他衣服透着热度,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在袍子下藏了盔甲了,怎么能跟撞石头上了一样。
然而鸡蛋去撞石头,鸡蛋碎了,那也得给石头倒了个欠。
谁让是她先动的手。
霍惊弦没觉得自己哪里疼,“无事。”
他为那道刺眼的伤口忽然觉得不快。
就好像他期待已久的一件宝刀忽然给人砸了一个豁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