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啊,不要连累旁人,届时被拎出去威胁霍惊弦那又如何是好?”池虞挑着眉,“公主不会要说,我夫君算不得旁人吧?”
“你!……”
牛车晃了晃,忽然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
外面声音吵闹,更衬出车内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池虞才壮起胆子,偷偷挑起粗布帘子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远处素白一片,大雪把一切遮盖上了,美得、丑得统统都变成了雪的白,根本难以分辨出方位。
但是依照他们从沙城出来的时间计算,距离沙城至少有两个时辰远的路程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却一直没有被追兵追上。
唯一能解释的是这一伙人中有一个极了解地形的人一直在领路。
通州的地势复杂,有平原有山地也有丘陵,有时候走过一个坡、走过一个凹地,视野所见皆会骤变。
池虞又膝行到另一侧,挑开车帘一角,往外环视了一周,可惜依然看不到沙城那高耸的箭塔。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专门选定一处隐秘的歇脚处,正处于地势的凹槽,视野就被局限住了,根本看不远。
柳秀灵见池虞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最后又缩了回角落,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笑她不自量力。
逃是不可能逃的,就凭她们的体力,绝不可能自己走回沙城。
池虞也没管她,裹好身上的披风,尽量不让身上的温度流失。
入了夜,气温骤降。
四周也逐渐安静下来
牛车虽然用料不结实,但是好歹还是四面围合能挡风。
池虞缩了缩肩膀,靠在车壁上,紧闭双眼,慢慢放缓了呼吸。
眼见她就要陷入沉睡,忽然肩头被人用力一推。
池虞倏然睁圆双眼,一激灵,就彻底清醒过来。
柳秀灵在黑暗中对着她道:“你别睡,我害怕!”
第56章 威胁
月明星稀。
雪地被清冷的月辉照得白惨惨一片, 马蹄落在覆着厚雪的地上,簌簌的声音在岑寂的夜幕下传出好远。
一排羽箭咻得一下扎在他马蹄前,箭尾狂颤, 发出威慑的嗡鸣。
关律连忙勒马长立,举起手中的令牌, 大声说道:“我是定北王府的鹰卫关律,我有急事要见世子!”
几匹马从挡马柱后跃出,其中一匹棕马托着一个中年的将士一骑上前,其余人则在后面一字排开提弓戒备。
中年将士虎背熊腰, 穿着黑色铠甲, 腿轻轻敲在马腹靠近,一边上下审视他一边说道:“我听说过你, 不过例行还是要检查一下。”
燕都的鹰卫是老定北王为妻设立, 在王城之中所能允许各皇亲国戚设立私兵的数量有限, 所以各个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但是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没上过战场的。
乾北军与他们打交道的少, 相互之间最多听个耳熟, 至于模样那是一概不知,所以认人全靠令牌。
两人的马错身而立, 关律递出镌刻着他姓名身份的令牌, 在那将士翻检的时候,他还是抓紧时间问:“世子可在营中,我有要紧的事需要见他面禀。”
将士查过令牌是真的,就对他拱了拱手, 然后客气又遗憾道:“世子出营去了, 冯副将倒是在。”
“出营?他去哪里了?!”
时间越久,关律就越着急。
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虽然李孝怀和刘茂带着人分头出去找了, 可是至今还没半点信号传来,可见他二人是靠不住的。
关律从沙城出来,三四个时辰才摸到了乾北军营边上,若不是因为乾北军对于通州地势环境更为熟悉,于救人之上就多一分希望,他也不会来搬这‘远水’来救火。
万没想到扑了个空,关律心底那把急火就都烧到双目,赤红一片。
将士把令牌交还他,“虽然令牌是真的,但是世子的行踪却恕我等不便告知。”
言下之意,令牌虽然是真的,可他并没有全然信他的身份。
关律心急如焚,“冯副将也行,你快派人去说世子妃被人劫走了!让他速速带人去找!”
关律再顾不上藏捏着自己身为鹰卫,居然弄丢了主子一事。
此刻,他只想及时找回池虞,好让他将功补过。
将士也是知道世子妃刚刚到了通州一事,只是没想到这才每隔多久就出了大事。
他脸色倏然剧变,“当真?”
“不真我会冒着被射成筛子的可能独自跑来这里?!”关律拉紧手中的缰绳,身下的马不安地左右兜转着,显得和主人一样心急火燎、焦躁不安。
将士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讷讷道:“可是,世子出营之前嘱咐过,这几日全军留守,不得离营。”
“就、就是冯副将他也不得违背此令啊!”
*
池虞两手撑在脑袋旁,时不时锤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瓜。
瞌睡被吓飞了,要再想入睡也不易。
池虞只能盼望霍惊弦今夜好眠,然而这个希望随着逐渐亮起的天色也终归落了空。
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升起,马蹄声轰隆隆从牛车外传来。
清晰犹如落在耳畔,但又好像是不真切的幻听。
直到身边的柳秀灵转头推了她一把,激动道:“是不是有人来了!是不是霍世子来救我们了?!”
池虞脑子顿时清明了过来,但是还没等到她高兴起来,外面的流民就慌张地大声又嚷又喊。
“北、北狄人!”
“快逃啊!——北狄人来了!”
纷乱的脚步声在牛车旁响起,他们自身难保,也顾不上这牛车里的‘重要俘虏’。
没想到先找到他们的竟然不是霍惊弦也不是大周的军队,而是北狄人!
池虞愣了一下,连忙起身。
柳秀灵也听见北狄二字,小脸一下惨白如纸,看见池虞起身的动作慌张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牙齿打颤道:“你、你要做什么?”
池虞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一拽。
“逃啊!不然等着被北狄人来抓吗”池虞回头看她,“不然,你想现在就去见北狄人的合罕?促成两国联姻?”
柳秀灵一个激灵就迅速站了起来,这话真是比说一百句都管用。
她压根就不想来联姻,跟别提去见什么北狄的合罕,那个传闻中残暴荒淫的蛮夷君主。
可两人要逃跑,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北狄的轻骑已经在这个时间里圈住了他们,就像是群狼包围着失主的羊群。
四周张狂肆意的笑声把流民都吓软了腿,哭泣求饶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周围的气氛无端凝结了起来。
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心脏都变缓而慢,仿佛渐渐就不会跳动了。
周围的人被驱逐,皆往一个方向聚拢而去,扑通的跪地声此起彼伏。
牛车的四周没有了声响,岑寂瘆人。
在这让人窒息的氛围中,池虞和柳秀灵在牛车里大眼瞪小眼。
柳秀灵近似绝望的眼中涌出了悔恨的薄雾,她蠕动着红唇,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咬牙,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过了片刻,池虞才从傻楞中回过神来,忽然就跟拧开了什么发条一样,动作迅速地扒拉着铺在身下的茅草。
“你、你在做什么”
“我听说这种老式的牛车下面都有能活动的板子,说不定我们可以偷偷从车底下溜走。”
柳秀灵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意义吗?”
池虞抿着唇,她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子,要她就此认输放弃,那是绝无可能。
她不能让自己落入北狄人手。
外面的流民那么多,且人人长着一张嘴,保不准就有几个为了求饶活命把她和柳秀灵的身份抖了出来。
届时,她们就会成为乾北军的负累。
成为霍惊弦的负累。
池虞抬起头,手里扬起一根她不知道何时从发髻上拔下的发簪,尖锐的一角对着柳秀灵,“别怕,就算最后我们跑不掉了,我也绝不会让你落入他们手中的。”
柳秀灵瞳孔骤然一个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池虞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叩在她扒出来的一块木板上,咚得一声响,“所以,你是跑还是不跑?”
第57章 靠山
池虞和柳秀灵双双蹲在车底下, 静静等了一会。
寒气透过鞋底,直窜到头顶。
一半是怕,一半是冷。
远处流民的求饶声小了不少, 只能听见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
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尖锐的惨叫和四周短暂的惊呼,更多的是一些她们听不懂的异族语。
北狄人仿佛正在清点他们此行的战利品。
柳秀灵脸上毫无血色, 脆弱得像一张易折的纸。
虽然之前喊着要对这些流民打杀,可是如今被迫站在了同一边,面对残暴可怕的北狄人。
心中又多少会生出唇亡齿寒的悲戚。
池虞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以她的能力, 能保住自己已经算奇迹了。
幸亏牛车周围还环绕着一圈粮草车, 正好挡住相互之间的视线。
更何况她们缩在一般人目光不会扫视的车底下,更不容易被发现。
池虞指着与他们声音相反的方向, 对柳秀灵比划了一个走的动作。
柳秀灵紧张得面无表情, 唯有一双眼睛动了动, 然后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就在她们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一辆粮车后面, 打算喘口气时歇一下酸软的腿脚时。
雪地被人踩得吱呀吱呀作响, 有几个人朝着她们的方向大步走来。
这一声声, 踩在雪上又像是踩在了心上,引起心脏不自然的收缩,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越攥越紧。
池虞逐渐忘却了呼吸, 直到憋不住了才急忙喘了几口气。
冷空气一下涌进入气管,冻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战栗。
心脏因为短暂的缺氧开始越跳越快,好像都能从外面听见那奋力搏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就、就在这里!”
一个男子的声音像从嗓子缝里挤出一样低哑,声带狂颤, 又带着一种急切的期盼。
“她们一直都、都没出来。”他显然觉得不多说几句, 不足显得他的尽心,“都还在牛车里!”
池虞顾忌的事, 毫无意外地发生了。
她和柳秀灵被卖了。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卖给城守与卖给北狄人没有多大差别。
池虞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压住自己狂跳的心,另一只手用力拉着柳秀灵。
柳秀灵身子都在颤动,并且用力抵抗着她的拉力。
此时跑,不就很显然会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活靶子吗?
她又不傻。
虽然她心底也清楚,如果不走,她们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毕竟雪地上的痕迹是那么清晰,一目了然地指向她们如今的藏身之处。
“人呢?”北狄人别扭的腔调里带着怒火,呵斥那个给他领路的人。
“我、我不知道!她们一直都在这里的!是不是、是不是跑了?!——”
池虞紧紧抓住柳秀灵的胳膊,在那个的‘跑’字刚落地,就猛然一个发力往前面冲。
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边。
东边有马匪,马匪好歹有武力,这些北狄人数量不多,定然是不敢深入马匪的地盘。
池虞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只想到这个,虽然她不知道以她和柳秀灵的体力能跑多远,但是若是不试试……
——若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那个时候的少年比此时的自己尚且年幼,却一样能带着她跑出绝路,带她活了下去。
池虞想到自己那次成功的逃脱,信心不由加足了些。
“看!——她们在哪里!”
第一个发现,第一个揭穿她们的人,依然是那个带路的流民。
呼——
唇齿之间仿佛含着寒冰,池虞双目尽是愤怒。
此刻她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她现在熊熊燃起的怒火。
然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什么霸气的话来,就扭头大喊了一句。
“你们等着,我叫人来打你们!——”
雪地一片岑寂,声音就容易扩散开去。
“叫人打你们——”
“打你们——”
一阵阵回荡在这个山凹凹。
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跑的北狄人一时都愣了,似乎在费力地解析她的这句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她们这种跑了半响还在眼皮底下的短腿小崽子怎么能叫嚣着要打他们。
回声一遍遍重复在耳边,他脸上终于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举起手,对着身后暴喝一声。
不用听明白意思,也知道是在朝手下传达命令,要叫人抓她们了!
池虞嗖得一下转回头,更卖力地往前跑。
柳秀灵恨极,怎么就没一开始割掉她的舌头。
她就不该张口说话!
哪有人往火上浇油、油里浇水的!
北狄人刚动,被他们围困的流民们也动了。
“我们也跑吧!——”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呆若木鸡、痛哭流泪的流民们齐刷刷都跟打了鸡血一般站了起来。
忽然发力冲撞开没有丝毫防备的北狄人。
好几个北狄人甚至还被夺了弯刀,被人生生割断了脖子。
血喷涌而出。
灼热的液体融化在雪地,蜿蜒出一条条红色的河道。
北狄人的首领顿时暴跳如雷,抽出腰间的弯刀,怒吼着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