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世子!救我!——”柳秀灵还在粮草上奋力挣扎,接连叫唤。
旁边的流民一听,也跟着叫了起来。
“救救我们!”
一时间周围除了北狄人的骂骂咧咧,就是流民和柳秀灵的求救声。
在纷杂的声音中,池虞感觉到那些北狄人刀落得更快了,完全已经是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那种疯狂。
“霍惊弦!小心!”
因为霍惊弦半搂着她,危险总是先落在他身上。
“拉住缰绳。”
池虞在他镇定的声音之下竟然也安定了许多,依言拉好缰绳,还没问霍惊弦要做什么,就看见他的手从缰绳上松开,同时他两腿一踢马腹。
翻星刹那如箭射出。
池虞惊叫出声,更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牢牢拽紧缰绳。
霍惊弦用脚勾牢马镫,然后朝着一旁伏下身子。
咔嚓——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池虞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霍惊弦已经重新坐正了身子,同时他右手上多了一把弯刀。
北狄人的特制弯刀。
一个惨叫声慢了半拍才从后边传来,声音凄惨,不由让池虞联想到霍惊弦夺刀的手段是何等强硬。
她暗自心惊。
然霍惊弦手又擦过她的腰侧,从她磨红的指间拿回了缰绳,另一只手则横起弯刀。
“害怕就闭眼。”
池虞余光撇见那刀,却摇了摇头。
她没什么用,最多还能当一双眼睛。
多看一个方向,就能多避开一些危险。
霍惊弦也没再开口,只是眼中多了些赞许。
“不会让你受伤——”
这种时候。霍惊弦的话总是简短的,此刻他话音刚落下,手起刀落。
热血喷洒而出,空气中都是腥甜的气味。
拿上武器,霍惊弦就不再驱使着翻星时进时退,而是直接大刀阔斧突围。
这时候北狄人才惊慌起来。
他们才想起手上还有人质,准备退回去拿人质来要挟,可是几十个骑兵却在这个时候仿佛一把利刃横亘在他们的退路上,把他们和人质分割开来。
“哼,你爷爷来了,还不快快跪地求饶!”挞雷挥舞着大刀,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北狄人看见这凶神恶煞的几十号人,这才发现中计了。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背后反应慢一步的已经被霍惊弦砍翻,反应快的也早就已经丧失斗志,准备逃命去了。
霍惊弦只是往前追了几步,就调转马头回来和挞雷等人汇合,他就带了这些人,也不欲深入敌区。
挞雷把斩月刀扔给他的同时,霍惊弦把手里的弯刀扔给旁边一个擅锻兵器的副将。
“你瞧瞧这柄弯刀的材质。”
那名副将把弯刀拿在手中,横起刀面,又曲起手指轻弹,皱了皱眉头,“这是吕石铁矿。”
霍惊弦朝他点了一下头,“收起来,回去说。”
柳秀灵被人松了绑,此刻揉着手踉跄地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其余的流民则老实地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霍世子……”
霍惊弦转头对她点头示意,“公主。”
池虞夹在他们两中间,分外诡异,见柳秀灵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开口道:
“公主无恙,真是太好了。”
柳秀灵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多谢池小姐关心。”
丝毫不提与她逃跑途中分离的缘故。
霍惊弦看天色昏沉,池虞在他身前都冷得发抖,不想在此继续耽搁就看了眼后面的牛车,对柳秀灵道:“公主请上车吧,我命人送你回去。”
柳秀灵一愣。
就这?
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心,也没有更多的询问,就好像两个人从无关系和瓜葛。
柳秀灵心里酸涩难耐,眼圈一下就红。
但是想起霍惊弦最不喜欢人在面前哭了,就咬着红唇,不让氤氲而起的泪水滚落。
她用力逼退泪水,目光再次落到池虞身上,“池小姐不若和我一道,牛车里暖和一些,免得风大染了风寒。”
池虞微讶,没想到柳秀灵这个时候还会关心她。
她刚扭头准备回话,霍惊弦就抬手把她头顶滑下的风帽重新盖在上,也一下把她的话打消在腹中。
“多谢公主,不过我带她回去便好,不劳烦了。”
也不等二女有反应,他紧接着又点出几人令道:
“你们护送公主回去。”
“至于……”他目光一转,那些跪地的流民就开始感受到一股威压罩面而来。
仿佛是寒冬的风雪,瞬间就要将他们掩埋。
竟比那些北狄人还叫人心寒害怕。
“让他们回沙城去吧。”
这次池虞抢先开口,“我本来打算迟些再跟你商量的,只不过事发突……。”
“你要给他们求情?”
霍惊弦声音不温不怒,倒是平静。
“那怎么能行,他们这是犯了大罪,不说我们将军能放过,沙城城守也绝不能饶恕他们!”挞雷愤愤道,“更何况他们居然胆大包天,敢把你带走,光这条,我们也不能容忍啊!”
身后有好几个声音应和。
霍惊弦也没有打断他们,显然他也正打算开始清算这些流民。
“我带了几十车粮,足以让他们可以度过这个冬天,之前和百草铺的掌柜娘子也商议好了,等到开春的时候,就雇他们在开荒种田。”池虞打断他们的话,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沙城的粮草贵,皆是因为自己不生产,全仰赖着外地的输送,沿途城池的粮草价格节节攀升,到了沙城就变成让人无法容忍的高价,既然如此受制于人,何不自己来种。”
“此事不易。”霍惊弦没有反对也没立即赞同,只是简短评价了一声。
池虞点头,“我知晓,所以才想着商议过后再定,但是我觉得可行性有八成以上……夫君以为呢?”
池虞小心翼翼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却换来身后的鸦雀无声。
难不成是她故意换了称呼,让霍惊弦也感觉到了尴尬。
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霍惊弦沉默的时间越久,池虞就尴尬地无法自拔。
这,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霍惊弦一时怔忪。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软软柔柔地叫他夫君。
感觉有些微妙,可是也不是不喜欢。
池虞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嘴角已然压不下去,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才一直沉默。
霍惊弦压了压唇角,轻咳了一声。
“夫人所说极是。”
沮丧半响的池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惊弦这就同意了?
她急忙忙想扭头,“真的?”
霍惊弦不让她回头,就低低嗯了一声。
流民们哪知道峰回路转,竟然还有被保下的时候,顿时感激涕零,跪地告谢,纷纷表示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个良民。
柳秀灵见这些流民居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有粮有田有人保。
扭头正欲争一句,却看见霍惊弦的神色。
一时看得出神发愣。
没有错过任何细微变化,以至于她贝齿咬在唇上不知不觉都咬出了血痕。
怎么会这样?
明明这两个人才见面不过两三次,为何会给她一种两人已经彼此熟悉——彼此欢喜的荒谬感觉。
这,太离谱了!
第61章 沐浴
营地里的积雪都被铲了个干净, 露出冻得严实的土地和零星几颗顽强的野草。
快走到大帐前,池虞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迫在眉睫,如今她该睡哪?
这个问题让她有些苦恼, 脚步就不由一步步慢下来,直到落到霍惊弦身后。
霍惊弦察觉到身边空空, 回头一看,池虞脸色复杂地盯着他。
就好像看着一个无底的深渊,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往下跳。
霍惊弦看了一眼池虞,转头又看了一眼大帐, 忽然心领神会地一笑, “怎么,我命人给你打好了热水, 你不打算洗一洗?”
池虞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慢慢缓和, 亮光从里面冉冉升起。
对于生来爱洁又讲究精致的燕都贵女, 此刻能梳洗一番就是天大的诱惑。
“你不想, 那我让人撤掉?”霍惊弦遗憾道。
池虞提起裙, 小步急步, “要要要!”
生怕慢了一步,热水就会不翼而飞。
池虞钻进帐子, 抬眼一望, 哪有热水?
“你……”骗人。
她一转身,霍惊弦的身影正好进来,严严实实挡在帐子口,连夕阳的光芒都似乎很难从他身侧透进。
池虞眼神往上, 看见他半隐入昏暗之中的脸, 顿时紧张地咕咚一下,咽了一下口水。
“干嘛?”池虞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霍惊弦弯了弯眉眼, 噙着笑承认道:“我骗你了。”
池虞后退两步,不敢吱声。
好像一只纤弱的蝴蝶无意撞入了伪装良好的蛛网,被八只爪子六只眼的天敌视为囊中物、口中粮。
霍惊弦手指搭在腰间,眼睛却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
池虞懵了。
他在做什么?他看着她做什么?她要怎么做?
跑吗?
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难题,池虞脑子空空。
霍惊弦慢条斯理地脱衣服,腰带落地时候明明悄无声息,看在池虞的眼中,分明就像被人扔了一个爆竹在脚边,瞬间一个跳脚又躲远了一些。
霍惊弦挑了挑眉,这还得了。
“你退后是认真的吗?”
池虞抬头瞪他,终于开始羞极转怒。
左脸写着‘不然呢?’
右脸写着‘休想!’
霍惊弦笑了,“我都没说什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将军,热水来了!”
池虞眨了一下眼,还没回过神。
霍惊弦让开几步,对身后说道:“送进来。”
然后两个士兵就抬着一个木制的浴桶进来,正是平日池虞在这里用的那个,还有一个士兵提着两桶热水,都搁在了帐篷的一角,用屏风遮好后,他们匆匆朝着霍惊弦行了一礼,眼睛都没敢乱看。
只扫见地上躺着的一叠衣服,顿时脚底抹油一般全跑出去。
霍惊弦转身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叠衣服,对着傻站着的池虞使了一个眼色,低笑道:“去吧,我到隔壁帐子去。”
池虞目送着霍惊弦出去,又听见他在外对两边的护卫交代看好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转过头,看向那一桶热水。
她这是错怪了霍惊弦了?
不过回想起刚刚一幕幕,池虞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怀疑错。
正经人会当着姑娘家一件件脱衣服,脱得那样撩人吗?
池虞满脑子都是不太对劲的事,急需用水洗一洗。
她选好皂豆,先用小桶里的热水清洗头发和身上,最后才把身体都泡进滴了百花精油的热水中。
桶边上被她搭着一叠棉布,正适合她趴着。
水温适宜,四肢百骸在热汤中无比的舒畅,舒服地眼睛不由合拢。
池虞趴在桶边还在提醒自己,唔——睡着了会呛到水的,不能睡着。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
霍惊弦猛然呛了口水,莫名其妙从水底冒了出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刚睁开的眼睛又被头发上源源不断往下掉水的模糊了视线,仿佛在脑门上挂了一个水帘。
他环顾四周,呆了一瞬,连忙从木桶里爬了出来,扯过床上的一个被单就急冲冲往外去。
看守的人冷不丁看见湿淋淋的霍惊弦从帐子里冲了出来,大惊失色,对看了一眼,下意识想往帐子内看,但是又生生顿住了。
远处提着药箱的老军医摇摇晃晃走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站住!”
“别动!”
老军医的药箱啪得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几个准备掀帘子进去给他汇报的将士都挤在帐篷外,手拉着帘子正要掀,也被霍惊弦这一声吓愣在原地。
回头见鬼一般瞧着他。
他刚刚不是还在帐子里等着,怎么从外面来了,而且这一身的水是怎么回事,活像刚刚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
霍惊弦提着被子,见自己赶得及时,心终于放下了,缓和了声音对他们命令道:“你们先回去,一个时辰后再来。”
“可是,您这伤?”老军医提起药箱,揉了揉眼睛,“将军,您这个伤……可由不得这般……胡闹啊。”
“可不是嘛!将军,不能碰水呀!”
霍惊弦慢腾腾转过头,友善的目光扫来。
将士们哗啦一下齐齐后退,一人提起老军医的药箱,两人搀起老军医两边的胳膊。
“是是是,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来,不行就两个时辰。”
霍惊弦转身进了帐,看见一团东西缩在角落,身上只裹着一个短短的被单,露出半个脑袋和一截白腻的小腿,脚趾不安地往里蜷缩着。
如果给她一个铲子,估计她会很乐意现在就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她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刻也知道进来的人是霍惊弦,然而还是窘迫至极,无颜见人。
“呜呜呜呜呜,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