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事了。”
霍惊弦只能庆幸当时这个帐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眼下这个状况,也不见得有多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就和寻常一样。
“我拿了被子,先用这个围上可好?”
听到这,池虞才慢悠悠伸出脑袋,湿淋淋的头发、湿漉漉的脸,细腻柔美。
那双眼睛颤巍巍睁开,像是初生的小鹿,露出懵懂又纯净的目光。
霍惊弦心里那根弦仿佛刹那断了。
两人就这般在原地僵持片刻。
池虞首先耐不住湿冷,就从被单里伸出了一只手,朝着他晃了晃,妄想提醒他回个神。
霍惊弦目光终于动了,但全落在那几根削葱一样的手指上,愣愣开口:“什么?”
池虞怀疑,他是不是不正常了?
“被子!”
霍惊弦醒过神来,大步走上前,把被子往她身上裹去,仿佛只要动作够快,他就看不见她此刻的狼狈和……
他刚挨近,池虞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和自己用来泡澡味道无二,“你身上也全湿透了。”
她是在浴桶里睡了过去,霍惊弦会去哪里,简直不言而喻,自然是她的浴桶里了。
想到这里池虞顿时升起了十分的歉意,伸手拧了拧他衣服,水哗啦啦往下掉,霍惊弦这是完完全全刚从桶里出来就直奔她而来。
让她又感动又自责,“你快去换个衣服吧,都湿透了,会着凉的。”
霍惊弦摇摇头,“我身子好,不用担心,倒是你现在……是我抱你回主帐还是……”
池虞裹着自己的手脚,抬头小声问:“偷偷的?”
霍惊弦眼底漾起笑纹,点了点头,恩了一声,“偷偷的。”
然后他就看见湿漉漉的少女朝着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靠向他。
霍惊弦就张开手臂,等着他的小鱼落入他的天罗地网。
*
霍惊弦口里说着不怕,身体倒是诚实地发起热来。
池虞本来都收拾好另一个帐子准备给自己睡的,这就因为愧疚留下了。
特别老军医最后再三嘱咐她,看好霍惊弦。
别让他再胡闹、玩水云云。
霍惊弦二十多岁,还被当成一个顽童,面上自然无光,十分颓然地躺在床上挺尸。
池虞连连点头,红着脸把军医送了出去。
霍惊弦瞒着不说,自然没有几个知道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小碎步跑到床边,嘘寒问暖。
“你冷吗?渴吗?饿吗?”
“要不要加床被子,喝不喝水?要不要找聂叔给你煮碗面?”
霍惊弦许久不曾病过,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是格外奇怪,特别看见池虞在旁边转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拉住她。
可是一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又觉得自己因为病了才不正常。
池虞手扶在床边,看见霍惊弦的眼睛迷迷糊糊,好像定不到焦点。
“你要不要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池虞给他拈了拈被子,学着给孩子哄觉的手法在他右胸口轻轻拍了拍。
霍惊弦眼睛转了过来,乌黑的瞳孔上倒印出她的身影,低哑的声音像是喃喃:“你晚上呆这里?”
池虞手搁住,点了点头,“是啊。”
“在床边?”
池虞眼睛一下瞪圆,“当然。”
“可是如果睡后,我们交换了位置,那我就在床下去了。”霍惊弦说完,微咳了几下,然后看着池虞的脸色从坚持变得疑惑然后一下爆红。
霍惊弦就往里面蹭了一小段距离,让开一个位置,看向惊疑不定的池虞。
“不然,上来?”
第62章 同床
池虞呆呆站在床边。
铜鹤烛台上的火苗被他扬起的风吹得摇曳了几下。
霍惊弦手撑起被褥的一角, 靛蓝锦被下露出他一截素白的寝衣。
光影落在他身上,显得那眉眼越发英朗,唇角勾起, 那笑意就藏在了深处。
噼啪一声,蜡烛爆出一个小火花。
声音不大却足以把呆若木鸡的池虞一下惊醒。
成亲翌日她就踏上旅途, 一路奔波,那时候的心里只想着早日到达通州,好结束这枯燥乏味还让人疲惫的长途跋涉。
她压根还没来得及想,要如何面对如今这样的画面。
面对刚刚荣升她夫君的男人。
霍惊弦含笑静静等着, 不催促也不见放弃。
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张着网耐心等待那心甘情愿落网的猎物。
须臾,池虞终于勇敢地上前一步, 在霍惊弦刚刚亮起的眸光里飞快伸出手, 然后捏住被他抬起的被褥往下一压。
霍惊弦一时不察, 竟让她一下就把那扬起的被褥压了下去。
做完这一个动作后, 池虞又轻柔地为他揩了揩被角, 把被子与床板之间的缝隙都压严实了, 好像怕漏了一丝风进去。
她看着只露出一颗头的霍惊弦,满意一笑。
“世子可别再着凉, 军医说了, 你现在身子虚,不能再胡来。”
霍惊弦墨发散了一床,眼睫微挑,那形状姣好的眸子迷茫看来, 意外得有些绵软好欺的样子。
和他平素的样子大不一样。
池虞不由想来, 他也不过是一个年轻公子,在燕都如他这样大的公子哥每日呼朋唤友、举觞悲风, 潇潇洒洒。
而他却十年如一日,坐镇在这辽阔疆土,餐风饮露。
不过感慨归感慨,池虞还是趁他没回过神,连忙抛下一句:“我、我去隔壁帐子睡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生怕霍惊弦会在她身后伸出手臂来抓她。
池虞庆幸自己还记得顺手捞起自己的披风,不然夜晚的寒风会让她寸步难行。
她顶着满天的星斗,哆哆嗦嗦往另一个帐子走去。
只有几十步的距离,走得脚是越来越僵冷,几乎迈不开步
“世子妃,您这是往哪里去?”身后有一人追了上来。
池虞转身看着冯铮行色匆匆迎来,勉强扯起冻僵的小脸笑了一下,“我打算去那边的帐子睡觉。”
冯铮侧头看了看她出来的方向,“……世子那边?”
池虞怕他误会,又怕他细问,连忙自个先解释道:“床小。”
冯铮马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可是不巧,那间帐子给公主睡下了,世子妃您今夜不若先将就一下吧?”
冯铮心想那床不小啊。
“柳秀灵?”池虞呆呆张开嘴,又惊又奇:“她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的事?”
话说到这,她忽然也有了些印象,霍惊弦把她抱回帐子后,又帮她重新要了热水,期间他似乎是因什么事出去了一趟,许久都不得回。
兴许就是因为柳秀灵这事。
冯铮无奈道:“本来打算连夜送她回沙城的,但是公主半道上就说身子不适要及早休息,经世子同意才放了进来,所以那间帐子暂且让给公主使用了。”
池虞哦了一声,理解归理解,可是如今却造成了她进退两难。
难道她就要这样灰溜溜回去?
池虞抱着肩,在萧萧的夜风里吹得像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不知道该荡去何方。
可怜弱小又无助。
这时柳秀灵骄纵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什么都没有?这怎么可能!澡豆都没有?”
柳秀灵气恼,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进入乾北军营,然霍惊弦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就离开了,剩余的事情都是由他身边的副将安排。
这偌大一个乾北营竟然还要什么,什么没有。
让她不由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看轻她,故意在为难她。
冯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霍惊弦避嫌躲得快,头痛的事都留给了他。
他叹了口气,正了一下衣襟,打算上前处理,池虞这时候叫住了他。
“这些东西我都有,我给她拿一些来吧。”池虞往下拉了一下风帽,打算趁柳秀灵还没注意这边,折返回去拿东西给冯铮交差。
“池三小姐?”
但是事与愿违,柳秀灵还是看见了她。
池虞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摘下风帽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公主。”
“你都听见了?”
池虞只能道:“既然公主有需要,我稍后让人给你拿来。”
“还是池小姐面子大,想来我不过空有圣上赐下的公主头衔,又算不上正式的皇室,好东西都用不上,还要托池小姐的福。”柳秀灵勾着唇笑道,笑意没有达眼底,显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冯铮连忙告罪。
“你也不用怪他们,这些东西都是我从燕都带来的,你一看便知。”池虞语气也沉了下来,严肃说道。
柳秀灵那话中的意思,暗示乾北军看不起她的身份,连带就是看不起皇家。
这个锅落下来可就大了,岂不是有藐视君权的意思。
“是么,那我便去瞧瞧是什么好东西好了。”
池虞一怔,没想到她还要跟过去看,这是什么操作,她实在看不懂。
迟疑半晌拦住她道:“这、恐怕不太方便。”
柳秀灵盯着她,“不太方便?”
“世子已然歇下了,不便见客。”冯铮在一旁解释。
“对。”池虞点头。
柳秀灵咬紧后牙槽,正巧这个理由也是刚刚霍惊弦甩给她的。
什么身子不适要回去休息,一听就是托辞。
但是她又不能真得不顾礼节硬闯进去揭穿他逃避面对她的事实。
她只能昂起下颚,道了一声知道了。
反正时日还长,不必心急。
池虞灰溜溜回到主帐,一进去就转到角落,去翻自己的箱笼,找柳秀灵要的东西。
她的动作放得又轻又柔,活像一只夜晚偷摸刨洞的老鼠。
然而这一切又怎么能躲得过霍世子的耳朵。
“回来了?”
池虞懊恼,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
“……回来拿东西。”
“拿什么?”那声音带着一丝笑音。
“给你的公主拿皂豆啊!”
“恩?——”
话脱口,池虞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是不小心把心事说出去了。
她一个扭头,正要解释。
这一转头就看见霍惊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床,朝她一步步走来。
几步之间就与她迅速拉进了距离。
池虞觉得他逼来,就跟临着一座巍峨高山一样,她的心脏不由一紧,捏着皂豆的手一颤,那盒子就被她的指尖不小心推开一条缝。
圆滚滚的皂豆就像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狼狈滚了一地。
霍惊弦伸手先拿过她手里的匣子,把它关好盖子,拿在手心敲了敲,看着她道:“她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人是在营口才知会我的,左右只让她待一晚,明日天亮就送她回去,你不高兴就不去见她了。”
池虞低着头,“我知道。”
这些冯铮都跟她解释过,她也不敢怀疑霍惊弦的,只是柳秀灵一直执着不放,让她也不由觉得心烦气闷。
“那你还打算去和柳小姐一起睡么?”霍惊弦弯下腰看着她。
他说得是池虞先前信誓旦旦说要去小帐子里睡觉的事,那会他分明就知道那个帐子里已经住下了柳秀灵。
他就是故意的。
池虞顿时扬起头,瞪了他一眼。
她傻么?
霍惊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我等你回来。”
他双眼睛真得生得好看,不笑的时候清冷无波,一旦笑起来就好像落满桃花瓣的春江水,荡漾的都是柔情和眷恋。
池虞哪敢再看,慌慌张张收拾好柳秀灵要的东西,本着能躲一时就一时的心态,再次躲出去了。
等她拖拖拉拉回来的时候,夜又深了一些。
四周寂寥,安静得仿佛连星子都睡去,只有朦胧的光辉洒下。
池虞蹑手蹑脚从门口处溜了进来,立在门边往里面悄悄打量。
隔着三扇矮屏,床榻那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安安静静,一声不响。
两旁的炭火熏红她的脸,她悄然褪下披风走到一边放在架子上。
池虞又往床榻方向瞧了瞧,若不是两人有交换机制,池虞几乎都要以为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霍惊弦终于睡着了。
但是他不动,池虞最终还是忍不住慢慢朝着床的方向靠近。
为何一个没有睡着的人这般安静,处处透露着古怪。
明知山有虎,但是好奇心真得太勾人了。
池虞轻手轻脚走上前,弯腰往下看他。
躺在床上的霍惊弦紧闭着眼,浓长的睫毛都安静地覆在眼下,烛光照着他的脸,柔和恬静。
他呼吸平稳舒缓,真得很像睡着了。
“霍世子?”她轻声细语,像是怕吵醒一场好梦。
霍惊弦岿然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池虞又弯下了些腰,靠近他耳边试探地唤了一声:“……夫君?”
那双阖上的眼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倏然就睁开了。
虽然一直知道他未睡,可是这一刻池虞还是免不了被吓了一跳。
受了惊吓,人是下意识往后退避。
但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霍惊弦突然伸出一臂只是稍稍往她背脊上一压,这股力气池虞压根无法抵御,一下就没站住,结结实实砸在他胸膛上。
池虞被吓住了也砸疼了,一动不动趴在他身上。
分不清那剧烈跳动的心脏是属于霍惊弦的还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