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正要出轿,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传来,安静的大街上瞬时间尘土飞扬,转眼间,裴云瑾的马停在林萱的花轿前。
“萱儿。”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林萱不敢置信,她痴痴地扯下了红盖头。
众人都看向穿着铠甲的裴云瑾,只见他下了马,走到阳蒙的对面,对花轿里的林萱说:“萱儿,你不能嫁给她。”
林萱愣愣的看着裴云瑾,她六月初一就给裴云瑾写了信。裴云瑾如要反对,可以在八月初一之前写信告诉她。
现在,她都已经穿上了嫁衣,立刻就要跟阳蒙举行婚礼,裴云瑾现在突然赶来,是什么意思?
阳蒙攥紧手中的红绸,低声解释道:“七月二十那日,我父亲收到了裴世子的来信,他要求我取消这场婚礼。可你已经答应了我,我又怎么能反悔。萱儿,我希望跟你白头到老,与你生儿育女,哪怕天地塌陷,河水逆流,任何人也无法阻拦我们在一起。”
认识阳蒙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腻人的情话。林萱心头没有尝到甜味,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她已经决定嫁给阳蒙,裴云瑾拦住花轿,究竟想要做什么?
见到林萱眼神中的哀戚,阳蒙满心倦怠,可他仍然想要争取,鼓起勇气再次问道:“萱儿,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林萱扬起笑脸,点点头:“我当然愿意。”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林萱,没有人敢笑出声音来。
今日朝野休沐,都来参加林萱的婚礼。
大部分客人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并不知镇南王会在今日攻入京城,他们早已被吓破胆。
而知道内情的人,早就知晓今日这场婚礼会遭到变故。
满座宾客,竟无一人敢阻拦身穿铠甲、秣兵历马而来的裴云瑾。
阳奇锋虽然已经暗中向裴云瑾投诚,可一码归一码,裴云瑾竟然带重兵来阻拦儿子的婚礼!
阳奇锋震怒:“裴世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满京权贵的面,你要公然抢夺他人新娘不成!”
阳奇锋早知道裴云瑾喜欢林萱,对她有着霸道的占有欲。可人的心都会长偏,谁叫他儿子也喜欢林萱,喜欢到明知希望渺茫,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这次娶林萱的机会,他只好心存侥幸,希望裴云瑾回来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阳奇锋话音刚落,几个铁甲军心腹走到裴云瑾身旁,试图将他请走。
没人看见裴云瑾是怎么动手的,他招式太快了,等大家看清楚时,那几个铁甲军已经纷纷倒在地上。
铁甲军收人非常严格,普通人进了铁甲军还要再接受严苛的训练,可这些人围起来,也敌不过裴云瑾。
阳蒙压着怒气,不卑不亢地问:“今日世子是要强夺他人-妻吗?”
天下之事,绕不过一个公道,哪怕裴云瑾带着千军万马而来,他也敢与裴云瑾对峙,因为他才是萱儿的未婚夫。
裴云瑾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看着林萱道:“不要嫁给他!”
林萱怒气冲顶,恨得牙痒痒:“裴云瑾,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来阻止你嫁给别人。”
“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阻止我的婚事。”林萱简直觉得他可笑:“你赶紧走,今日是我大喜,我不愿在新婚丈夫面前说脏话,污了他的耳朵。也希望你也能自重,不要做出令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大逆不道之事。”
林萱转头,朝阳蒙挤出个笑脸,对他道:“不用理他,我们进去拜堂。”
阳奇锋点点头,几百个铁甲军从公主府里出来,围住了花轿旁边的裴云瑾。
几百个铁甲军外围,身着靛蓝色军服的镇南王府军拔出刀剑,一场血战,即将触发。
林萱不是在乎这些细节的人,她心里清楚明白,权势和人心对裴云瑾来说多么重要,他不可能真的跟阳奇锋兵刀相向。
林萱对阳蒙点点头,重新给自己盖上红盖头,牵着红绸,一步步跟他走上台阶。
台阶下,裴云瑾眼眸通红,声嘶力竭道:“萱儿,吕思净的性命,你已经不在乎了吗?”
林萱脚步顿住,她明白裴云瑾的意思。
他那样的人,只会庇佑身旁最亲密的人,如果林萱对他疏远,他就会六亲不认。吕思净曾在吕守一底下生存,帮他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若裴云瑾认真跟他清算,怕是连凌迟都不算过分。
阳蒙见林萱停下来不走了,心中不禁担忧起来,“萱儿。”
裴云瑾竟然又拿吕思净来威胁她!
林萱心里明白,她已经没办法再嫁给阳蒙了。
她将一把扯开,摔到裴云瑾脸上,死死地盯着他:“你我之间,非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吗?”
裴云瑾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只能嫁给我,跟我白头偕老。”
“满京城的亲朋好友皆在此处,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如果我跟你走了,以后阳蒙怎么抬头做人?我怎么做人?”林萱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从来都只顾着自己想法,不能替别人想想呢?”
裴云瑾不答,只是红着眼睛,极力忍住眼泪。
林萱继续问:“我七月初一就给你写了信,你如果想反对,就该早点来信告诉我,你不同意。你可以警告我,若我执意违背你的意愿,你会对我采取怎样的手段。这样的话,我和阳蒙都还有退路,彼此都能留个体面。可是你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和阳蒙都下不来台,存心将我们闭上绝路。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裴云瑾却不管这些,他大声道:“萱儿,我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天下所有人,你是我的人!
阳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红绸,他拉着林萱的手,声音都在颤抖:“萱儿,吉时已到,我们该进去了。”
裴云瑾却依旧咄咄逼人,他盯着林萱,高声道:“萱儿,从前是我伤你的心,对不起你。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周遭本就一片安静。
裴云瑾又刻意提高了声音。
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猜测,裴云瑾和林萱之间究竟有怎样缠绵悱恻的过往。甚至有人猜测,林萱已经是裴云瑾的人了。
听他说这句话后,林萱的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裴云瑾欠她一句郑重其事的道歉,为此,她一直意难平。
可他不应该选在今日。
隔着人群,裴云瑾与她视线胶着,她凝视着他,黑漆漆的眸子如同深邃的星空,透着千年万年的坚定不移,温柔而又沉稳,他一字一句,声音清脆:“我最后悔的,便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从此再也放不下你。萱儿,你不要离开我。你可怜可怜我,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两军对峙的地盘,众人观望的焦点,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裴云瑾才令侵扰大梁几百年的莫卧儿帝国臣服,又在今日率领大军攻入京城。
这时候,他不到皇宫里去,拥戴镇南王登上皇位。
居然跑来婚礼上,对他心爱的女人低头。
英雄也有落泪时,他在战场上再威风凛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只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他从前不懂得怎么跟心思细腻的小姑娘相处,让她受了太多流言蜚语的伤害,让她承受了不该由她承受的伤痛,他明明心里只有她一人,却为了那份可笑的仇恨,去逼她心甘情愿的答应与另一个女人和平共处。
今日,他不是来闹事的,他是来告诉天下所有人,他爱林萱,非她不可!
林萱捂着胸口,珠泪点点。她脸上泛起潮红,不是因为迟来的激动,是因为她曾经无数次盼望过这一天,裴云瑾牵着她的手,告诉所有人:这辈子,我非她不可。
虽然她可以很坚强,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让所有伤痛愈合,可是,她也需要被承认。
她付出过得所有爱恋,付出过的所有感情,都需要得到认可。
裴云瑾又说:“我当着众人的面,向你保证,这辈子永远只有你一个!”
镇南王今日进京,他是镇南王唯一的继承人,可他却只愿意娶林萱为妻。
一个是未来的太子,一个是铁甲军侍卫,任谁都会选择裴云瑾。
可林萱却擦擦眼泪,叹道:“对不起,我、我已经答应嫁给阳蒙了。”
阳蒙眉开眼笑,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一步步走过去,朝林萱伸出手。
就在下一刻,裴云瑾却拉着上了马。
镇南王的府兵,刚从战场厮杀下来,对阵铁甲军时轻而易举,兵不刃血就可以将击败铁甲军缉拿捆绑。
裴云瑾单手抱住身穿红嫁衣的林萱,笑着对满座宾客道:“今日之事,乃我裴云瑾一人之过。大喜之日,我夺走喜娘,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我在此向阳将军和阳公子道歉,我欠你们的,今后定当尽力弥补。”
事已至此,阳奇锋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向裴云瑾抱拳道:“今日之事,不全是世子之责。林姑娘身份高贵,是小儿高攀强求了!”
“阳蒙,对不起,今日出了变故,我只能违约。”
阳蒙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知道,如果他也能像裴云瑾一样哭着哀求,死缠烂打让她留下来,林萱拼着性命也会跟裴云瑾闹翻,与他成亲。可是,他留下林萱以后要怎么办?他的父亲以后还在裴云瑾手底下当值,他全家的性命都在裴云瑾手里。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满腔爱意,在全家人的安危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阳蒙看着林萱,听见她慢慢交代自己:“今日大家都累了,你招呼他们进去用些酒菜吧。”
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为了让林萱日后能好过一点,他只能被迫将那句话淹没在了喉咙里:萱儿,虽然今日礼未成,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裴云瑾抱着林萱,直接骑马去了皇宫。
镇南王虽未攻打京城,但京城里有实权的官员,早已经从里到外向镇南王府投诚。邧帝身旁除了吕思净,几乎已经没有几个忠心的人。
就连吕思净也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立刻放下武器,选择投降。
未时刚到,镇南王的人已经将皇宫拿下,把邧帝软禁在凌霄殿。
林萱像是失去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任由裴云瑾牵着走回青玉宫。
青玉宫里的人依旧没有变,掌管宫内琐事的大宫女还是林萱最熟悉的惠兰和红豆。
裴云瑾交代红豆:“这几天我会很忙,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安瑞。”
林萱一言不发的坐在榻旁的地板上,抱着双腿,缩在角落里。
裴云瑾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问:“我才离开三个月,你就已经对阳蒙死心塌地了吗?”
林萱蜷缩着身子,双臂抱着头,把脸藏着,不说话。不管她爱不爱阳蒙,她都是已经决定嫁给阳蒙,与他定下了白首之诺,裴云瑾却害她失约。
裴云瑾见林萱不理自己,自言自语说:“脸上的妆都花了,去洗一下。再冲个澡,换身轻快的衣裳。”
林萱依旧不说话。
“既然你不愿意听我说话,那我走了。”裴云瑾起身要走。
他已经走到门口,即将跨出门去,却听见林萱问:“你什么时候才收到我给你写的信息?”
“信来得很快,七月二十那日就送到了手里。”回答这句的时候,他胸口再次涌上无力的疼痛。
林萱抽搭的哭了起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我才离开三个月,你就变了心,你还问我为什么!”裴云瑾转头看向林萱,目光锐利,冷冷控诉她的无情。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很多次,可你偏不相信。”
他看着林萱,无声的说:萱儿,我离不开你。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的。
林萱不再说话,裴云瑾也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萱想起来,前世她被丹药掏空身子,整日昏昏欲睡时,裴云瑾总是来看她。她虽然躺在床上说话,可是他每次来来去去,她都能感觉到。那时候的心情,真是甜蜜又忐忑。
可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后悔。
那时的她还小,不懂事,身边也没有年长的女性教她如何自珍自爱,见了位高权重、年轻貌美又对她关怀备至的裴云瑾就砰然心动。
那时候,她可真是轻浮啊!
没有可靠的家世,没有足够的能力,竟然也敢主动对裴云瑾投怀送抱。
她应该心如寒冰,抵死不动心的,怎么能轻易就被他感动,交付全部身心呢?
林萱闷声哭泣,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感动,她也不能轻易再对他动心。
第76章
八月初一, 宫里变了天。
虽然已经变了天,却没有死很多人。
镇南王废除了宫里动辄剥人皮的规矩,请了镇国寺的和尚在秋容道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在此超度亡魂。
裴云瑾没有明确说要将林萱禁足,她仍旧可以在宫里自由行走, 可是林萱哪里也不想去。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关注着宫里即将要换个皇帝的事,林萱被裴云瑾抢亲这事,反而没多少人提起,她只是这场宫变中的小配角。
惠兰伺候林萱卸下凤冠霞帔和大红嫁衣。
自及笄后, 林萱脸上的稚气渐退, 容貌比从前更妖媚,尤其穿着大红嫁衣, 凤冠霞帔和红色的嫁衣将她的美艳衬托得更明艳动人。
早上给林萱穿嫁衣的时候, 惠兰还满怀伤感。
倒不是说阳蒙不好, 他长得高高大大, 对林萱又很体贴, 如果跟阳蒙在一起, 林萱未来应该会很幸福。
只是惠兰悄悄觉得,林萱跟裴云瑾才更般配。去年冬天, 林萱给裴云瑾送柿饼的情形惠兰依然清晰刻在脑海里, 容貌俊秀的少年和美俏丽少女站在一起,赏心悦目,光是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惠兰是林萱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多事情, 林萱虽然嘴上不说, 可她心里早就把界限划清了。
林萱跟裴世子在一起,脖子上总是会有些痕迹, 嘴唇也会变得红肿,眼睛水汪汪的,好像被人狠狠欺负过。
可是林萱跟阳蒙都已经确定婚约了,两人在一起连手都没牵过。
惠兰记得清清楚楚,两人订婚后,她给林萱送茶过来,看见阳蒙想要牵林萱的手,却被林萱不着痕迹的躲开,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冲着阳蒙笑。阳蒙心里失落,却不愿意揭穿,以免两人的相处陷入难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