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上前一步,想要抱抱吕思净,却被裴云瑾一把拉住,“别去!”
林萱无奈地叹气:“你在这里,他伤不了我。”
裴云瑾也知道自己担心过头,叮嘱了一句:“小心点。”
林萱抱抱吕思净,模仿母亲的语气,对他说:“菖儿,你这个小懒虫,快起床读书,太阳晒屁股了。”
吕思净果然睁开眼睛,露出澄澈的目光,微笑道:“我早就醒来,一直在等着娘亲叫我。”
林萱笑了笑,温柔地问:“菖儿今天想吃什么呢?”
“一碗豆浆,半根油条就足够。”
“哇,吃这么少吗?菖儿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
“夫子说,不能吃太多,否则读书的时候会打瞌睡,肚子不饿就行了。”吕思净揉揉眼睛,问:“娘亲,妹妹呢?”
林萱听他关心自己,心里十分开心,嘴上却说:“妹妹这个讨厌鬼,总是缠着娘,娘每次想抱抱菖儿,她都要哭闹。娘把她送人了,以后只陪着菖儿,好不好?”
谁知吕思净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哭了起来,“不好不好,那我就没有妹妹了。娘亲快去把妹妹找回来,万一她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娘是逗你玩的啦,妹妹出宫玩去了,她很快就回来。”
林萱吓一跳,心里不禁内疚起来,她小的时候,曾真诚的希望母亲只属于她一个人,盼着哥哥不要分走她的爱。
面对哥哥的善良,她真是无地自容。
吕思净果然笑了起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
裴云瑾看着林萱温柔的给吕思净擦泪,然后又哄他多吃半跟油条,心里不禁想,将来她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86章
十月的草樱小筑已经很荒凉, 秋冬时节的樱花树总在掉叶子,院子里也杂草从生。
因为很久没人住,窗户被雨水淋得朽坏了几扇。
相比青玉宫的繁华和空旷, 惠兰更喜欢荒芜宁静的草樱小栈。
吕思净也很喜欢这里。
白天,林萱会陪着吕思净在草樱小栈玩耍, 到了晚上,她才回青玉宫住。
太医说,吕思净的身体越来越好,他让林萱想一想, 有什么事能再刺激他的情绪, 最好能让他再疯一次,或许可以把他彻底治好。
曾太医的话听着不那么靠谱, 林萱不禁有些怀疑。
惠兰觉得吕思净现在这样很好, 林萱犹豫几天后, 却有些动摇了。
惠兰撇嘴, 嘲讽道:“你不同意, 是不是因为他把我认错是你, 心里吃味了?”
倒也不能完全说不介意。
林萱嗔道:“哥哥是哥哥,嫂嫂是嫂嫂, 我不吃别的醋。可是哥哥却错把嫂嫂当成了我, 我当然不开心!”
惠兰羞得推她一把,“谁是你嫂嫂,别乱说话。”
林萱和惠兰商量了好几天,才想出来一个馊注意, 可以刺激吕思净的记忆。
接下来, 林萱消失了三天。
吕思净三天都找不到林萱,就开始着急的问惠兰:“妹妹, 娘去哪里了?”
惠兰不像林萱一样演技高超,眼泪说有就有,她狠狠心,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终于憋出几滴泪,“哥哥,娘被坏舅舅带走了,我好害怕!”
吕思净眼睛充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大声吼了出来。
就像曾太医预计的那样,吕思净又开始发疯了。
但他这次没有杀人,只是拿着一根棍子,在宫里到处走,想找人报仇。
可是这一次,他却疯得连林萱都认不出来了。
“舅舅,你躲到哪里去了?你给我出来,我要杀了你。”
吕思净一边走,一边大声吼叫。
林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林冲渺,你这个无耻小人,是你害她从丹陛上滚落下去——”
听到这里,林萱拦住了吕思净,“哥哥,你给我说清楚,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吕思净大声哭了起来:“他想在金銮殿里欺负娘,娘打了他一巴掌,他便还手,将娘从陛阶石上推了下去,流了好多血——对了,娘一直头痛,妹妹你不要吵她,让娘好好睡觉,她睡醒了就会好的。”
林萱又怒又惊,还以为吕思净这是认出了自己,谁知道他只是陷在过去的记忆里出不来。
他忘了自己要找人报仇,嘴里一直念着:“妹妹不要吵,娘生病了,让娘好好睡觉。”
裴云瑾深夜回到青玉宫,没有在拔步床内找到林萱,便问红豆,“你主子呢?”
红豆才说:“主子把自己关在盥洗室内!”
“糊涂,她心情不好,你们也随她胡闹?”
疲惫了一天的裴云瑾,可以把仅存的温柔留给林萱,却没办法对底下的人和颜悦色。
林萱若出有什么事,整个青玉宫的人必须集体杖责二十!
他本就不是什么仁慈善良之辈,只是为了不吓到林萱,才收敛了杀伐之意。
裴云瑾过去敲门,没有人答应,也推不开。
红豆吓得变了脸色,“我刚才还进去送了热水。”
裴云瑾冷冷瞥了她一眼,当即破门而入,只见蒸腾水雾中,林萱把自己的头埋在了水里。
她最怕水,平时洗澡,水都不能漫过脚踝!
裴云瑾心下大骇,大步上前,抓着林萱的胳膊,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怒道:“你这是惩罚自己吗??”
林萱睁开眼睛,见了他,所有痛苦的记忆都消失了。
看见裴云瑾那张俊秀的脸,林萱心情好了许多。
她挑眉笑道:“见他那么难受,我也想陪他一起难受。如果不是我想出这个馊注意,他的疯病不会更严重。”
裴云瑾冷静的给她分析:“可曾太医说了,这不是坏消息,反而有可能是一次转机?”
“如果永远没有转机呢?”林萱哭了出来,“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他疯一辈子?”
裴云瑾不想看她钻牛角尖,把她从水里打横抱出来,擦干水,放在床榻上,道:“你最近太疲惫了,放松一点,事情没那么坏。”
林萱狠狠大哭了一场,心情已经好多了,她浑身无力,懒懒的看着裴云瑾,伸手一拉,把他扯到拔步床里来。
衣服一件件散落,拔步床里响起咿咿呀呀的声音来。
林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明白裴云瑾说得对,一直紧绷着自己,并不能找到有效解决办法,还不如及时行乐。
第二日。
林萱到草樱小栈的时候,发现裴奕秋也在。
从吕思净刺杀裴奕秋到现在,无论是太医还是裴云瑾,都劝裴亦秋最好不要出现在吕思净面前。
可是发生了昨日吕思净闹着找林冲渺报仇的事,他再也忍不住众人的劝阻,执意跑来看他。
林萱到的时候,见到裴奕秋对吕思净说:“菖儿,我是你爹。”
吕思净与她一样,都是从小期盼有个爹的人。盼望着他脆弱无助时,忽然有个人跑到他面前说,我是你爹,我可以保护你。
更何况,他又是在神志不清醒的状态下,很容易就接受了裴奕秋是他爹的事。
接下来的事,都让林萱觉得非议所思。
尤其吕思净再也不缠着林萱和惠兰,只跟着自己的爹走。
接连几天,吕思净都跟在裴奕秋身边,父子俩同吃同睡,感情好得令人惊叹。
林萱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刚开始的前几天,林萱还不放心,总要跟在吕思净后面。
几天后,裴奕秋假装生气:“去去去,你别跟着我们,让我们父子俩单独呆些时间。你若实在无聊,就去找铭泽玩。”
吕思净呆在父亲身边很开心,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虽然还不能认识人,却也能正常与人沟通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要求,比如:“茶有点烫”、“我要吃甜的点心”、“要喝果浆”。
见他这样,林萱也放松了些,没再天天盯着吕思净。
她开始计划远游的事,刚好阳蒙外祖父家的镖局,有一趟护送珍贵瓷器去西境的单子,林萱想跟着镖局一起去西境。
镖局出发时间定在了十二月,还有一个月时间。
林萱想,到了十二月,如果吕思净的病已经能稳定下来,她就带着吕思净一起去走镖,带他去完成兄妹俩共同的心愿。
她回宫的时候,裴云瑾就在宫门口等着。
大概因为预感到了林萱即将远行,他最近总是格外黏着她。
裴云瑾看着越走越近的林萱,静静的凝视了她许久。
一开始,林萱还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以为裴云瑾会像从前那样,油腔滑舌的说几句情话,谁知他却是一把将她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怎么了?”林萱心想,他这样不对劲,一定是出事了!
裴云瑾说:“吕思净的病变得严重了,但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林萱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他:“好,你先带我去见他吧!”
她以为吕思净的病,越来越好,才敢离开皇宫,谋划出宫的事。
谁知在她离开宫里的时间,却发生了重大变故:吕思净再次刺杀裴奕秋。
裴奕秋有个习惯,吃完午饭,必须睡半个时辰。
这些日子,吕思净跟在他身边,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寝殿里伺候的宫人,见这两父子睡姿一模一样,呼吸都节奏频率都相同,放松了一下,也渐渐生了困意,想躲去角落里睡一会儿,解解乏。
谁知吕思净突然发疯了!
等宫人和侍卫听到惨叫冲进去的时候,裴奕秋心口插了一把匕首,吕思净双手沾满鲜血,发疯大笑:“师父,我报仇了!我杀了裴奕秋,给我娘报仇了——”
还好,吕思净只是突然发疯,并非有意刺杀,匕首失了准头,看上去流了很多血,实际上并未伤及肺腑,裴奕秋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林萱来到清辉殿,见到吕思净再一次被关进铁笼子里。
他的双手可以自由活动,双脚却被铁链锁住,与圆榻上的金属环扣相连在一起,他只要走动,锁住双足的铁环就会生出倒刺,使他不敢再动。
笼子外,林萱平静的看向裴云瑾:“你让我把他带出宫去,我保证他不会再伤人。”
“你如何保证?如果他伤的人是你呢?”
这是两个人和好后的第一次剑拔弩张。
林萱咄咄逼人,裴云瑾也是寸土不让。
在别的事情上,裴云瑾可以没有原则,但此事关乎林萱的安危,他绝不能放松警惕。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分歧之后,平心静气地谈判。
“他是我哥哥,我不能让他再次被关在笼子里。”林萱说:“如果你不同意,从今日起,我便住在清辉殿。”
“好,我陪你一起住在清辉殿。”裴云瑾说:“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这时,裴奕秋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对两人道:“都别争了,我是他的父亲,最应该陪他住在这里的人是我!”
裴云瑾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反驳。
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他已经得到父亲多年的陪伴和爱,以及太子的位置。
他不能因为担心父亲的安全,就阻止他去关爱他的亲生儿子。
同样,林萱也无法反对,她非常理解吕思净渴望得到父亲的疼爱的心情。
曾太医来检查吕思净,得出结论:“他的心病好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有耐心一点。”
林萱却没什么信心,她觉得吕思净再不好,她也要疯了!
因为吕思净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怕被人下毒,不肯吃熟食。
还好,清辉殿里的人都已经熟门熟路,知道他的习惯,于是每到用膳时间,便有宫人侍卫抬着果树和鲑鱼来。
这一次,换了裴奕秋陪吕思净住在笼子里,与他同吃同睡,便也跟他一样,渴了摘果子吃,饿了吃活鲑鱼。
已经到了冬天,活鲑鱼倒是越来越肥美,暖房里培养出来的果子却是又酸又苦。
裴奕秋陪着儿子,一口酸果子,一口活鲑鱼,竟然也觉得这样的食物吃起来有滋有味。
过了几天,吕思净的病果然如曾太医所说的,慢慢好转起来。
他竟然开始跟裴奕秋交谈:“爹,我好无聊,想下棋。”
于是,父子俩在铁笼子里摆上棋局,打发时间。
林萱见吕思净渐渐好转,开始跟裴奕秋商量要带吕思净出宫的事。
裴奕秋笑她:“你是知道铭泽肯定会反对,才来找我商量吧。”
林萱鼓着腮帮子,假装生气:“我好不容易厚着脸皮来求您,您还笑话我。难道您不肯帮我?”
裴奕秋乐呵呵的戳她左边的腮帮子。
吕思净见裴奕秋这么做,觉得有趣,也跑过来戳她另一边的腮帮子。
林萱被他们父子弄得根本没办法再生气。
裴奕秋叹了口气,接着说:“让菖儿留在宫里,对他的病反而有好处。他跟着你去外面风餐露宿,你能受的住,他怎么办?他现在是小孩心性,饿了要吃,累了要睡,到时候你在荒郊野外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上,他要是跟着你哭闹,你怎么办?我是怕你受不了,不知该怎么办,要绝望得抱着他一起哭!”
林萱计划了很久的事,眼看着不能成功,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但她又知道裴奕秋所说都是对的,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收紧肋骨,又狠狠吐出来,心里这才才舒服了许多。
“我十二月初一那天走。”
“跟铭泽说了吗?”
林萱摇头:“他没问,我也不打算说。他知道后,一定会悄悄派人跟着我,如果我天天被他监视着,出宫还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