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不该同亲妹妹比较,允淑日子过得好了她应该高兴,可她做不到, 心里那口气儿怎么也平不顺,完全忘了允淑在寿王府里头六年来人间蒸发一样,不知过得什么日子。
言青和瞧她模样有些动摇,又添一把火, “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你若不争回来, 抢回来,谁记得你?谁又会牵挂你?咱家只信自己,若自个儿不往上爬,还指望谁能拉一把是怎么地?”
李允善咬唇, “你能帮我什么?”
言青和眯眯眼,“咱家能送你进宫里去,你不想替李家报仇么?进宫伺候官家,以你的美貌,让官家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易如反掌吧?到时候做了妃子,若能再争争气做上那至高母仪天下,有了权势还愁什么?官家身子本就败坏了,殡天不过是一碗汤药的事儿,你同沈念在一起这许多年,医人杀人一念之间,到时候大仇得报,你想怎么还不能成?”
好半晌,李允善也没说话。
言青和负手,“咱家不急,也不能送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到官家跟前去,你且琢磨琢磨,回头想通了,给咱家递个信儿,不过太晚了也不成,咱家的耐心也是有时候的。”
他提步进了屋,掖手在正厅里候着。
李允善再往屋里望一眼,咬咬牙,转而出了堤园。
荷花进来福福身,对沈念道:“沈家娘子一个人出府了,沈大人快去看看罢,别回头走丢了人。”
沈念开方子的手一抖,立时起身,对寿王一揖,“内子一人出府臣实在担忧,药方已经写好了,回头王爷叫人去抓药回来熬就是,臣先行告退了。”
允淑躺床上还闭着眼,一听李允善一个人出了府,立时担忧,可寿王在她跟前坐着,她也不能立时起来去寻人,只得缓缓先睁开眼,咳嗦两声,“奴婢叫王爷忧心了,沈家娘子柔柔弱弱的,还是快些让沈御医去寻人,回头别出了什么岔子,奴婢身子不紧要,好好的。”
寿王额首,对沈念道:“那就快些去吧。”
沈念着急忙慌的,脚底生风跑着往外去。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寿王去拉允淑的手,“庶妃同家里人好好说话,本王今儿要去南北营房巡查,就不陪庶妃说话了。”
允淑自是巴不得他快些走的,挪动着在床上福福身,道: “恭送王爷了。”
寿王出来卧房,瞧言青和低眉顺眼的站那儿,指指屋里头,“庶妃身子弱,你就不用过去叨扰了,跟本王一并去巡营罢,再有之前盐务报的帐对不上,回头查查是哪个环节出的纰漏,若查出来,严惩不贷。”
言青和回说是,跟在寿王后头出了门。
奈奈为让允淑同冯掌印独处些时候,拉着桂花荷花去外头园子里浇菜,没个两炷香时间回不得屋来。
冯玄畅吩咐允老头一家在外厅里候着,卧房里只剩下他和允淑两个人,有什么再不用藏着掖着的,他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关切问她,“你这身子以前那样壮实,这些日子三天两头的就过病气,我日日揪着心,近来常常脑子混沌患得患失的,觉得快要疯了。”
她心里一滩子的苦水,却也不能倒给他听,这几年为着自己,他给寿王办事儿也苦,若再让他看着自己过得不好,岂不是更叫他自责了。
她揉搓着牡丹花被面子 ,垂目,“我好得很,你真真不用替我忧心,倒是你,冒这么大的险也要同我独处些时候忒不明智了些,这府上到处都是眼线,隔墙有耳,寿王到底是个王爷,就算是为着拿捏你才把我放府上来,怕也不乐意你给他戴上顶绿帽子的。我知道大监大人对我的心意,只是照这情形,咱们没这缘分,这辈子走到头儿,怕也是无望在一块儿的了。”
他从不信什么缘分,拉她手搁心口捂着,似哀求,“你别这么,你这么可叫我如何的?喜欢上一个人这样不容易,说放手就放手了?我做不到,你做得到?你对我到如今竟就真的没半分感情么?”
她也说不上来,每每见着他心里都是极欢喜的,只是又掺杂着苦涩和愧意,本来她也闹不明白感情是怎么个回事,懵懵懂懂的,看戏的时候,听戏子咿咿呀呀唱曲儿,唱的都是一见钟情,情深义重,若说戏文里演的那些就是喜欢了,她点点头,那就是喜欢罢。
她想的是喜欢不喜欢,点头点的自然也是喜欢,可他问的是她对他是不是没有半分感情,瞧她点头,冯玄畅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里去。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近乎卑微,他握紧她的手,“若你喜欢的是丁颐海那样儿的,允淑,我要怎么才能变成他那样呢?”
变得傻一些,人再黑一些,或许请求官家让他去南服荒缴之地呆阵子再回来,他都可以去。
她抬眼,“好端端的你提宝儿哥做什么的?他惹你了么?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他是个粗人说话不周全的,比不得您是个文武全才,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说的不中听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是了。”
这话他听着怎么都刺耳朵,她果然心里记挂的都是丁颐海,他这自作多情果然是自作多情了,李葺说的是,任他再好,也比不过人家是青梅竹马,他眼里的光暗淡许多,调子低低的,“你若挂念他,我想法子让他来见你。”
允淑摇头,“大监大人莫难为宝儿哥了。”
她快捉摸不透他想怎么了,这熬人的桎梏她一个人还不成么?都来做什么?反正她年纪轻轻的,寿王爷都三十了,再长熬三十年罢了,她经熬,等熬到寿王爷归天,她就熬出来了。
她想起来要紧的事儿,突然不那么伤春悲秋了,立时又有了些精神,“早晨我还央沈御医给你带话儿的,你即来了又同你说上话,就直接告诉你罢,我昨儿求王妃去人市买壮丁来理整东边的池塘,长安城卖买壮丁的人市有几处我不晓得,你若想在王府上安插东厂的番子,回去查查这些专门给贵人家供用使唤下人的地方。”
他额首,这事儿是个契机,能把握把握。
允淑见他答应,很是欣喜,絮絮叨叨,“我在府上也没白白呆这几年,外头的事儿打听不着,可府上这些人都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寿王妃性子柔和,是个耳根子软的,寿王还有三个侍妾,两个侧妃,侍妾数东厢房那位春小娘子最受宠,寿王爷常宿在她那里,她是胡姬,善歌舞,最会逗王爷开心,青绮门的莫莫姑娘也是常过去作客的。眼下我能在府上随意走动了,过几日我就借个由头也去春小娘子屋里坐坐,到时候能见上莫莫姑娘,有什么事儿可让她转达给李大人。”
他震惊于她如此工于心计了,以前还是个直肠子的傻姑娘,碰上什么事儿也不会藏着掖着,就傻大胆儿的往前闯,若不是他给她撑腰,兜着,在宫里当差都不知道没几茬了。
这几年在寿王府里,怕是受尽了白眼,若不然,那样率真的性子,竟也会看人脸色拿捏人性子行事了,他心里一揪都是心疼,捂她在怀里声儿有些哽咽,“为难你了。”
允淑蹭蹭他,猫儿样软和,“不为难,我晓得您不是真心实意想扶持寿王爷的,他比官家更心疑东西厂的忠心,若真叫他做了天下的主子,倒霉的定然是你和言督主,这是自救,是本能,无关国家大义。”
他想,她真是会安慰人,话说的也好听,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拥着她,鼻间充斥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缱绻如丝,他舍不得松开,心道天塌下来也好,让他贪恋这半晌,好过一直受相思之苦煎熬。
允淑由他拥着,一炉香烬。
奈奈回来的时候,允淑已经送走了冯玄畅,靠着垫起来的枕头数出一摞银钱。
奈奈搬杌子坐过来,托腮问她,“‘主子,你怎么把私房钱拿出来了?这不是那时候官家赏你的那些么?’”
允淑点点头,“这一摞明儿你替我送寿王妃屋里去,就说这些日子承蒙她照顾,让她费心了,再委婉的问问壮丁采买进度。”她指指另一摞银钱,“这些,你今夜里打听打听,寿王爷什么时候不在东厢房歇息,替我送去给春小娘子,说我慕名讨个时间请她喝茶,话捡最好听的说,晓得罢?”
奈奈舔舔唇,“我定然把春小娘子夸到天上去,主子您就擎好吧。”
第59章 您不能光指着男人(正文已替……
她笑, “咱们得帮他,帮他就是帮咱们自己。”
奈奈摇头叹息,“主子, 你说,冯掌印哪里好的?冷着脸凶神恶煞的,上次咬牙切齿的模样吓死个人,瞧瞧人家沈医官就整日里和和气气的,虽说是不爱笑吧,可说话软和。寿王爷么就是花心了些,平常爱吸两口水烟,对王妃和房里的妾室,也是好的不得了的。奴婢瞧您一门心思全扑在冯掌印身上,他对您也不真好呀?一点都不客气。”
她拿奈奈摘回来的桃儿咬一口,很是得意道, “他是个良人, 面上叫人害怕,内里其实最是个热心肠的,论起来长相, 大监大人是最俊(我们方言念zun四声)的,我是个俗人,就中意他这样长的好看又勾魂摄魄的人儿。”
奈奈摇头,完了, 她家主子色迷心窍了。
“主子, 那你中意冯掌印,可想过以后若真能在一起了,那档子事儿怎么办?”
允淑莫名,“什么档子事儿?”
奈奈也不害臊, 说起来尽是叫人听了脸红的话儿。
“主子您都过及笄之年了,长安城里但凡大户人家的姑娘,家里的晓事嬷嬷早就教导过闺房之乐,可怜见的您在这王府里只奈奈一个人陪着,奈奈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比不得那些个晓事嬷嬷有经验,这事儿吧,奴婢都是从春宫图上看来的,”她捂捂脸,心一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学学。”
她眼瞅着奈奈跑墙角去翻箱倒柜,眼瞅着奈奈欣喜的找到卷画轴拿过来,重又在床沿上坐下来,扯开系画轴的红绳,把画轴卷开。
手里的没吃完的桃儿吧嗒掉被面上去,她呀一声,迅速捂上眼,急道:“你怎地看这些污秽画的?也不怕长针眼了!”
奈奈扯她捂眼睛的手,“怕什么的?是个女人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呀,您不看怎么成?难道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熬一晚上么?”
她撇开手指露出一只眼睛瞄瞄,“这样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您不能光指着男人,别看个个都书生意气斯斯文文的,在床上可定不会疼人儿,”奈奈极卖力的跟她解释,“再说了,您喜欢的人不是个普通男子,他是个太监,您就更不能指着他怎么了,得自己找乐子不是?”
允淑被她说的有些动摇,迟疑着,“要不,就看一点点?”
奈奈拼命的点头。
把春宫图徐徐展开来,奈奈起身去把门关结实了,两个人趴在床上看的聚精会神的。
允淑怯生生的,跟奈奈说自己的观点,“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这么多花样儿的?”
“这些还不是最得意人的,比起来长安花街柳巷里那些都是小玩意儿,不过主子您是正经女人,这些就够使了,不能学那些搔首弄姿的狐媚子,轻浮是万万不可的。”
奈奈是一心为自家主子,上不得台面的那些就是在闺房里也是小妾妓/女做派,万万不能给允淑拿来学。
允淑推推春宫图,“你快些把这收起来,还是压在箱底吧,”她指指那画中在床榻上痴缠的男女,脸红道:“这个也太没眼睛看了。”
奈奈道一声嗐,“这有什么的?您在画册上看看成了,左右掌印大人那里也没有,缺着一块儿,疼不了您。”
她扯扯画轴,把画合上,问奈奈,“你在永巷当差,见过太监脱裤子么?什么样儿的?’”
奈奈摇头,“奴婢没见过,不过同奴婢住一屋里的洒扫女使耐不住,偷偷跟小太监结了对食儿,听她说,太监那里是齐根断的,同女人一样,就是落下的疤顶难看的,虽说是个男人相貌却不能当正常人使,到了夜里睡一起,得用其他的东西,比方手啊,玉势什么的。”
“那还怪可怜哩。”允淑听奈奈说,不自觉看看自己腿间,明明她是个女子,却还是觉得她没有的那玩意儿疼。
奈奈笑笑,“若说可怜,谁不可怜的?您现下多学学,省的以后跟了掌印,也可怜。”
这是指望着她活学活用了还?她摇头,“不成,那得多难为情的?”
奈奈把画轴收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要抓住掌印的心,得多用点心思,眼下不学,回头叫人家欲火焚身的起了火灭不了,可不是要杀人了?”
她摆摆手,“不会不会。”
得,她家主子这是信实了冯掌印是个正人君子了。
奈奈收拾完,叹口气,“您好好歇着,奴婢去给您熬上姜糖茶,您喝了小睡阵子,奴婢把这些银钱收起来,先去春小娘子那里探探口风,若春小娘子肯见,奴婢就回来禀您。”
她点点头,笑道,“成,你快些去吧。”
奈奈前脚才走,她就偷偷摸摸下了床,把方才看的春宫图重又看了一遍。
雨打芭蕉,楼上帘招。
廷牧端参汤进屋,瞧冯玄畅光着膀子往身上正浇凉水,吓一跳,忙把碗搁一边,着急道: “主子,您这是在做什么的?”
冯玄畅浑身湿透,露出的膀上滲着水珠子,回头看廷牧,“雍王那边可有回话儿?”
廷牧谒谒身,“回了,同西戎王的谈判很顺意,到时候长安若兵起,雍王即刻挥师南下,西戎出兵支援,保准是万无一失。”
他扯汗巾擦身上的凉水,边往屋里头走。
“白日里叫你打听的长安城中买卖壮丁的地方,都打听清楚了么?”
廷牧回说是,“十二坊子里统共七家,福字间和禄康轩做的一直是寿王府的差事,奴才安排覃时那一班的锦衣卫混了进去,只要寿王妃去买人,指定会买到咱们的番子。”
他额首,披一件外衣在窗前的黄梨花木椅子坐下来,“你去把言绥唤来吧,今儿的晚课别落下了。”
廷牧道声是,转身出去唤言绥。
言绥机灵的紧,瞧廷牧来,兴奋的很,缠着廷牧问东问西,廷牧觉得这孩子性子随言煦,顶会花言巧语,揶揄他,“你母亲这两日来看你,昨夜里瞧你做了絫丝金钗,手怪巧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