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噶布喇提高声音盖过他的话,“我自会找个机会,把常泰送出京城,这几年都不会回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他看着索额图,一向和煦的脸上满是寒霜,一字一顿道:“今日种种,是为兄教子无方,但他到底是我的嫡长子,仁孝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番作为也是一片好心,想为太子扫除障碍,三弟,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索额图不满道:“族人那里又该如何服众?”
“我会把我手里的那部分人脉和宫里的人手都交由你,”噶布喇站起身来,锋锐的目光如一把利剑。
“你是族长,又一向能力出众,自是能安抚族人的,对吗?”
索额图眼里精光一闪,在他的目光下处之泰然,自若的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弟弟自是不如大哥经验老道的。”
老实说,赫舍里家族现在的形势还是挺尴尬的。
作为嫡长子的噶布喇承袭爵位,又是仁孝皇后的生父,太子的亲外公,按理是无比显赫的,可偏偏他不是族长,在朝堂上也没有多少影响力。
而索额图,却因为才华出众,被索尼看重,悉心教导,临终时还把族长之位交给了他,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可偏偏他是庶子,天生在大哥噶布喇面前缺了些底气。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索额图官位越来越高,这兄弟俩的关系越发僵硬。
……
后院,噶布喇夫人一见丈夫回来,就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急声道:“如何了?三弟怎么说?”
“他眼馋我在族中和宫里的势力久矣,自是无有不从。”
虽然各方面被索额图吊打,但噶布喇到底还是索尼的嫡长子,在族内很是有一批追随者,仁孝皇后在宫里经营多年的人手,也有一半是在噶布喇夫妇手里握着的。
眼下为了保住嫡长子,全被一网打尽了。
噶布喇夫人松了口气,又面露犹豫道:“当真要把常泰送出京城?”
“只能如此了,他这次胆子实在太大,也就是没能让他算计成了,否则一旦五阿哥和皇贵妃真出了事,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噶布喇夫人满心懊悔,“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把那份人手交给他!”
“哎……”
被亲儿子坑了一把,噶布喇除了叹气也说不出什么了。
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把嫡长子丢出去平息众怒吧。
……
经此一事,赫舍里氏同时和钮钴禄氏、纳喇氏结了死仇。
遏必隆大人采取女儿的意见,对赫舍里氏暂避锋芒,约束全族低调起来。
而纳喇氏的领头人也不是傻子。
不同于遏必隆大人辞官在家,纳兰明珠时任兵部尚书,又得康熙信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他便在朝堂上弹劾了好几位赫舍里一脉的官员,但是他很快察觉到了钮钴禄氏的动静,当天他下朝回家钻进书房思索了一下午。
出来就改变了策略,也开始约束族人,不再与赫舍里氏死掐。
康熙对此洞若观火,心里对两家的表现很是满意,又念及皇贵妃和五阿哥受的一番蹉跎,自然不吝封赏。
皇贵妃同母的哥哥法喀加了一等爵位,纳喇氏也被提拔了两三个不错的子弟。
在康熙这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下朝之后,纳兰明珠远远的看着一群人拥簇着索额图向宫门而去,冷哼一声,眼里冰寒。
眼下皇上春秋正盛,太子和保清阿哥都还小,孰胜孰负,可还没到见分晓的时候!
最后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纳兰明珠垂眸敛去眼中神色,同样朝宫门口走去。
……
在南三所这四十多天仪敏的确是累狠了。
一朝卓沅身体恢复,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本就需要调养,偏偏又被康熙和赫舍里家族的那些事气到了,一整晚闭不上眼。
第二天就发热了。
青梅照常进来喊自家娘娘起床,却见到对方一头冷汗的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当场就急了,连忙呼喊着让人请太医过来。
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怪吓人的,别说青梅,就是路姑姑几个都担忧的不行,后来连康熙和佟妃都来看了两次。
要不是桑若几个拉着,卓沅也是想过来的,但她比仪敏还虚弱,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断断续续病了四五日才渐渐好起来。
这日,佟妃带着三格格过来。
外面阳光明媚,是冬日难得的暖阳,仪敏便让人搬了桌椅到庭院中,摆上瓜果点心,和佟妃一起说话聊天。
又去兆佳常在那里抱来乌希哈,让她和三格格姐妹两个一起在院子里玩,两个小姑娘都是刚刚会走路的年纪,倒也玩的很高兴。
“你今日怎么带三格格过来了?”仪敏面庞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眼里却满是笑意。
要知道,因为张答应的缘故,佟妃先前是从来没有把三格格带到永寿宫来过的。
看着她,佟妃咬了口点心,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才答非所问道:“你这宫里的茉莉花茶真不错,回头给我包些回去。”
翻了个白眼,仪敏一边说道:“你倒是真不客气。”一边又吩咐人去取些茉莉花茶给佟妃带走。
佟妃叹气道:“也不知道是谁答应请我吃饭,到现在也没有践约,我也只好多拿些东西,权当收做饭钱了。”
给她逗笑了,仪敏差点端不住茶杯,连忙把它放到桌上,这才指着她笑道:“是我不请你吗?我前日可是专门让绿柳上门请了的,是你自己说有事,这也能怨我?”
“哪有你这样请人的,”佟妃不满道:“你明知道临近年底,后宫事务有多忙,你和皇贵妃倒是躲在自己宫里养病了,把所有事都堆给我……”
“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这个时候找我吃饭!”她一说起这个就来气。
仪敏有些心虚的缩着脖子,她能说是日子太悠闲,所以忘记年关这回事了吗?
她很快的转移话题,“那你若是无事,便留下来用个午膳吧,我让青梅去准备。”
佟妃却摇头道:“不了,再待一盏茶功夫就要回去了,今日也是泰芬珠闹着出来玩,我才把她带出来一会儿,我那儿还有不少宫务没处理,不便久留。”
“一顿午膳而已,费不了多少时间,”仪敏劝道。
佟妃还是没同意,却对她说了另一件事,“最近宫里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嗯?”仪敏一脸疑惑,“什么流言?”
身后的绿柳连忙说道:“回娘娘,是这样的,前两日宫里突然有两道流言传开,一则说的是,五阿哥连天花都能熬过,定是福泽深厚的人,还说皇上当年也是熬过天花的……另一则说是,五阿哥八字与宫中不合,只有接到宫外抚养些年,才能平安长大。”
她说道:“这几天娘娘身体不好,奴婢怕影响娘娘休息,便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娘娘。”
仪敏叹气:“下不为例,以后这种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绿柳:“是。”
“你觉得哪一道消息是惠嫔自己放出来的?”仪敏看着佟妃问道。
毋庸置疑,这其中定有一道是惠嫔自己放出来的,宫里从来都没有空穴来风一说,能传的开的流言,定是有人在背后支撑的。
佟妃不答,反而问道:“那你觉得是哪一道?”
懒得和她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仪敏直接说:“第二道是惠嫔自己传的,第一道是有心之人故意引导的,我若没有猜错,该是第一道流言先传开……”
而惠嫔为了避免康熙猜疑,也是为了把五阿哥送出宫避祸,这才自己放出第二道关于五阿哥命硬的流言。
可见五阿哥天花一事,是真的把惠嫔逼狠了,不惜母子分离,也要换得一时安宁。
佟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她还有一个疑问:“你说,那第一道流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呢?”
“不是赫舍里氏的人手吗?”仪敏疑惑反问,不然还有谁?
佟妃就笑笑,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正在玩闹的三格格喊道:“泰芬珠,来额娘这儿。”
一听她的声音,三格格就丢掉手里不知哪里采的的小花,高高兴兴的跑过来了,一把扑进佟妃的怀里,软软糯糯的喊道:“额娘、额娘……”
目光濡幕,尽显依恋。
佟妃待三格格是否真心,从三格格对她的反馈中就能看出来。
仪敏搂着乌希哈,笑道:“三格格给你养的开朗了许多。”
这话是真的,三格格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爱笑了,小脸也肉嘟嘟的,非常可爱。
佟妃爱怜的给三格格擦着额头的汗,闻言也笑了,她还挺自豪:“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好好教育的。”
她轻声细语的和三格格说道:“泰芬珠,额娘还有宫务要忙,我们就先回家好不好?等下次不忙了,额娘再带你来温额娘宫里和妹妹玩,好不好?”
三格格顿时急了,“玩、玩……”
仪敏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佟妃怎么哄。
只见她也不着急生气,而是很耐心的劝着哄着,直到许下一块糖糕的代价,这才把三格格哄得点头了。
不由笑道:“你倒是会哄孩子。”
佟妃把三格格抱起来,交给乳母,也回头看着她笑道:“都是跟你学的。”
……
承乾宫,寝室。
卓沅一口一口的喝着补汤,直到咽下最后一口,这才施施然的擦拭唇角,对着早就候在一旁的嬷嬷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那嬷嬷面容平凡,一身朴素衣裳,格外恭敬的回道:“回娘娘的话,都安排好了,那颗钉子是早在仁孝皇后初入宫时就埋下的,起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心算无心,奴婢首尾清理的很干净,不会有人察觉的。”
所有追查流言的人,都只能查到赫舍里一族头上。
“那就好。”
站起身,卓沅轻轻摩挲着帐子,默默不语。
嬷嬷又道:“惠嫔娘娘很是感激,说是只要五阿哥能平安出宫长大,以后任凭娘娘差遣。”
卓沅对此不置可否。
“赫舍里贵人交出来的名单核对的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无误,只有些藏得深的还没挖出来,但想必不用太久。”嬷嬷语气与面容一样平静道。
卓沅点头,“不必打草惊蛇,安排人盯着就是,暂时不用接触,这些人本宫留着有用。”
嬷嬷点头,沉默离去。
等她走了好一会儿,桑若才开口问道:“娘娘是怎么料到惠嫔会配合?”
卓沅漫不经心道:“因为五阿哥的命只有一条,她赌不起。”
“不过这次是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下次等赫舍里家族有准备了,可就不那么好算计了。”
卓沅勾唇浅笑,“但没关系,日子还长,本宫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长长久久活下去……”
……
康熙十五年元月。
在又发作了几位赫舍里一族的子弟后,康熙下旨,把五阿哥保清送出宫,交于他的母族纳喇氏照顾抚养。
同时为了安抚惠嫔和纳喇氏,康熙又下了一道旨意:重新排列阿哥公主的序齿。
这样一来,五阿哥保清就成了大阿哥,长子之位被彻底落实了。
不提吃了哑巴亏的赫舍里一族如何想。
纳兰明珠很愉快的接手了新任皇长子,兴高采烈的跟大阿哥培养感情。
自此,天花一事,在明面上彻底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
太子:为什么孤的人缘这么差?
大阿哥:呵呵
卓沅:……
作者(对手指):其实你妈妈给你留下不少好人缘的。
仪敏:这题我会,因为你有个杀千刀的舅舅和一个偏心到胳肢窝的亲爹!
——
今天手臂是不疼了,但是我牙疼。
我都不敢确定是疫苗的影响,还是我糖吃多了。
第46章
自从大阿哥被抱到宫外, 惠嫔就沉寂下来,若无必要,从不出门, 很有些向温妃学习的意思。
倒是引得康熙多有怜惜,常去安慰, 年后的第一个月就去了延禧宫七次, 各种赏赐更是流水般的入了惠嫔的库房。
如此隆宠之下,惠嫔也并没有露出骄矜之色,反而越发谦逊,事事服从皇贵妃安排,对佟妃和温妃也是格外恭敬。
哪怕是一些地位不如她的妃嫔,她也是很和善,见面三分笑。
看的仪敏心里暗暗叹气:惠嫔之前虽也是很谨慎的一个人, 但也带着些高位妃嫔的骄傲, 又因为养着大阿哥,举止难免有些浮躁, 对她和佟妃这两位无子的妃位也不算多在意。
如今却是彻底沉下来了。
听到她感慨的话,卓沅轻轻一笑,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道:“这才是聪明人, 知道自省,会随着时局变化改变自己。”
她挑拣出一朵最好看的芍药, 用花瓶簪固定好,戴到仪敏的头上, 反复调整了好多次,才左右看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全程仪敏都笑着任她摆弄。
又被她拉住手一起坐在塌上, 关切问道:“前些日子你病了好些天,听桑若说还很严重,如今虽大好,可我总瞧着有些憔悴,我让人备了些上等的补品药材,你尽数带回去,多多调养才是。”
“我没事的,倒是你,这次实在是伤了元气,正该好生修养才是,怎么这么早就和佟妃移交宫务了?要我说,应该再多调理一个月才好。”
仪敏这话说的小声,就好像生怕被远在储秀宫的佟妃听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