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佟妃已经不是从前热爱宫务的佟妃了,在被高强度的宫务折磨了两个月之后,她已经快对宫务两个字ptsd了,现在一心就想着早点结束临时工的工作,回储秀宫陪女儿。
卓沅也知道这件事,她弯眼笑道:“可放过佟妃吧,早些天她就经常往承乾宫来,处处嘘寒问暖,开始我还以为她怎么了,后来才知她一心就想我早日恢复,也好收回宫权,放她自在……”
一说起这话,就连桑若都在一旁笑起来。
最开始佟妃日日过来的时候,无论是卓沅还是她身边的宫女心腹等人,都是带着警惕忌惮的。
可谁知,在听到太医说皇贵妃还要再修养半个月的时候,佟妃却是受打击最大的那个,整个人都垮了,一连声的追问太医,问能否快些……
当晚就送来了一大批补品,再三让皇贵妃保重身体、争取早日康健起来收回宫权。
听桑若绘声绘色的形容当时的场景,仪敏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现在的佟妃完全就是个被生活和工作量压垮的社畜,哪里还有当初一心搞事业的劲头了。
然而好笑之余,她还有点心虚。
——应该不是、被……我影响的、吧?
毕竟,传说中咸鱼气质是会传染的……
卓沅含笑道:“如今年关已过,各处都平稳下来,最忙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又有几位嬷嬷辅助,我并不会很辛苦,阿敏别担心。”
“佟妃这些日子是真的忙坏了,之前又帮我照顾了阿雅,我仔细问过了,阿雅在储秀宫的一个多月,佟妃哪怕再忙,都要每日去看望一次,吃穿用具都是和三格格一样的……”
提到阿雅,仪敏就免不了多问几句:“阿雅也吓坏了吧,我这几天在永寿宫养病,也没能过来看看她,先前事发突然,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只能匆匆托付给佟妃……”
卓沅很赞同的点头,“你做得对,把阿雅交付给佟妃再合适不过。”
若是让皇上带到乾清宫,固然有了和皇上亲近的机会,但乾清宫养着太子,阿雅在承乾宫是一等一的主子,但到了乾清宫,她这个养女就要退居二线,免不了要受些委屈。
而若是接到永寿宫,虽然有四格格一起,但当时永寿宫没有主位坐镇,纵然路姑姑能干,也难免人心惶惶。
至于让阿雅留在承乾宫,就更不行了,孩子还小,在那般紧张的氛围下,不知要有多惶恐。
细细数来,只有佟妃的储秀宫是最佳选择。
一则,佟妃代掌宫权,储秀宫人心最稳,二则,储秀宫养着三格格,有妹妹作陪,也可安抚阿雅的情绪,实在再合适不过。
仪敏就笑笑,当时那种情形,她完全是凭本能做事,根本想不到很多。
于是只说了一句:“那真该好好谢谢佟妃。”
卓沅点头,“我一回承乾宫就让人备了重礼,由两个亲信嬷嬷亲自送去,暂且聊表心意,日后有机会定是要报答的。”
……
慈宁宫。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康熙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贵妃锤,正亲自为太皇太后锤着双腿。
自刺杀之事后太皇太后就和康熙祖孙关系缓和了些,再加上这次天花之事,太皇太后摒弃前嫌的帮扶佟妃打理后宫,也给康熙挡下不少麻烦。
这几天,康熙天天都要来慈宁宫待一个时辰,端茶送药好不殷勤,倒是逐渐恢复了几分前些年的亲密。
别说苏麻喇姑如何高兴,就是孝庄太后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虽然对草原执念刻骨,但康熙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儿,她心里也是极为重视的,眼见日益生疏,心里也不是不难过,只是她习惯了刚硬执拗,又自持长辈身份,也拉不下脸来主动示好。
这次忍着心中厌恶,派人襄助佟妃安抚后宫,更多也是想创造一个破冰的契机。
年纪大了,便越发贪恋温情了。
“皇祖母,这个力道可还行?”康熙边给太皇太后捶着腿边问道。
他语带笑意,明显心情不错。
老实说,康熙伺候人的本事真不怎么样,锤的力道太轻,几乎和没锤一样。
但孝庄太后还是乐呵呵的点头,笑问道:“皇上今日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吗?哀家瞧着皇上身上有股喜气。”
康熙兴致勃勃的捶着腿,闻言抬头道:“还是皇祖母了解孙儿,”他脸上露出笑容,“保成今早新背出了一首古诗,孙儿只教了他一次,他便记住了,可见天资聪明,孙儿心里着实高兴。”
孝庄太后也露出惊喜:“当真?他才多大呀,竟有这般记忆,可真是皇上与社稷之福啊!”
康熙听得很是高兴,但还是谦虚道:“也不小了,再过两个月便满两岁了,他身为太子,自当要比别的皇子更勤勉些。”
“那还是个孩子呢,”孝庄太后不赞同道:“皇上是三岁才启蒙的,也不要对太子过于苛求,孩子还小,养好身子骨最重要,学业什么的暂且放放也无妨。”
手臂垂的有些酸,康熙就把贵妃锤丢给一旁侍候的宫女,他自己换了一边坐下,说道:“孙儿自然是看重太子的,乾清宫日日都有太医问脉,以确保太子身体安康。”
“孙儿也是见太子学有余力,这才多教导了些,真正延请文武师傅,还是得等到太子六岁之后。”
听他说完,孝庄太后这才又高兴起来,她连连点头说道:“是该如此,太子身份贵重,事关国祚,丁点马虎不得。”
“是,孙儿自当谨慎。”康熙笑吟吟道。
又询问孝庄太后可喝过药,赞了屋内熏香,最后还亲手给孝庄太后剥了个柑橘。
皇上的孝顺之举,孝庄太后一向都是安心受着,吃了两瓣柑橘,就摆手道:“吃多了上火,不宜多用。”
康熙就自己吃了。
看了他一会儿,孝庄太后问道:“大阿哥那边如何了?”
康熙回道:“孙儿前些日子出宫去明珠府上见了一面,纳喇氏养的仔细,大阿哥比在宫里还壮实了些,虎头虎脑的,是由明珠亲自启的蒙。”
孝庄太后点头,“纳兰明珠的学识不错,也不算委屈了大阿哥。”
但她提起此事还有别的意思。
孝庄太后拨动着手里的珠串,轻轻合了上眼,“哀家知道皇上思念仁孝皇后,爱重太子,但这次……”
“孙儿明白皇祖母的意思,”康熙心里对赫舍里家也不是没有不满。
但是……
“太子年幼,又失去了生母,孙儿若在此刻重惩赫舍里氏,无疑会让天下人以为太子地位不稳,眼下前线战事焦灼,孙儿也是不想再生变故。”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养着的太子。
孝庄太后暗地里叹气。
皇贵妃暂且不说,只论太子和大阿哥,前者是刚满月就抱到乾清宫抚养,连开口说话都是皇上亲自教的。
而后者却养在南三所,只是每隔几日抱去乾清宫见一面,一次不到一个时辰。
不提身为皇帝,看重作为继承人的太子是理所应当的。
只说身为父亲,偏向于自己抚养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也是人啊。
哎……
儿孙自有儿孙福吧,不管了。
……
康熙十五年六月。
乾清宫。
康熙正在召见朝臣,仪敏就坐在内殿里看书。
在后宫待的久了,对于这种情景总是见过几次的,仪敏也不当回事,一个人反而更自在些。
但这次康熙去的着实有些久了,仪敏看书看的眼睛都酸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正要起来走动走动舒展身体,就听一旁的宫女轻声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仪敏下意识说了一句:“没有。”
又听着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哦豁,已经不是刚刚那个宫女了。
见到她眼中疑惑,那宫女低头道:“云露姐姐已经回去了,奴婢是来轮值的,方才见娘娘看书入神,奴婢等便没有打搅。”
哦,来换班的啊。
仪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思莹。”
“那你帮本宫去换一本书吧,把这本放回去。”把手里看完的书递给对方,仪敏温和的说道。
思莹问道:“不知娘娘想要什么样的书?”
“拿本游记就好。”
“是。”
换了一本书,仪敏继续看起来,这次看到一半,就见梁九功走进屋子,对她弯腰笑道:“温妃娘娘,皇上朝政繁忙,一时半会儿不得结束,特意让奴才过来告知一声,还让娘娘自行用膳,不必等他。”
仪敏露出关切之色:“那皇上可曾用过膳。”
梁九功笑道:“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议事,只叫人做好了膳食送去,等事情结束,便会和几位大人一起用膳。”
仪敏点点头,便高高兴兴的开始点菜了。
跟康熙一起吃饭久了,仪敏对御膳房的手艺也熟悉的很,她熟门熟路的说道:“要一道翡翠虾仁,一份山鸡燕窝汤,再做些鳝鱼,鳝鱼要李师傅亲手做的,他做这道菜味道最好,剩下的你让几位师傅随意搭配就是。”
思莹微微屈膝,应了声是,便去外面安排吩咐了。
等菜的过程中,仪敏也看不进书了,百无聊赖的打量起站在一旁的几位宫女。
只一眼就挑了眉头,之前没在意,倒是不曾发现,这屋里好几位宫女的穿戴都和身份不符,有些过于精致了。
尤其是那位自称名叫思莹的宫女,她身上的衣服,用的是贵人份例里的蓝素缎,头上戴的玉钗也不是凡品,而用来压衣襟的串珠是颜色鲜亮的珊瑚珠子。
仪敏来了兴致,她撑着额头,对着思莹说道:“你走近些,给本宫看看。”
思莹不慌不忙的朝前走了两步,停在仪敏一丈远的地方,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一张精致的美人脸。
鹅蛋脸、杏眼、肤如凝脂。
那样的打扮,再加上这张脸,仪敏心里百分百确定这是康熙养在乾清宫后殿的官女子之一。
官女子虽被皇上宠幸,但是并没有脱离宫女的范畴,不仅算不上是宫里的主子,连工资都和寻常宫女没什么差别,而且依旧是要干活的。
——观她衣着举止,该是很得康熙喜欢的。
好奇的看了一会儿,仪敏越看越眼熟,不由问道:“本宫之前见过你吗?”
思莹把头低了下去,轻声说道:“奴婢是去年小选入宫的,小选当日,曾见过皇贵妃娘娘和温妃娘娘一面,此后便不曾见过了。”
眼睛微微睁大,仪敏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
哎呀呀,小选入的乾清宫,这不是她的六六大顺嘛!
她坐直了问道:“你姓什么?”
当初只是一面之缘,到如今已经间隔大半年,能留点印象就很不错了,实在记不起是谁了。
思莹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沙哑:“奴婢姓乌雅,家父是包衣护军参领。”
点了点头,仪敏就不再说话,低头喝起茶来。
她心里老复杂了。
托那些影视剧和小说的福,她一想起乌雅氏,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德妃和四大爷之间的母子纠葛。
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爱看清穿的小说,一口气追了十几本,里面有一半是穿越成德妃的,另一半则是喊她婆婆的,记忆之深刻,至今不能忘。
好在御膳房的动作很快,一道道菜被端上来,及时打破了逐渐尴尬的气氛。
……
饭后没多久,康熙就回来了。
见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一盆兰花,便笑道:“你若是喜欢,朕便让人送到永寿宫。”
仪敏回头看他,摇头道:“皇上莫不是忘了,臣妾养不来花花草草的,前些日子才养死了一盆茉莉,可不想再糟蹋这兰花了。”
“一盆花而已,不值得什么,”康熙走上前去揽着她的肩,语气柔和。
他说道:“保成前些日子玩闹,还把朕近日最爱的两盆墨兰给当草拔了,朕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几盆花花草草而已,本就是供人解颐的,难不成还真当宝贝供着。”
康熙说这话的本意,或许是好的。
但是现在仪敏一听到太子浑身不适,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卓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样子。
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她知道这件事不该迁怒于太子,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陷在一种后怕的情绪中——若是卓沅没有挺过去怎么办?若是她感染上的是重症天花怎么办?若是伤了寿数怎么办?
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天天盘桓在她的脑子里,有时候连梦里都是这些,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她甚至要点安神香才能睡着。
这件事在她心里,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过去,不愿和解,也无法原谅!
而谁都无法否认的是:太子是一切事件的起因。
赫舍里家族对卓远下手都是为了太子。卓远差点被算计去了性命也是因为太子。
曾经因为仁孝皇后的缘故,仪敏对太子很是心存怜惜的,偶尔在乾清宫见一面,也是嘘寒问暖,处处体贴,每逢太子生辰,她都是四季衣裳鞋帽袜子的送全套,件件精心。
彼时,她是真心心疼这个生下来就没有额娘的孩子,也是真心为他以后的下场忧心。
可是当初因为仁孝皇后而生出的喜爱,如今却也因为赫舍里家和卓沅被收了回去。
她不至于会对太子做些什么,也明白他一个奶娃子什么都没有做,但心里却实在亲近不起来了。
就那样吧。
“太子年幼,爱玩闹些是正常的,臣妾却不小了,再者,臣妾也并不爱这些娇贵的花,倒是前些日子佟妃送给臣妾一盆绿松,臣妾瞧着喜欢的很,也容易养,皇上若是真心要送,不如把您书房里摆的那盆绿松送与臣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