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笑,“你尽会挑朕的好东西,”
那盆青松是江南总督今年五月供上来的万寿节贺礼,落到康熙手上才一个多月,正是稀罕的时候,日日都是要观赏。
仪敏偏头笑道:“皇上不舍得?”
为她扶正簪子,康熙正要说话,外面就传来通报声:“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梁九功身后跟着一位身形微胖的太监,两人脸上都挂着喜意。“皇上,刚刚钟粹宫传来消息,荣嫔娘娘有喜了。”
仪敏连忙和众人一起恭喜皇上,还很上道的让康熙不必管她,自去钟粹宫看望荣嫔就是。
康熙稍微犹豫了片刻,便很诚实的走了。
目送他的车辇远去,仪敏目光悠长。
——老三来了。
……
傍晚,乾清宫后殿。
忙碌了一天的乌雅思莹回到屋内,和她同屋的章佳诗韵已经替她打好了热水,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担忧道:“姐姐可回来了,怎么样?今日嗓子可好些?”
连饮了三杯蜜水,乌雅思莹这才哑着嗓子说道:“还好,只是不能大声说话,好在温妃娘娘为人一如宫里传闻的温和慈善,倒也不曾为难。”
“那便好,”章佳诗韵松了口气,又忿忿不平道:“都是戴佳贵人,非要让姐姐给她念书,还一念就是一个时辰,连口水都不给喝。”
乌雅思莹低头不语。
她倒并不如何在意戴佳贵人,毕竟作为官女子去侍奉那些有名分的嫔妃,任何刁难都是可以预料的,她早就有准备。
她只是又想起了今日所见的温妃娘娘,她在乾清宫伺候近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皇上面前也能那般举止闲适自在的嫔妃,让她不觉心生羡慕。
她压着嗓子说道:“原先宫里传闻温妃娘娘性情淡泊、与世无争,我还不信,只觉得这宫里哪儿会有这样的人,今日一见,到觉得传闻未必不是真的。”
章佳诗韵给她又续了一杯蜜水,闻言笑道:“姐姐说的我心里好奇极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宫女,身上衣料精细,面带笑意的看着她们,“哪位是今日侍奉温妃娘娘的乌雅姑娘?”
乌雅思莹愣了一下,连忙道:“我是,不知……”
那宫女就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瓷瓶,笑道:“这是我家娘娘让送来的,还是先前娘娘嗓子不舒服,找太医专门调制的枇杷露,比吃药还管用些。”
乌雅思莹再聪明的脑子也想不到会有这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章佳诗韵忍不住开口问道:“温妃娘娘怎么会专门送来这个?”
那宫女笑道:“我们娘娘说,今日见乌雅姑娘声音沙哑低沉,想必不是受寒就是伤着嗓子了,这才送来此物,也是感念乌雅姑娘今日伺候的辛苦。”
乌雅思莹连忙道:“伺候娘娘哪敢称辛苦……”
那宫女就笑了,不由分说的把枇杷露送到乌雅思莹手中,口中说道:“姑娘莫要推辞,不然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我们娘娘一向善心,姑娘所得也不是独一份,且安心受着就是。”
握着手里被体温暖热的瓶子,乌雅思莹看着对方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杏儿,”那宫女笑的很爽朗。
乌雅思莹点点头,表示记下了,“杏儿妹妹,还烦请你代我多谢温妃娘娘。”
“好。”
等杏儿走了,章佳诗韵拿过那瓶枇杷露瞧了瞧,又打开闻了闻,这才道:“是上好的。”
她外祖母是宫里的医女出身,耳濡目染,她看病的功夫不怎么样,但识药的能力还是有的,只一看一嗅,便知用料极佳。
她有些感慨:“温妃娘娘真是个好人!”
乌雅思莹心情复杂,但还是很认同的点头。
“我去烧些热水,咱们今天就把这枇杷露用一些,姐姐这嗓子要是再不好,我都打算去请医女来瞧了。”
宫里的宫女太监没资格请太医,哪怕是官女子也一样,若是有什么病,除了自己找点药吃,也只能花大把银子去请医女了。
乌雅思莹说道:“我去吧,你今天是晚上当值,快去歇歇吧,不然又得熬得两眼通红。”
“那姐姐小心些,那烧水炉子的手柄有些松动,我就先睡了,姐姐记得到点叫我。”
章佳诗韵也不客气,她和乌雅思莹是打小玩到大的交情,又是一起入的宫,彼此扶持、感情很好。
烧了水,用了枇杷露,乌雅思莹也不休息,而是坐在章佳诗韵的床沿上,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轻轻的给她打着扇子。
天气越发热了,她们屋内没资格用冰,平日里也只有伺候皇上的时候能跟着享受一二,其余时候只能找来两把扇子解暑。
坐的久了,感觉腿有些麻,正要站起来走走。
却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
心下一惊,连忙去掀开被子,却见章佳诗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眼泪落个不停,枕畔湿了一大块。
“你这是怎么了,快把眼泪收一收,仔细哭肿了眼,给几位姑姑瞧见了,免不了一顿教训。”
乌雅思莹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安慰道:“可是做噩梦了,不怕啊,姐姐在这儿呢。”
章佳诗韵摇头,抽噎道:“不是噩梦,我只是突然好想家,姐姐,我想回家,我想阿玛和额娘了……”
她抬头看着自小依赖的姐姐,问出来一直困在心里的话:“姐姐,我们真的能走出乾清宫吗?”
乌雅思莹的身体徒然一僵,但她还是很温柔的帮对方理着头发,用平生最坚定的语气回答着。
“会的,一定会的,你相信姐姐,姐姐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
她把自己心里的迷茫和不确定都深埋下去,眼里没有不切实际的野心,也想不到太远的日后,宫里的日子比她预想的更加艰难数倍,浇灭了她所有的骄傲和浮躁。
现在她满心只想让两个人都能有个名分,哪怕只是个庶妃,也好过做个谁都能踩一脚的宫女。
她只想带着诗韵在这宫里好好的、有尊严的活下去。
——我一定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仪敏:这次我真的不是看脸。
——
今天出门散步时,走过一条小路,光线穿过树的空隙,在地上留下一个笑脸。
我觉得好治愈,站在那儿看了好久。
也分享给你们。
第47章
“娘娘, 都送过去了,乌雅姑娘让奴婢多谢您。”杏儿一回到永寿宫,就来向温妃娘娘禀报。
“知道了, 你辛苦跑这一趟,拿个桃子吃吧。”仪敏从一盘子蜜桃里挑出最大的一个, 笑呵呵的递给杏儿。
杏儿也不跟她推辞客气, 道了声谢,就高高兴兴的接了过来。也没在屋里多待,告罪一声就出去了。
仪敏也没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用小银叉吃着被切成小块的水果拼盘, 趴在窗户上看着招财和乌希哈在草地上跑。
倒是一旁的青梅心有不解, 忍不住问道:“娘娘很看好那位乌雅姑娘吗?”
官女子不算宫妃,也不能算纯粹的宫女, 身份尴尬,大多都是以姑娘二字称呼。
也不怪青梅有此问, 要知道仪敏虽然对下慈和, 遇见一些有伤病的宫女太监都会适当的请医送药, 偶尔出门要是碰见有人恃强凌弱, 也会cos一把正义使者。
但这仅限于是宫女太监。
那些低位嫔妃之间的事, 她从不会多管,更别说是身份敏感的官女子了。
仪敏先点头又摇头, 她靠在塌上, 怀里抱着一张软枕, 唇边带着笑意。
“是挺看好的, 但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觉得挺喜欢她身上的那股生命力。”
“生命力?什么生命力啊?”青梅满心不解。
仪敏却不再说了,只是闭上眼, 在脑中回忆着今天看到的那双眼睛,那眼里有着向往和不屈不挠的信念。
那种不屈于命运、敢和命运搏一搏的生命力,敢于冲破阶层,去为自己争取的精神。
——真是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喜欢啊!
在仪敏这里,野心并不是一个贬义词,相反,因为她自己没什么向上拼搏的劲头,所以就特别欣赏那些奋勇向前的人。
好日子谁不想过?有梦想有追求也不是坏事。
就是仪敏自己,也是期望日子越过越好的。
再说了,她对乌雅氏的印象虽然有些受影视剧和小说的影响,但她比谁都清楚,她今天遇见的才是真实的人,而不是生活在故事书里的角色。
这么多年,和她一起生活在这皇宫里,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玩闹、一起拌嘴的才是活生生的人。
表面上高贵淑敏,私底下却爱撒娇的卓沅,表面上一朵小白花,私底下常常被气成海豚的佟寄柔,还有博尔济吉特庶妃、兆佳常在……
那些来源于历史书、影视剧、各种小说的刻板印象,逐渐被鲜活的人物代替掉。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从前世带来的标签,强行贴在对方身上呢?
起码目前在她看来,去掉她的姓氏,乌雅思莹就是一位充满反抗精神的小姑娘,是仪敏最欣赏的那一挂女子。
又何必吝啬一点善意呢?
……
仪敏问道:“今日给荣嫔的贺礼送了吗?”
“这还用您说?”青梅笑道:“一得到消息,奴婢就亲自备好了礼,跟玉兰两个人去把礼送了。”
她一一报备着:“大都按照以往的份例来的,只是娘娘如今是妃位了,送的礼难免就要厚一些,奴婢就又加了一成,添了些绸缎首饰进去。”
“我记得乌云格格月底就要大婚了吧?”仪敏一边拆着头上的发饰,一边问道。
青梅点头。
“你回头搭配几件寓意好的礼送过去,早先我答应过乌云格格,定是要给她送分贺礼的,可不能食言了。”
“对了,”她回过头嘱咐道:“前些日子皇上送来的那串黑珊瑚的珠子,我瞧这极好看,你也添进去,再让送礼的人帮我带一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也就是了。”
“奴婢记下了,”青梅给她梳着头发,脸上笑意融融。
她突然说道:“格格。”
“嗯?”仪敏一愣,然后柔和下面容,应下这个觉得有些生疏的称呼。
“哎!”
上一次被这样叫还是在五年前未入宫的时候呢,如今想来都快不记得那时的样子了。
青梅蹲下来,仰视着她的脸,“娘娘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还在府上的时候,红杏成婚,您也是这么说的,您说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说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只愿永远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红杏啊,”仪敏浅浅一笑,“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当年入宫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生产可还顺利,下次嫂子入宫,可要好好问问。”
青梅笑的很高兴,“娘娘还和以前一样呢,世人都求子嗣儿女,但奴婢知道,娘娘一直是不在意的,有了固然欢喜,但没有也很自在。”
所以在路姑姑、绿柳几个为娘娘久未生育暗自忧心的时候,她却不是很在意,在她看来,只要娘娘自己高兴就好,没什么是比娘娘高兴更重要了。
“是啊,就算是日后你成婚,我也只会祝你这两句话,”仪敏握住青梅的手,很认真的说道:“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在做妻子,做母亲之前,请先做好自己。
青梅笑着点头,却是说道:“奴婢才不嫁人呢,奴婢要一直伺候娘娘,等到老了,走不动了,再去娘娘送的庄子上养老……”
……
六月底。
乌云格格大婚第三天来宫里请安的时候,还特意独自来了一趟永寿宫。
“温妃娘娘,”她见面就笑开了,“您送来的这串珊瑚我很喜欢,谢谢您。”
她便说着话,一边还晃动着手腕上的珠串,可见是真的喜欢。
仪敏也挺高兴的,送别人东西,不就是指望人家收到了会喜欢吗。
她拉着乌云格格的手,一起坐到塌上,细细问她新婚感觉如何,虽说是细问,但是新嫁娘能说的,也无非是那么几个点:夫婿可体贴?公婆可慈善?婆家可有什么烦心事?
乌云格格面带笑意,显然是非常高兴的,这些问题,她今日被问了许多遍,但每次她都是很认真在回答着。
“苏尔登对我很好,我本来以为京城的少爷都是一身文气,但苏尔登不同,他自幼也是练过武的,每天都要早起去演武场打拳,辅国公府在郊外有个跑马的庄子,我们还约好过两天就去小住……”
她眼睛很亮,和在草原上的时候一般无二。
仪敏唇角一翘,“那可真好,夫妻之间,彼此合得来最好不过了。”
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了。
乌云格格连连点头,“是啊,我额吉也是这么说的。”
她娇美的脸上带着幸福,“我额吉还说,她以后就不回草原了,就留在京城陪我了。”
“长公主不回蒙古了?”仪敏露出惊讶之色。
“嗯嗯,”乌云格格一谈到这件事就浑身透露出一股轻松的气息。
“额吉说了,哥哥已经承袭了王爵,地位也稳固,嫂子也是能干的,巴林部不用她多操心也会很好,她也到了该好好歇息的年纪,以后就留在京城修养了,皇上也同意了。”
淑慧长公主今年也五十多岁了,早些年先巴林郡王逝世之后,孝庄太后和康熙就有意让人把她接到京城安顿,是长公主自己拒绝了,她放心不下儿女和巴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