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吧?
闪烁的光线穿插在明舒乌黑浓亮的发丝间,斑驳陆离,她的眼里有得意又有兴奋,这些情绪还不太纯洁,像刚从深渊里打捞出来。
女人在阳光下抬高一度自己的下巴,颈肩的肌肤吻落油画质地。
说到底,凭本事将爱恨收放自如的人,是她才对。
今天阳光正好。
明舒带林琴她们去了市中心的商贸大厦。三个人走走停停,购物吃喝,享受闲暇时难得的快乐。
到下午时,明舒带着一份林琴在国外做出的检查报告去了趟医院。
走廊上人群像定点的漂流瓶,在河流里涉足而过,不期而遇地就会碰上某个人。
明舒在几道门前走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膝关节方面的主治医生。
她匆匆而过,似一阵不为缘由的风。
程宴洲从观察心率的私人科室里离开。
半个小时后,打印机将结果吐出,护士审视着那张异样的心跳图,慌里慌张地报告给了周医生。
几盏可怜的白光惨淡地映照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头顶倾压给人以呼吸急促的错觉,仿佛置身于偌大的蒸笼,灼热得人焦躁难受。
昏暗的一方视野中,只见女人在自己的车身旁略顿了顿。
车窗上此刻正水雾蒙蒙,明舒静静地欣赏着一番冷暖情人间可触不可及的寻常悲惨。
几滴水珠承受不住地沉沦于重力场的怀抱,试图以坠落的眼泪来祭奠这场人为引起的相逢。
女人的指尖隐隐有作画的冲动,明舒抬手在上面无厘头地胡诌了一笔,再将一方透明还于车窗。
远远地,程宴洲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挣出自己锁死的视线,男人眼眸漆黑不见底,似有魅影。
何旭握着方向盘,大着胆子打破了死寂。“老板,我们现在…”
“回集团。”男人沉沉地闭了下眼,心不在焉地说。
何旭有苦难言,“好的…”
……
盛越集团的办公室里,一名总经理把男人刚刚签署的文件又递了回来。
给出的官方理由是签名有误,存在不能明确分辨的地方。
程宴洲掀眸,随手翻开文件,底下签有名字的那一栏里,飘逸又潇洒的艺术字体上程宴洲眼眸紧紧一缩。
字体的一笔一划都招摇着自己的特立独行,上面是程宴洲和明舒两个人的名字整合体。
男人手背青筋涌现,他颤抖着把文件狠狠地压在桌上。
而站在程宴洲身边的何旭,他曾经亲身见证了两个人短暂的美好以及明舒满含爱意的指尖在程宴洲起雾的车窗上起舞的岁月。
那些画面像坠入线路老旧的破败房间里,在男人的脑海里挣扎地一闪一闪,而悲哀的事实在于他始终不得全部真相。
程宴洲不可自抑地捂上胸口,心疼如蛆附骨,不得对抗的办法。
手机铃声在此时突兀一震。
周寒在那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问他:“你在做心率测试是不是见到了谁?”男人金属质地的嗓音掺杂了男医生特有的斯文禁欲。
“显示的结果是什么?”程宴洲抢过话头,毫不客气地反问。
周寒一噎,心里暗骂一句,还是给出了官方的回复:“你的心在某个极短的时间里跳得异常快。”
男人一边对着心谱图细看,一边说:“大概在十点五分二八秒到十点六分七秒这段时间。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程宴洲低低笑道,苦涩蔓延。
那时,明舒在门口左顾右盼地走过,女人的侧脸明媚又含着丝丝缕缕的忧郁,如燃放后又凋零的花。
“我找到她了,周寒。”男人掷地有声,风雨欲来的汹涌。
周寒震惊:“你说什么?”
程宴洲清了清嗓子,但字字仍旧沉哑。“明舒,我看到的是她。”
水里的月亮是不存在的,头顶的星辰是伸手不可及的,可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是假的。
心如刀绞的疼还在轻颤。
他不知名的过往该与她有关。
第13章
北城郊外,山光水色,天霁空蒙,在远离市中心喧闹的边缘地带,忙碌依旧不能免俗。
取景器械搭好,布景完成,收音设备也已就位。一片难得的阴凉处下,时屿正戴了墨镜慵懒随性地望着江敬指导程沅她们在拍人物宣传短片的画面。
男人轻啧了下,一双明亮俊雅的眼眸跟着墨镜下抵的动作张扬地挑着漫不经心。
他眼神挠了下一旁的明舒:“待会儿该轮到你和我了,小师妹。”
两人头顶上的绿荫隐约荡漾着与暖风的暧昧,阳光攀上明舒的侧脸,她眼波流转,似有期待。
女人支着下巴看向时屿,嗓音勾起发自内心的真诚:“多多指教了。”
时屿摘下眼镜,颇为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旋即又风流翩翩地扯了扯唇:“等不及想听小师妹叫我一声师兄了。”
明舒不去理会他的一时兴起。
她静静地支着下巴,视线无声溶于阳光的灿烂明媚,静中藏动,散发着与周围大相径庭的幽美。
时屿抿了下唇,啧了声。
程沅她们拍起最后一个镜头时,明舒和时屿去了自己的换衣间准备。
这部戏里,时屿饰演的男主白玄一心为道,登仙成神是他的毕生追求,斩妖除魔也是他的功绩职责。
而明舒饰演的白汐,与白玄师出同门,道行微浅却天真烂漫,古灵精怪。在离开一直护佑自己的师兄,历经事世最终成长悟道。
戏中的男三号乔也因为档期的原因要下午才能到,又因为这部大男主戏里不存在什么女主角,所以江敬才安排了明舒和时屿一起上场。
明舒换好衣服推开了门,左宁不知道什么从哪儿冒出。
小姑娘手里抱着乖巧的喵呜,脑袋往前边点了点,声腔紧张又郑重地提醒道:“姐姐,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你。”
循声看去,果不其然地,女人在视线尽头抓到了杨洁一抹怨恨还来不及藏起的目光。
她暗暗地咬着内唇,眼眸攫住明舒怎么都不肯放,恨不得让她死。
明舒瞥见,却只是浅浅一笑。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感情流露,仿佛杨洁只是一个死物。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剧组。
江临风几个小时前轻蔑又不屑的说法让明舒对他不由地多了分欣赏。
男人给出的回复是说有个经纪公司托关系塞了个刚出道不久的小明星进组,顺便把杨洁打发过来,说可以做些杂事帮帮忙什么的。
而没兴趣也没意思是杨洁从明舒眼里读出的唯一的侮辱。她几乎是掐着手心才把怒气勉强按了下去。
……
时屿一身银白段袍,上面墨色纹路滚边,熠熠生辉,领口雅致的竹叶花纹与他挺直的脖颈映出丝丝缕缕不易窥破的禁欲。
男人眉梢有隐隐的不耐,在见到明舒时倒多了分有趣的玩味。
与此同时,青白色的薄荷糖在他的口腔里碎开,激颤出凉飕飕的劲风。
江临风翘着长腿,眯眼看他,“讲究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要接吻。”
“没办法,习惯了。”时屿玩世不恭地挑了下眉。
江临风看着他这副德性,没好气地打了下手里卷握的剧本。
他今天是为了给自个儿的亲爹捧场来的,谁知道在这儿对上了个同道中人。
江临风不痛快地把腿抵落回地,眼风怼了下时屿后,紧接着又换了副口吻彬彬有礼地与人打招呼:“明小姐。”
“你好。”明舒满目柔柔,浸了水光,盈盈如星蕴。她语气浅浅,疏离得当。
让江临风都不经意地颤了下眼眸。
难怪都说,最纯情的才最勾人。
时屿略有几分正经地站起了身,他眸子里的高冷厌世在顷刻收拢。
男人拿出了端正的职业态度,还不忘对明舒调侃一句:“小师妹。”
江敬在摄影机前盯着,眼神示意她们俩准备。江临风也心里发虚地看紧了屏幕,弄得江敬都莫名其妙。
这场镜头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拍戏,因此导演也只说让他们自由发挥。
青山环抱,湖水幽幽。少女袅娜的身影在绿树掩映间时隐时现,草丛柔软纤细舞动着她的欢声笑语。
男人傲身岿然于风中,眉眼藏起万物,仿佛看尽世事,自有其他所求。他无奈地喊了声:“白汐。”
少女低着头乖巧地回现,认真地说:“在的。”
草地上一只灵兽偷偷溜了出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又不老实起来。
白汐正招手要跑,男人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他垂落的眼眸里透出一瞬而过的满意和轻佻。
让女人从白汐的躯壳中暂时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明舒捕捉到了时屿不安分的心思,似小孩子善良的玩性,令她怔愣了一拍。
时屿拉了下她温度清冷的手,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么吃惊,你没和人牵过手?”
摄影机前,江临风越看心里越慌,不住地咽了咽喉咙。
谁都不曾注意到,在屏幕中的反光视野里,一辆黑色的豪华车不声不响地停在了对面。
程沅真困得眼皮打架,连男主角那张无可挑剔的颜值都打动不了她的瞌睡。
经纪人却在此时碰了碰她的胳膊,眼眸睁得一个亮,惊喜又不解地问:“那是不是…程总啊?”
“啊…啊?!”程沅顿时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跟着经纪人指给自己的方向看去,彻底呆了。“还真是我大哥…”
倚在纯黑色系迈巴赫边上的男人一手夹烟,一手虚虚地拢了下五指,似有隐忍。
缭绕在青烟白雾后面,程宴洲的一张面容沉沉压抑。再细看,他如寻常一致的幽暗眸子此时正冷冷地擒住那对相互牵起的手。
在阳光下似是而非的亲昵,没来由地夺目且刺眼。
镜头前的表演还在推进。
时屿弯了脖颈,耐心地等待着女人所能给出的最直接的反应。
明舒仰头,微微含笑的面色蓄起破晓黎明的透亮,她调皮狡黠地歪了下头,得意地眨了下眼,“牵过的。”
说出的话是明舒,演出的美却属于白汐。
时屿动容地望进她的一双眉眼,似被裹挟进无休止的风里。
明舒满眼悦动的力量,她耍着小聪明抽回自己的手,旋即高兴又骄傲地从时屿的怀里转出。
正要追去时,明舒又娉婷地侧了下身。
她青烟色仙裙翩跹,乘风飘逸,女人眉眼弯弯,软软轻唤一声:“师兄。”
明舒置身于一片青葱盎然里,湛蓝天色和湖光水色相映成趣,而她是唯一的亮色。
不谙世事的美好自女人小心守护的灵魂中有顷刻的逃脱,那是另一个真正的明舒。
如果没有之前的经历,她也该如此明媚无畏。
镜头里的女人始终言笑晏晏,哪怕在瞧见车边那个凌厉又藏了戾气的男人时。
她依旧笑着。
镜头到此结束。
江敬心满意足地鼓掌,看向明舒的眼里带了几分瞩目的认同。
时屿捂了下眼睛回神。
助理不明所以地递了瓶水给他。男人睁眼,爽快且迅速地喝了小半瓶后,掸着指尖看向明舒。
“还挺厉害,差点把我都带进去了。”时屿晃了下水瓶,意犹未尽地挠了挠眉峰。
小看她了。
程沅见这边好戏散场,自己则又脚步轻快地跑向程宴洲。
“大哥,你特地来看我的?”小姑娘嗓音甜甜,眉目雀跃却有几分惧怕男人周遭的气场。
太硬太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程宴洲眉梢郁色,手里的烟燃得近无。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为我自己来的。”
字字落定,如山坚忍。仿佛越过阻碍,终会拨云见雾,静待无尽风光。
程沅小小地失望了下,“哦…好吧。”
江临风在不远处将男人的话听得一字不漏,心里止不住地叹息。
太不像他了。
程宴洲几乎从来不解释的,更遑论如此郑重其事地坦白。
江敬也同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父子俩的神情如出一辙的不可置信。
何旭走近,客气地交代了程宴洲的打算:“我们老板说要请剧组里的主演吃一顿饭,麻烦江导按照了,江少也一起来吧。”
江临风眨了眨,“不…了…吧…”
反倒是江敬乐呵呵地道:“可以可以。”
江临风满脸问好地看他:“……”
“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儿子。”江敬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临风哀叹地看他,“爸,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怕你吃了程宴洲的这顿饭没下顿。”
江敬:“……”
——
明舒得知晚上要聚餐的事,还是因为赵茗。
彼时,一行人刚从剧组出来,准备回酒店,暮色苍茫,在山川草木的和谐气韵中显凉薄和悠远。
明舒拿起手机匆匆扫了一眼,才确定了赵茗所说不假。
不知是不是微醺的风迎面掺杂了粘腻的汗渍气息,亦或是别的原因。女人心底隐隐烦躁,但面上不显。
可天意看起来似乎有意要打破她维持良好的情绪平衡,才会让杨洁又无端地跑到她眼前。
“明舒!”女人尖利刺耳的话在酒店的走廊响彻,杨洁怨毒地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燃烧。
明舒偏头,嗓音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赵茗瞬间心领神会,“对,赶紧回去吧。我都快饿昏头了,是不是啊小左宁?”
“嗯嗯!”小姑娘拼命赞同。
杨洁干脆上前挡住明舒的路,“他忘了你,明舒!他只忘了你一个人!”
女人厚着脸皮喊叫,似乎多拉一个人丢脸,她就不至于太过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