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晃了下,
程宴洲捏着烟,眉峰凌厉,声线轻飘飘着,像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程家许诺过你衣食无忧,那些话都还算数的。你这一辈子就待在这里吧。”
杨洁拼命摇头,话堵在喉咙里,沙哑着挖出:“程宴洲,你不能这么对我。”
女人全身发抖,“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有一点仁慈吗!”
程宴洲握紧拳头,像掐着杨洁的脖子,阴恻恻道:“我连她都失去,要怎么仁慈?”
他低吼:“啊?”
杨洁失神地流着泪,只顾着抱住自己。
郊区环境清幽,尤其是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人气和阳光仿佛都有意无意地遗忘了它们。林荫树下的那辆迈巴赫终究没有停留多久,又走了。
小路渐渐变宽,视野也从稀松绿意转为高耸入云的城市建筑时,车里的男人眉宇隐忍到一处,终是让何旭调转了方向。
酒店门口,宾客迎来送往,比寻常更显轻快的热闹衬得一辆暗色的车子形单影只得可怜。
一排排常青树掩映下,程宴洲的脸庞轮廓由光割开明暗两面,一如他周身浸透的气质,邪佞与正气并存,男人远远望着,这一刻,他唯一的侥幸在阳光下晒出了碎裂的声音。
程宴洲指尖不自觉地颤了下。
随后他捂着胸口,弯腰红了眼眶。十月二十八日那天的阳光照得男人的心一寸寸灰败。
是夜,盛越集团里灯火通明。
周寒他们几个跟程宴洲在一起喝酒,男人手肘撑在膝盖上,捏着啤酒罐,边喝边用,一言不发得让人生寒。
江临风碰了碰鼻子,“别喝了…吧?”
周寒见此,说:“要不,试试把她忘了?”
程宴洲把手里的啤酒罐捏死,自嘲地勾了下唇,睨他。
盯得周寒受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哦,你忘过了。”
江临风踢了他一脚,周寒转头,瞪回去。
“……”
程宴洲又灌了一口酒,桌上的手机蓦地亮起,男人的眼眸瞬间利了几分。
邵齐珩:我在北城机场刚看到了明舒
邵齐珩:[图片]
顾泽承:这是要去度蜜月?
沈易铭:看样子是吧
邵齐珩:人呢
周寒和江临风正达成了共识,还来得及施展,却见程宴洲一把扔下啤酒罐,抓上手机飞也似地往门外去。
江临风追喊:“不是?!你干什么去啊?”
周寒看透了一切,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程宴洲一路下到集团的露天停车场,跑近车边时,狠狠震了下。
江临风喘着气勉强堵住他,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孤冷的背影。
程宴洲握着车门的手僵着,指尖不甘地拢了下后,还是收了回去。
江临风迟疑,“你…”
男人转而倚在车边,仰头无奈地轻笑了声,“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莫名地,江临风从话里听出了几缕苦涩。
群里,几个男人还在找他。
邵齐珩:醉了?
顾泽承:别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沈易铭:啧,不会照片也不敢看吧
程宴洲指尖往上翻,在图片的位置停了许久,点不开也硬不下心删掉。
夜色阑珊,盛越集团处在商业繁华的地段,将一方黑蓝色的天际托举出似圆似弯的弧度,一架飞机没入乌云中,不留一点痕迹。
程宴洲咬起一根烟,寂寥丛生,“又走了,是吗?”
那一刻,江临风觉得此生孤独终老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
之后一个月里,程宴洲几乎把集团当成了家。他借由工作麻痹自己,拼命扼制心底蔓延的痛,以及刺出强硬假面的冲动暴虐。
这天,盛越刚拿下一桩海外的大生意,难得地,程宴洲给办公室的人员换了半天的短假。他自己因为没地方待,反倒是回了家。
餐桌上,程浔说起了自己交了个女朋友,程老爷子把话题转而拨到了程宴洲身上,他意有所指地点着:“你什么时候也带个人回来给我们看看。”
男人淡淡道:“没了。”
老爷子呷了口茶,眯眼中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最近那些事,老爷子也知晓一些。尤其是他的这个孙子活生生换了副行事做派,怎么狠怎么来,彻底挣脱了程家的束缚。
程宴洲字字有力,“不结婚了。”
程浔骇然,“大哥。”
老爷子重重拍了下桌子,“胡闹!”又怕逼急了他,声线到底是缓了几分,“一辈子还那么长,孤苦伶仃的有什么滋味。那么多人,总有一个合适的。”
程宴洲说:“娶的不是心里那个人,没意思。”
“你迟早气死我。”
男人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您老人家得长命百岁,还有曾孙子要你抱呢。”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我要你的!”
程宴洲不理,警告道:“外头那些有心思的人你最好叫他们消停消停。”
“我不管。”老爷子气性上头,“人家给你牵线我巴不得。”
男人意味深长道:“我身体有问题他们也不介意?”
老爷子抓着杯子就要扔他,“程宴洲,你他妈个小崽子!”
男人欠揍,“所以,你处理一下。”
老爷子冷哼,“……”
不久后,世家圈子里渐渐都歇了借由联姻攀附上程家的心思,主要是程宴洲软硬不吃,什么招也不接。哪怕在酒局上,男人也做得滴水不漏。
打扮美艳的倒酒小姐有意无意地瞄着主位上的男人,程宴洲语气不善:“看够了?”
倒酒女郎红了张脸,欲拒还迎,“没…”
程宴洲轻嗤,“别人的东西要少看,看再多也不是你的。”
合作商出面缓和气氛,笑道:“程总,没听说你有人了?”
“按理说,情场得意,程总该高兴。”
“是啊是啊!”
倒酒女郎手撑了下台面,“程总这样厉害的人,还能有不顺心的地方?不如和我聊聊?”
桌上不知谁起哄,“说说啊,我们没准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邵齐珩跟顾泽承听了,但笑不语。
倒酒女郎揉着嗓音,“程总?”
程宴洲摩挲指腹,半真半假地说:“我这事是挺难受。”
“只要不是老婆跟别人跑了都不是什么大事。”
“不巧,还真是。”
“……”
“靠…”
一桌的人惊了,“邵总,你们知道?”
邵齐珩挑了下眉。
顾泽承啧了声,“还老婆呢,连影都没有。”
当晚,风声传到老爷子耳朵里,隔着手机直接吼他:“程宴洲你个小崽子!”
“你嫌你头上的帽子不够绿是吧?”
男人坐在车里,捏着眉骨,“总比说我不行要好。”
得,他是铁了心孤独终老。
老爷子叹气:“你现在觉得一个人没什么,到老了,她儿女双全,你给她守一辈子,值得吗?”
“除了她,我谁都不要。”程宴洲给了他明确的回复。
所以,从来都不存在值不值得。
老爷子:“冤家!”
何旭埋头把车子开到了老旧的公寓楼下。
程宴洲漫不经心地扯了下领口,脖颈下红了一块,心里堵着口气,极其不痛快。
已经一个月了,她都没回来。
晚上酒局结束时,顾泽承赶着回临城陪阮西棠,邵齐珩边接着萧瑜的电话边往外走,轻声细语地哄着另一边的女儿跟老婆。沈易铭放心不下许眠,干脆不来。
程宴洲苦笑着,“敢情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顾泽承:“那再找个?”
“滚蛋。”
绵绵细雨如针扎在生冷的空气中,山茶花和茉莉香不见,只剩雨汽。
何旭把人送到后,跟以前一样先走了。
程宴洲坐在一楼的台阶上,长腿屈着,整个人略显颓败。
他混着酒气地喃喃自语:“对不起。”
明舒推着行李到楼下时,撑伞的角度刚偏了一度,一眼抓到了楼道里的男人。灯光树影,都沦为他的陪衬,程宴洲领口微敞,眼尾散着酒气的殷红,泛了点雨天的潮湿。
明舒一下忘了收伞。
她走上去,抿了抿唇。
程宴洲慢慢仰起头,碎发勾下一缕,望着女人融在虚无光色中的面容,他认真地说:“我在往前看了。”
说着,他又闭了下眼,埋头,轻轻碰着明舒腰间。
程宴洲委屈道:“你呢?这次你又会出现多久?”
他不抱期望地抬手,指尖在触及一抹真实的温度时,轻颤了下。
第67章
公寓的门角开着, 满室的亮白与楼道里的一盏疏黄在一隙间交换着氛围。
明舒大致收拾了客厅。
她去国外处理事情的一个月多里,赵茗有空了也经常会过来帮她打扫一下。但有些懒终究是偷不得,明舒觉得还是有必要好好整理一遍。
餐桌上的水壶跳动一声气, 团团白雾作乱攀升。
而程宴洲灼热的目光硬是在其中探出来一道准确无误指向明舒的暗路。
女人起身,指尖别了下头发。她走到餐桌边, 倒了杯水,又拿了一小罐子的柠檬蜂蜜酱,用勺子舀着,搁到水杯里。
青黄色的果香静静地飘起, 在茶面上冒出小颗粒。
程宴洲脖颈上挂着条没用过的干毛巾, 如今锁着男人身上的那点水汽,反倒是半干不干。他拢了几下头发, 不羁地用毛巾抹了一把。
明舒小口地抿了下柠檬水, 程宴洲上前把毛巾搁在桌上, 沉沉盯住女人, “还差一点茉莉花, 加上去后口感也会更清甜。”
明舒掀眸, 又听他嗓音淡淡道:“周寒跟我说的。”
女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葱白如玉的指尖放下茶杯, 问:“最近还好吗?”
乍一听,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闲话家常。
程宴洲咬了下口腔,苦笑。“不好。”
明舒卷翘的睫毛眨了下,她定定地看着男人,“这段时间我过得很高兴。”
程宴洲喉咙紧了紧, 他忍不住打量起眼前人。
明舒浅笑盈盈, 连头顶的光仿佛都带着一股偏见,将温暖和美好尽数照给她, 程宴洲却什么都没有。他全身被一种难以接受且又沦为事实的念头俘获,明舒的温柔小意都是出于另一个男人的陪伴。
程宴洲压住心口的难受,跟着低头道:“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不高兴。”
随后,再不舍,他也把脚步踏向了门口。
“程宴洲,你该比我要放得下。”明舒背对他,丢下一句没滋没味的话。
男人勾唇自嘲,“你没有教过我,明舒。”
明舒呼吸慢了一拍,在她片刻微愣之间,程宴洲先于她做出了选择。“走了。”
女人却下意识地开口,“我和许启,其实…”
“明舒。”程宴洲手里抓着门框,隐忍地蓄着力量,他不敢再听下去。
不用想也大概猜到是能让自己疯掉的话。
男人喉结滚动,偏头带出嘶哑至极的情绪,“你不能对我那么狠。”
明舒张了张唇,直到那扇门关上,才把她的思绪打回了原地。
她直直地站着,手里的那杯柠檬水逐渐失了温度。
一墙之隔,程宴洲没走。
男人颀长的身子斜倚,脖颈弯出一定弧度,垂下的眸子晦暗无比,沉得没过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程宴洲轻笑了下。
算了,她回来就已经很好。
世界仅剩一场雨。树叶经受不住地掉了一地,漆黑和翠绿构成了明舒从阳台望下最能轻易捕捉到的颜色。
女人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跑出半个小时的画面,似乎经由雨声冲刷越加清晰。
两个人的指尖分不出是谁先动。
程宴洲狠狠地颤了下,他靠着明舒的腰间,微阖着的眼眸顿时睁起。
眼尾游弋着的一滴泪砸在女人的鞋尖。
待得冷了,明舒晃了下神,起脚走回客厅。
而紧接着,纪双莞的电话来得也正是时候,“左宁送到了?”
女人咋咋呼呼地,一顿狂轰乱炸:“那国外的舞团是不是把手续都办好了?你还要回去吗?”
“之前的那些工作全都处理好了。”明舒刚说了一句,纪双莞又把北城芭蕾舞团的消息一个劲地抖落出来:“徐宙那个人精一天到晚地追着我问你去干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