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在餐桌前坐下,小口小口地抿着温水。再搁下杯子时,她睫毛卷翘的弧度慢慢静下。
女人才注意到手边的一张喜帖, 红得耀眼,还描着金边。
明舒捏起, 指尖似有若无地动着。片刻后,她翻开里面看了看,除了新人还缺名字,其余的喜庆话都有了, 仿佛只等她到场。
女人拿笔写下。
手机响了几声, 她转了下手指顺带着划开。
白天接触过的那道嗓音轻轻流淌:“明小姐,晚上好。我是珠宝店的员工, 经过比对, 你的无名指戒详细尺寸为四点六厘米。”
明舒二字的最后一画顷刻折了下。
女人握笔的手顿住, 目露可惜, 心里蔓延着淡淡复杂的滋味。
“明小姐?”
明舒嘴角弯起, “我知道了, 谢谢。”
服务员客气道:“好的,那晚安, 明小姐。”
公寓里很快又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
女人支着下巴, 左手指节张开在眼前,她手腕转着,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无名指的位置。
明舒喃喃道:“四点六厘米……”
同一片夜空下,程宴洲倚在墙边, 露出的一段脖颈挺得冷硬, 眉眼透着月光都溶不下的阴寒。
“你要抢婚?!”
男人咬了下烟蒂,似笑非笑得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不然呢?”
顾泽承太明白他是准备不择手段了,“要多少人?”
“再看,或许——”程宴洲邪气地勾了下唇角,“也可能等不到婚礼那天。”
顾泽承甩了下手,刚要鼓励他不如干票大的,却不由地挠了下眉峰,“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敲钟声?”
程宴洲把玩着燃火的烟,“没听错。”
顾泽承眯眼,“你不在人家楼下?”
他玩味地点出:“不对啊,这声音是庙里的吧。”
男人把烟头往掌心里掐灭,“人为和天意都不能少。”
顾泽承轻笑:“牛啊。”
程宴洲把手机扔回兜里,山顶上敲钟的余音袅袅,木槌和铜的碰撞起的震动丝丝缕缕跟着山径蜿蜒一路。远处城市的夜景中,肉眼可见一寸寸的亮光歇下,他却在阴暗一面做着不眠人。
男人手背重重擦过嘴角,眼尾尽是自我嘲弄。
他走出几步,在凉意阵阵的硬石阶上直身跪下,随后双手交叠,弯腰叩拜,如同时间任何一个求而不得的惆怅客。
他站起,往上,紧接着跪下,再行叩拜。
万径寺最通佛理。
当人做尽了一切,连命都拱手相让,却依旧及至深渊时,便只能掌心向上,望天意垂怜。
于是每年,都会这样的人从山脚至山顶,三步一叩首求到佛前。
程宴洲磕头的刹那,风中萦绕着诵经声下是明舒剜心的那些话。
女人言笑晏晏:“除了他还能有谁?”
程宴洲眼都红了,“收回去,我可以当你是在…”
明舒仰头,“不是开玩笑。”
女人温柔地扬着眉眼,“程宴洲,我要结婚了,是和许启。”
她把他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前,却是为了告知能给她幸福的人是之后跟着的名字。
“今天我们去试了结婚戒指,不是情侣戒。我也跟他去万径寺拜过姻缘了…”
男人狠狠地闭了下眼。
山脚下万家灯火,山顶上天边微晞,万径寺立于尘世之外,不染纤尘。
程宴洲一跪一叩,似是要彻底抹平明舒与许启之间的所有才罢休。
——
北城的一场细雨下得安静。
明舒以为程宴洲知难而退了,男人连着两天都没有再出现芭蕾舞团,助理的工作也暂时由左宁来负责。
程宴洲收到程沅的视频时,指尖正抓着红色喜帖,迟迟不敢打开。
他按下接通后,程沅的脸盖住大半个屏幕,“大哥,我跟你说…”
男人眸色在盯住程沅背后的那道身影时狠狠一缩。
程沅跟着把手机镜头转过去,弱弱地咽了咽喉咙,说:“大哥,我看到明舒来这里,好像是为了试婚纱…”
视频晃了几下,之后又稳住,怕别人看不清似地准确无误地对上。程宴洲狭长的视野里,明舒一袭白色鱼尾裙的婚纱,她的指尖优雅地翘在一处,脸上洋溢着喜悦。
纪双莞点赞,“漂亮!”
她手上激动示意,“转一圈给我看看!”
明舒把头发别到后面,鱼尾裙像是水波纹荡漾,女人腰身纤细,盈盈一握。
不经意地,她扫到角落里站着的程沅。
小姑娘默默地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后,朝她挥了挥手。
明舒红唇微弯,“程宴洲的?”
程沅捂着手机,“啊…”
女人满目柔光,“我来跟他说说?”
程沅想了想,“我大哥他…”
程宴洲手支在膝盖上,一贯冷硬,“听她的。”
闻言,程沅乖乖地把手机交出去,顺带着说:“我今天跟小姐妹来逛商场,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我知道。”
明舒认真回她,转而触及男人一道灼灼目光。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的炽烈浇在明舒的头顶,自上而下蔓延,将她整个紧紧包裹住。
程宴洲眸子里藏住她的美,却说不出一句夸赞。
“他没陪着你?”
明舒脸上暖意招摇,“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难受溢出,男人指尖上骤然一下痉挛,狠狠缩起。
明舒浅笑,“喜帖给你,但婚礼就不请你来了。”
程宴洲问:“真要跟他?”
“反正不是你。”
男人心口一颤,疼得差点绷不住。
“明舒…”
“以后不能让你再当我的助理,程宴洲。他会介意的。”
程宴洲压住牙关,咬得能出血,“我不介意。”
明舒善解人意道:“我怕他会不高兴。”
男人彻底慌掉。
明舒面色红润,透着新人的喜气,“好了,先不说了,他估计快到了。”
手机归于死寂的那刻,程宴洲也一并被抛弃在了荒原。
他拿起桌上的红纸,指尖两边点开,明舒与许启成双成对的四个字近乎于割在他殷红的眼里。下秒,男人整个捏死喜帖。
顾泽承发微信说:真要做?
邵齐珩:你抢的到人,不见得抢的到心
程宴洲:我看到她穿婚纱了
程宴洲:试过了,受不了
心里痛得受不了。
沈易铭:啧。我出车
纪双莞愣愣地听完了明舒刚才的那番话,又看着程沅一脸悲苦地走远后,她凑近左右指了两下,“你们这是…”
明舒:“看不懂应该的。”
纪双莞一脸问号,“哈?”
“晚上去酒吧?”
纪双莞笑嘻嘻地说:“犒劳我陪了你一天?”
明舒挑眉,“是吧。”
纪双莞抱住她,“我要去最贵的那家!”
“……”
——
听闲酒吧里,明舒跟纪双莞要了两个吧台的位置。
调酒师认出了明舒,抱胸打着招呼,“不喝果汁了?”
女人支着下巴,愣了下。
紧接着才记起上一回来的时候,好像还碰上了沈攸跟她的男朋友。
以及,程宴洲。
明舒回神,转了下手腕,“伤好了。”
调酒师点点头,总觉得不仅仅她话里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来杯什么?”
“Floating on Clond.”
调酒师笑了,“你对酒印象那么深?”
明舒指尖捏着杯子,顿了下搁住。
纪双莞要了杯经典鸡尾酒。调酒师动作灵活,不一会儿把两杯酒压着递上,他一边收拾酒具,一边说:“尝尝?”
明舒干了一口,酒味浓重透着温和的果香,在舌尖迸发出难言的蛊惑滋味。
女人夸了句:“好喝。”
调酒师也不客气,“谢谢。”
他还要忙着另一桌的客人,所以把自己的好兄弟推荐给了明舒她们。
女人染着一头紫色的头发,五指没入随性地撩起,“玩塔罗牌吗?”
明舒颇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纪双莞喝上头,很汉子地喊了声:“玩!”
“……”
一堆奇怪诡谲的牌面在桌上摊开,女人把最后一张塔罗牌插入其中,一一将它们倾倒回背面,手法利落,带着十足的魅力。
她五指转着收紧,“选一张吧,小姑娘。”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确认一点。”女人玩起手里的珠链,“你是否,清醒且精神充沛?”
明舒配合,“是的。”
女人低低道:“挑吧,无论挑中什么,都不要担心。”
明舒指尖在牌上若有若无地点过,凭心而动,在相邻的三张牌上落定。
女人把牌揭开,亮红色的指甲按住的分别是恋人、命运之轮、倒吊者。
“爱情、轮回以及牺牲。”女人指甲刮了下,认真地看着明舒,“你行动受限,要想自由,必要抛弃。”
明舒直言“有点意思。”
纪双莞迫不及待,“该我了吧?!”
女人把牌抽回,洗得人眼花缭乱。
明舒微醺,起身往外。
紫色头发乱出几缕的女人望着,玩味道:“要是命运眷顾,或许不忍收走。”
纪双莞鼓嘴,“什么?”
“我们开始吧。”
“哦。”
——
明舒扶着墙根慢慢地走着,门口的凉风吹上她的脖子,灌入胸口,莫名让她颤了下。女人把手放在门口,猝不及防的吱呀一声,门板往后重重倒去。
明舒一时不察,少了支撑点,眼看要直直地栽去,一只手臂拦腰抱住她,冷松调香取代了桂花枝头飘零的芬芳占据了女人所有的感觉。
明舒抬头,程宴洲的脸在她视野露出片刻,又埋向男人的胸口。
程宴洲紧紧扣住她,脚尖再把门板踢回去。
“你说,要是拍到了,你还能跟许启结成婚吗?”
明舒推他,“…程宴洲?”
“怎么?”
“他不会信的。”
男人不善地笑了下,往明舒耳朵里吹气,“不怕我抢婚?”
“你疯了!”
“是。”
明舒下巴搁在他肩头,很依赖地蹭了蹭。“我们往前看吧。”
程宴洲抱她,像是为了汲取一丝难得的温度,“不要,前面没有你。”
明舒退开一点,伸手摸摸他的侧脸,“阿宴。”
男人下意识地看她,眸子弥漫期待又害怕的光。
“阿宴,你成全一下我,好不好?”
“你就那么喜欢他?”
明舒柔柔地笑着,“回程家吧,你和我该有各自的以后。”
“阿宴。”
程宴洲心口淌血,却还是亲手剜下一刀,他艰难地开口:“好,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