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魏停云端回的绿豆汤,给了看管帐幔的小吏,所以此时那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魏停云拖走,明晨他再拿回来就是。
这样连着行走了三日,魏停云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臭了,等再到一个了河溪边的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了,像其他军士们一样,下到里面去冲洗,只要避开公主的车架就行。
夜晚,洗完躺在草地上,幽幽的想家,想念家里的饭菜、床榻,想念夫人和京城的小吃。
果然,人真的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看似理所应当和普通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和宝贵。
他好歹还有马,其他擎举威仪的吏员和脚夫们,鞋子都磨破了;
公主待在那个闷热的轿榻里,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第七日的时候,有特别有眼力见的县衙,知道送亲队伍要经过自己地界,早早在官道等候,迎接去县镇修整。
按说,他们不该偏离路线,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是要担大责的。
礼部郎中和司礼监太监,谁也不敢做主。
“去吧。”
沉默了这许多时日,轿榻里终于发出声音。
公主发话了,还等什么,本来,和亲队伍经过,各官府就要通力协助。
大队伍浩浩荡荡就偏离了路线,到县镇休憩。
公主在县衙安全得很,更用不到魏停云和虞皎这样的文官护卫,所以他们在县衙洗了澡,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我身上搓下来足有二斤泥!”
虞皎说。
两个人跑到食肆,大吃了一顿。
食肆里的其他客人们,嫌弃的看他们一人抱着一个烧鸡啃,饿狼扑食一般。
茶足饭饱后,这些日子丢掉的半条命才复苏了过来,又在街上买了些吃食,路上带着。
待在县镇里就是惬意,但到底不敢耽搁太久,次日一早,就又出发了。
这样一路跋山涉水……
第十八日,终于进入幽州界城外的山路密林,距离幽州城还有一百来里。
此次送亲,抵达幽州后,会与镇守幽州的将官照会,准备和亲最后的出关、交接步骤。
把公主送出去后,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一路上,无惊无险的,魏停云觉得出发前,真是白担心了。
入夜,又是露宿在荒郊野外。
从京城出发,虽然越往北走越荒凉,但一路顺风顺水,大家的警惕心也渐渐荡然无存。
原本前程还有换岗警戒的,魏停云半夜起解拉粑粑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睡了。
“天天吃白菜拉白菜,吃蘑菇拉蘑菇。”
魏停云嘟囔着。
他提起裤子刚要往回走,被明晃晃的刀面晃了一下,吓得一下就又趴在了地上。
只见,足有上百的蒙面人,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
有人发话:“主上有令,总共三百零七人,一个不留!”
“咱们在里面的人,也杀了吗?”
“听清命令,一个不留。”
杀、杀人啦。
我有热武器库!
魏停云赶紧进入系统。
【亲爱的宿主,23:00-05:00系统升级维护中……】
狗系统!
此时不喊,更待何时啊!
“快起来啊!”
魏停云大叫一声。
这突然的一嗓子,把黑衣人们也着实吓得不轻。
魏停云的喊声,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很快,有两个人提着刀朝他过来。
他这一声,尽管喊醒了大家,但睡意朦胧中,刚睁开眼的人,哪里有战斗力,还没看明白情况就被抹了脖子。
特么的,你们能追上我?
魏停云临危不乱,启动了端午泅水前吃的活力满满丸程序,调到了百分之五十的能量,脚下就像踩着风火轮一样。
追他的两个黑衣人都要崩溃了,觉得实在见鬼。
“哼,小样儿!跑死你们。”
魏停云嘚瑟的回头,而后砰的撞到了一棵树上,把他弹了两三米远。
他疼的在地上打滚,吃痛的抱了手臂抱腿,头嗡嗡的,久久站不起来。
两个黑衣人累得吐血,没想到追到了。
魏停云在地上到处乱摸,找着可以抵抗的东西,除了可以拔草,地上什么也没有。
两个黑衣人,举起寒刀,渐近。
良久,感受不到一点痛,魏停云再睁开眼,面前的两个人却没了?
他呼了自己一耳刮子,疼!
不是做梦。
就着月光,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魏停云在袖中摸索了一根火折子,吹着,往下面照了照,挺深的,似乎是捕兽用的笼洞。
落在了钉夹上的两个人,一个脸朝下被扎穿,另一个踩在同伴的身体上,正想往上爬。
魏停云从地上抠了一把泥土,朝那人扔过去,那人一个没站稳,也倒在尖利的兽刺上。
魏停云躺下来,握着颔下的平安符:“真是天不绝我,夫人保佑。”
他站起身,折了一截树枝,探着地上,怕有其他的陷阱,一瘸一拐的走开。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大获全胜。
一队黑衣人回来报告:“清点了尸体,送亲的人少了四个,我们的人失踪两个,死了两个。”
另一对黑衣人则欢呼:“为狼师而战!”
魏停云猫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揉着吃痛的脑袋思考。
现在还不能回去,不知道虞皎怎么样了,和亲队怕是凶多吉少;
另外,听那黑衣人首领的意思,似乎对送亲队伍了如指掌,不像是求财劫色的普通山匪。
山洞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魏停云随手拿起一个石块,猫在洞口。
帽子都掉了的人,惊恐的往后看着:“公主快跑,我在后面断后,我要是死了,公主回去记着小的是司礼监秉笔房的小太监,我叫刘胜,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一个寡居的嫂子、一个侄子,给她们些钱过活……”
第75章 要活着
京城别院黑屋之中, 两人在对棋博弈。
一人道:“主上,这会子事情应该办完了。”
那人道:“出城时候,我看怎么还有户部的人在里面。”
一惊:“主上真是遍熟所有京官, 是底下人擅加的,属下起先并不知情。”
那人:“将!我又赢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底下人还严加管束才好。”
那人起身。
“是。”
唐师道看着那人离开, 感慨虎毒尚且不食子, 主上的杀伐之心何其凌厉。
徐焕然垂首进来, 收拾棋局。
被唐师道拿起砸到了他头上:“竖子不足与谋!为了个女人……”
※
三个人猫在山洞里。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听着,从现在开始, 没有公主、没有太监、也没有品官,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小蚂蚱,要蹦跶一起蹦跶, 要死估计也会死在一起, 所以要齐心协力;
那些人明显不是普通的贼匪,他们就是冲着和亲队伍和公主来的……”
魏停云和他们俩分析了目前的状况。
“那现在怎么办?”
刘胜问魏停云,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魏停云冷静道:“队伍里没有公主的尸体,另外还有人逃生,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要去幽州城求救, 贼人肯定也能猜到, 定会在城外继续劫杀。
所以说, 他们现在甚至走出这座山都困难, 更不要说进城。
“对了,你们有没有见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店宅务的人?”
刘胜摇摇头:“是谁?没注意, 当时到处都是血,大家以身挡刀,拼死才护送公主出来,连拉车的脚夫都抱着追杀我们的杀手滚到山崖底下了,大家估计都,唉…
我大昭的汉子都不是孬种啊!对了,我听到杀手里有人说猃狁话,他们每杀一个人都要说‘为狼师而战!’,还有个女人呢,但其他人好像都听她的。”
魏停云只能乞求虞皎,也能逃过这次大难。
“你能听懂猃狁话?”
魏停云觉得这个太监,还挺博学的。
“我进宫以前,在四方馆是驾马的小仆,那里都是番邦人,待了三年多,时间久了,就能听懂各种话了。”
“可是我听到那人说一个不留的时候,说得是昭京官话啊。”
魏停云奇怪。
这些不重要,关键是他们如何先安全走出这座山。
现在外面哪些人,肯定还在追找他们。
安全起见,他们在山上待了一夜又一天,又渴又饿的,次日入夜的时候,才出来。
丰城公主要喝水,魏停云和刘胜也是渴坏了,他们就边下山边找水流。
静谧的夜,可以听到涓流的声音。
丰城公主正要奔过去,被魏停云拉回来。
瀑布边,站着几个黑衣人,叽里呱啦在说话。
三人赶紧溜溜撤走……
魏停云问刘胜他们说得什么?
刘胜说:‘那人说,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人说不定早下山了,干嘛还要让我们在这里守住水源?’
另一个人说:‘就算他们下了山,去幽州城这一路上也都是我们的人,只要带着女人的,宁杀错不会放过……’
“你们、不会抛下我吧。”
吕褶欣也不傻,想到了魏停云和刘胜此刻所想。
魏停云瞥了她一眼:“虽然你这个人,刁蛮跋扈、人见人厌,但你是大昭的女人,大昭的公主,保护你是我们大昭男儿的责任也是荣耀;
如同那三百多为你牺牲、为你战死的所有的将士、臣吏、脚夫们一样……”
刘胜附和:“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儿洒家也做一回英雄。”
在下山的荆棘小道穿梭的时候,魏停云觉得他们现在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即——如何让丰城公主看起来不像个女人……
※
幽州城外的茶棚,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进城的唯一道路,来往的客商、行人络绎不绝。
七八个乞丐沿路乞讨,每个人都脏兮兮的,趿着破烂的布鞋,周身散发着夏日的汗臭,被行人厌弃远离。
混迹在其中的丰城公主觉得,自己都要被自己熏的恶心晕过去,强撑着,用魏停云的话鼓励自己:我不是一个人,我背着三百多条英魂,我不是一个人,我要活着,活着……
顺利的进入了幽州城,到了隐蔽的角落,魏停云遵照约定,给了另外几个乞丐,一个金耳坠。
为首的老乞丐,咬了咬,露出黑牙笑了:“是真的!”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一起要饭就给金坠子。
为了过这一关,魏停云他们跟着老乞丐也在各村挨家挨户学着乞讨了七八天,端碗的姿势,趿着破了脚趾的鞋子走路,抠鼻屎,晚上睡在城隍庙的稻草上……
魏停云佩服丰城公主也坚持下来了。
进了城也不能掉以轻心,魏停云猜测府衙周围也有暗哨。
魏停云让刘胜带着丰城公主先藏起来。
他连日等待在幽州知府经常去的一家酒楼门口,不时听到过往的人议论城外山路的惨状……
功夫不负有心人,魏停云终于等到了幽州知府来酒楼赴宴,他虽然穿着便服,但魏停云在衙门口也蹲了两天,知道哪个是知府。
他装作乞讨的样子凑上前小声道:“杨知府,我是丰城公主送亲的礼官,公主现在在…”
还没说完,就被随行的家丁扯开,让他走远点去要饭!
知府看了他一眼:“算了,别为难他,小乞丐,我看你脑袋也不灵光,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丰城公主的车马被山匪袭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你还来诓骗本官,再扯谎不饶你!”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魏停云百口莫辩,因为那晚只顾逃命,证明他官员身份的鱼符也跑丢了,吕褶欣、刘胜也一样,哪里来得及拿官印……
京城之中,虽然已经过去了几日,但仍然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据说是幽州的猎户发现的,几百具焦尸,还有官印、官符、凤冠等。
现场还发现了,遗留有猃狁虎师的信物。
百姓群情激奋,这是挑衅,是羞辱!上至朝臣、下至黎民呼战声四起!
魏家人接到消息的当日,就连夜坐船赶来京城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