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柏己才闲闲地倚靠上桌面,提不起兴致一般,语气淡淡:“两条路。一,自己滚出去,二,我来动手送你一程,你更喜欢哪一种?”
温萝一愣,正想提醒他不可放过欲鬼,却听他毫无停顿、几乎并未给旁人留下插嘴的余地,下一瞬便复又开口。
“不说话?那看来是后者。”
语气之中,毫无惊异,反倒带着几分恶意的戏谑与了然,显然是在耍着对方玩闹,如猫捉老鼠一般居高临下的恶劣。
欲鬼:“……”
它并未答话,却用行动无声地言明了它的选择。满室墨色似乎震荡了起来,疾速收敛凝聚在一处,仿佛一道夜色下的暗影,迅速地在墙面上攀爬直冲门外而去。
温萝心下一凛,抬剑便要上前追赶,却感到一阵清风自耳畔掠过。
只听“咚”的一声,柏己仍在原地倚着木桌并未动作,可那道几乎化为残影的墨汁却极其精准地被一根玄铁扇骨牢牢钉在原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在原地扭动挣扎。
温萝沉默地抬手收剑。
她与奚景舟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刺透分毫的墨汁,竟就被他轻松出手间穿体而过。
饶是温萝这十年来已渐渐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自己天分极高的事实,此刻也只得无言地立在了一旁。
她垂眸暗叹之时,柏己突然动了。一手摩挲着扇柄上的雕花,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仿佛踏在欲鬼心头上地靠近。
那团方才还十分嚣张的墨汁,此刻却只能惊恐地在原地战栗扭曲,徒劳地变幻成忽大忽小的各种形状,却依旧无法摆脱那根玄铁扇骨坚定的桎梏。
轻笑着俯身,柏己偏头摸了摸下巴,打量了它垂死挣扎的模样片刻,才煞有介事地评价。“长相实在是恶心,还是烧了吧。”
说罢,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响指与直欲掀翻房顶的尖叫声,那团墨色之上瞬间燃起赤红色的烈焰,柏己则难耐地歪头揉了揉耳廓,似乎十分厌恶这一阵聒噪的声响,熟悉的赤红火舌在他身侧旋转跃动,他随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便转过身来凑近一旁沉默的温萝。
温萝只觉得周身体温似乎也随着他指尖发出的火焰升高了几分,不由得蹙眉抬眸望他。
“叮”的一声,扇骨重新嵌回他手中的玄铁扇,合拢扇面,柏己抬起另一只手抚过温萝肩头,垂下的眸中是罕见的严肃正色,薄唇轻启,温萝甚至恍惚间听出了几分缱绻。
“让我好好看看。”
他这一靠近,周身气息被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笼罩,犹若置身霜寒的雪原。视野之中,那张在火光映衬中显得格外颠倒众生的面容也无限放大。
经历了十五年前那场充斥着疼痛与血色的涅槃,他面上潇洒的少年气尽数被邪肆狂傲取代,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如今已在上千个日夜之中,沉淀成了千帆过尽的沉稳成熟,只有那张一如既往深邃英挺的面容并未被岁月侵蚀,依旧俊美无俦,耀眼如斯。
下颌一热,似有温暖柔软的触感自那处肌肤电流一般流淌过全身,带来诡秘酥麻的感触。
被他指尖摩挲着脸侧,温萝微微一怔,身体竟违抗着意识隐约产生了几分想要更多、想要靠近的叫嚣着的冲动,她勉强压抑着这一阵难言的迷蒙,却见眼前那双淡色的薄唇缓缓扬起,戏谑轻佻一如既往。
“怎么十年过去,你还是这副干豆芽一般的模样?不是说了让你多吃点?”
平胸这梗看来是过不去了。
温热气息随着他的吐息扑上她灼热的面颊,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分明应当作出羞恼的反应,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直欲贴上他微凉如冷玉的掌心。
心知是欲鬼留在她体内那一滴残液开始发挥效用,温萝狠了狠心,干脆张开双臂,就着这个姿势环上了玄衣男人劲瘦的腰部,随即似乎还嫌不够,整个身体都向他怀中钻了钻,热腾腾的脸侧贴在他冰冷却意外的并不硌人的龙鳞外衫上,舒爽地喟叹一声。
温萝感觉到,与他口头上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怀中的身体骤然便随着她的动作僵硬了起来。
思绪不由得飞回十五年前繁华街巷之中他通红的耳根,温萝心下一笑,她赌对了。
柏己果然就是个虚势boy!
第110章 第四只男主(十三)
面前姿容清泠皓月的女人面颊上氤氲着熹微霞光般的红云, 那双本就生的勾人心魄的凤眸褪去平日里持重孤高的流光,爬满了迷蒙柔和的水汽,犹若三月暖风拂面的柔情。
虽然并非第一次身体相触, 可这一次,温香软玉陡然钻入怀中,柏己却下意识僵滞的身体, 双臂不自觉地使力, 在半空之中堪堪固定在不安又羞赧的弧度。
仅仅呆愣了一瞬,柏己便反应过来怀中之人反常的反应,应当与方才被他苍冥邺火焚尽的欲鬼有关。
意味不明地轻啧了下,他垂眸看向不安分地在他身前乱动的白衣女子,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他还是来晚了。
身前女子一头曳地青丝似一面墨色的锦缎一般柔亮垂顺,随着她的靠近零星自头顶的白玉发簪之中散落, 尖细的发尖若有似无地卷曲着, 似一把柔软的弯钩, 穿透他一身可抵御万物的龙鳞玄衣, 无声地刺入他冰封沉寂的心房。
而她清丽而明艳的模样, 如枝头初绽的柔嫩花蕊,不自觉地仰起精致的脸,轻柔地触碰着他身前的衣料, 这不经意的动作, 却似是巨石一般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上他静默千年的心房。
那张精致带着淡淡疏离气息的脸,此刻泛起迷人的瑰靡霞色般的红晕, 一双清冷的凤眸此刻氤氲着水汽, 仿佛山涧中升腾的雾气一般, 失去焦距般略显出几分呆滞之感,殷红水润的唇瓣不自觉微微嘟起, 不自觉地凑近。
然而,她的动作下一瞬便被毫不留情地阻断,不由得向后趔趄了几寸。
柏己拧眉,抬手轻轻掐住温萝小巧的下巴,却又不敢当真用力,只得不远不近地擎住她不断向上拱的脑袋,阻隔她情不自禁的靠近。
温萝此刻只感觉周身处在一种难以言明的状态之中。
身体在情毒的作用下犹若翻滚的熔浆,意识犹若散入虚空一般缥缈,几乎不受控制地、自发地欺近身前这个周身带着凉意却并不冰冷的男人。
可身为维序者极强的意志力却又支撑着她勉强保有一分理智,能够清醒地察觉到此刻自己正在做什么。
似乎以为她如今已失去了神志,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面上一贯的邪肆尽数收起,仅余一片复杂难辨的神色。
一双赤瞳潋滟着艳光,正喜怒难辨地低垂眼睫凝视着她。
感受到下颌上那柔和却坚定的力道,温萝借着一身仿佛喝了假酒般的迷蒙醉意,堪称任性地扭了扭头,仿佛想要将下颌上恼人的阻碍她“乘凉”的东西甩掉。
双手却是与面色的娇憨截然不同的用力,微微发着颤,紧紧攥住了柏己冰冷华贵的玄色衣襟。
乌浓稠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柏己静静地打量着身前那张耀目得不可思议的脸,终是微微叹了口气,一手穿过温萝膝弯,一手轻轻绕过她体温反常的后背,一个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
入怀的重量轻得令人心悸。
柏己下意识低垂眼睑,视线在她雪白衣领下分外清晰的瘦削锁骨之上流连。她果然没有听他的话多吃些,不然怎么会瘦成这样?
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口气,他目光在一片因先前打斗而桌椅歪斜的狼藉室内逡巡一圈,落在一旁人事不省的奚景舟身上之时微微顿了顿,薄唇下意识抿起,下一瞬,他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轻踹开半掩着的雕花木门,自房中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如今已是深夜,冷白的清辉月色与暖黄的鸳鸯壁灯交相辉映着,在空旷的檐廊之中拖拽出一道亲密依偎的朦胧剪影。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歇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隐约勾.人、柔腻旖旎的莺声燕语。
面色沉得似天边深谙的积雨云,柏己微有几分僵硬地阖眸,似是在感受什么,片刻眉峰轻动,慢慢睁开双眼,快步环抱着温萝来到不远处一扇门前。
一条笔直有力的长腿自翻涌的衣袂之下横扫而出,力道之中似乎夹带了几分不耐的迁怒,“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惊起屋内一片尖叫。
这一晚的遭遇似乎格外费耳朵,柏己冷淡地扫了一眼屋内端坐桌旁、衣冠尚且还算齐整的男女,几乎压抑不住心中难以言明的燥郁,冷嗤。
“滚出去。”
门前的玄衣男人面容如天工造物一般无处不彰显着完美,神情却不如五官一般美好如神祗,反倒莫名显出几分阴沉暴戾,更衬得周身气势逼人令人胆寒。他怀中被保护得极好的白衣女人看不清面容,可只看那娇柔纤细的身型,与通身即使沉眠也难掩的不俗气度,便知如仙子一般不似凡人。
两位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房中两人也顾不上好事被打断的愠怒,纷纷咽了咽口水,大气也不敢出地灰溜溜自柏己身边擦身而过,迅速地退了出去。
柏己就着环抱温萝的姿势转身回望,眼神所过之处,周遭房门窗柩无风自动,仿佛被什么噬人恶兽追赶一般,争先恐后地“砰砰”死死合拢。
微弱的气流掀起一阵荡漾的气浪,拂动满室如云霞般悬垂的丝绦纱幔,一时间竟如粉海涟漪阵阵,仿若仙境。
直至此刻,两人独处密闭却莫名别扭的空间之中,柏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将温萝小心地平放在崭新绵软的床榻上,正欲抽身离去,她却仿佛离了水的鱼儿一般,温热指尖再一次缠上了他还未来及抽离的手臂。
柏己木着脸一手将房顶悬垂的碍事轻纱薄缦一股脑扯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地面,在原地迟疑地僵立片刻,半晌狠狠闭了闭眼,无奈地顺着她的力道屈膝抵上边沿,一手撑在她脑侧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两人近乎于静谧的浅浅呼吸声,在方寸大小近乎幽闭的空间之中无限放大,她身上隐约散发着的干净馨香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入他鼻腔之中。
喉头滚了滚,柏己轻咳一声,掩饰一般飞速僵硬地挪开视线。
随即他微微偏了偏头,一撩衣摆,旋身半侧着脸于床畔落座,另一只并未受制的手轻轻扣住她腕间,凝神将神识探入。
浩瀚无匹如星辰涌动般的神识陡然逸散,那道扭曲的墨色痕迹在他眼下无处遁形,可分明是将这抹墨色驱逐出她体外便可以解决的事情,柏己却沉眉犯了难。
无他,魔气与灵力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修炼方式凝练出的成果,自然地,也并不相容。
若是他此刻强行将魔气引入她体内,恐怕这恼人的东西还没被他赶出她身体之外,她便会先承受不住这抽骨拔髓的痛楚。
除非,他能够进入她的神府之中,得到她神魂的认可,届时,他的一切举动便能够被她的身体接纳,碾碎这恶心的东西对他来说只需一瞬。
可神府又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入的?
修士之间互探神府本身便是极其亲密且隐私的事情,向来只有阶级分明的上下级或是亲昵道侣之间才能够进行。
他虽说在魔族之中地位斐然,可她毕竟是青玄宗弟子,他们之间不仅隔着种族的天堑,更有着无可磨灭的血色深渊横亘其中,先前那两点统统都不满足。
人族女子极其珍视贞洁名声,他更加不可随意这般对待她。更何况,他们之间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互不知晓,关系实在达不到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程度。
思及此,柏己淡淡将被温萝如八爪鱼一般紧紧吸在怀中的手臂缓缓抽出,微微一个用力直起身,绕过一旁立着的山水泼墨屏风。
果然,屏风之后是一个及腰高的浴桶,一旁正摆着两桶干净的清水。
柏己拂开衣摆,俯身以指尖试了试温度。
凉的。正好。
想必只要帮助她缓解了这一阵难耐的灼/热之感,待她神识恢复,便可以自行运气将这恶心的东西逼出体外。
想到这里,他便认命般将两大桶清水哗啦啦倒进干燥洁净的浴桶之中,随即快步旋身回到床边,揽过温萝的身体再一次将她凌空抱在怀里,直接将她丢了进去。
清凉水珠随着她无意识地没入,调皮地溅上他的面颊,明明是冰凉的触感,柏己却仿佛被烫了一下一般,猛地挪开了视线。
温萝一身流云般飘逸的道袍质地本就轻薄,平日里随着她舞剑浮空的动作,的确格外能够衬出几分仙气出尘之感,可遇上这种沾水的情况,却反而如芙蓉出水一般剔透得如清晨湖畔的朝露。
柏己薄唇紧抿,木着脸撇开脸,掌中玄铁扇掩饰般狂舞,几乎在他腕间绽开一片墨色的残影。三两步退回屏风之外,哪怕是隔着一层木料,他却也依旧执拗地背转过身,背对着载着冰雪消融般清丽女人的浴桶,身体不自觉紧绷地负手而立。
反正他放的水并不算深,且桶壁也是她抬手便能够到的高度,她应当不至于就这样在其中淹到水。
温萝一直并未完全丧失理智。
先前在床边感受到柏己面上古怪的神情她便觉不对,不出所料,等待她的并不是她幻想中温声细语的安抚,反而紧接着就被他十分直男地扔进了冷水之中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