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萝一张开眼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回想起昨夜两人从肢体到神识的亲密纠缠,不由得微微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经历了二十五年前那冷彻骨髓的血腥寒夜,柏己便再也不曾安心地陷入黑甜酣梦。
如今他看似睡得极沉,可温萝甫一睁眼,他便立即似有所感,慢慢张开了那双深邃红玉般赤瞳,眼神清醒毫无睡意地向她望了过来,眸光微动:“没事了?”
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有几分神清气爽之感,多半是与因她和比自己实力强了不知多少个境界的强者神识相融而获得的小福利。
看来玄阴之体这炉.鼎体质,在神魂交融的方面却反倒钻了空子,半点亏也吃不到。
对上他的视线,温萝咬唇,假意别扭道:“……没事了。”
闻言,柏己似是安了心,下意识略有几分紧绷的面容倏然舒展。
随即,他足尖一点,松松地站起身,唇畔再次浮现出她熟悉的那抹极其蛊惑人心的笑意,视线若有所指地在她身前扫了一圈,柏己微微俯身靠近,低沉声线裹挟着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语气玩味。
“怎么每次见,你都如此热情、投怀送抱?”
手中玄铁扇“唰”地展开,他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气定神闲地扇了扇,煞有介事地盯了她片刻,才缓缓笑开,弧度恶劣至极。
“虽说身材上……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性情长相倒是很对我口味。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倒是也不介意偶尔换个口味,尝尝鲜。”
真是那啥改不了吃那啥。
温萝假意羞愤地红了脸,狠狠抬手欲推开他拢在她上方极有压迫感的身体。
显然柏己有意混淆“殊死顽抗”和“欲拒还迎”,下一瞬便听他“叮”的一声收了扇柄,轻轻松松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都扣在了掌心,扬眉故作正色地曲解,眉眼间尽是有意为之的讶然。
“是我昨夜伺候得你还不够?怎么睡了一晚醒来精力还是如此旺盛?”
温萝冷哼一声,心念微动,长恨瞬间出鞘,雪亮的剑光划破虚空直向身侧的玄衣男人横扫斩来,剑意森寒,直逼他颀长性感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柏己倒是顺着她的攻势直起了身,他只轻描淡写地回眸,双指一夹便霎时止住了长恨色厉内荏的剑势。
五指收拢,长恨震颤着在他掌中被狠狠扣紧,柏己手腕一转,不甚在意地抬手将其向空中轻轻一掷,下一瞬,温萝只觉得腰间一重,随着一声清脆的金石相接的碰撞之声,长恨便这样被他随手却精准地一把送回了剑鞘之中。
他颇有几分夸张地叹气:“利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小美人,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薄情寡义几分。”
既然他提到了于他而言与举手之劳无异的“救命之恩”,温萝便不再理会他半真半假的调侃,犹豫片刻,低声道:“多谢。”
带着笑意大方地应了她这句谢,十年前的因果,似也随着荒唐的一夜与这道轻声却郑重的谢意尘埃落定。
柏己一手推开木窗,微风徐来,携杂着窗外清新微凉的气息,掀起他耳畔柔顺的鬓发,他在这桃雨漫天中回眸,墨发浮动,衣袂翩跹,逆着光的深邃容颜柔和得不可思议。
“既然没事,我们就后会有期吧。”
有【大佬の菟丝花】技能在他身上,温萝并不担心他能走多远,便颔首道:“日后我必定好好谢你。”
见他轻轻抬手撑上窗沿,温萝才恍然反应过来,时至今日,即便两人已阴差阳错之下交融了神识,合该是分外亲密的关系,可他却自始至终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事态发展到这种暧昧不清的地步,她倒是也该好奇几分。
心下一动,温萝连忙情不自禁一般起身,仿若终于跨越了心下那点少女娇羞,鼓起勇气追问道:“喂,这一次,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尾音落在空无一人的窗边。
不过,以柏己的实力,绝无可能忽略她这句本能一般的问话。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等。
重新坐回柏己屈就了一晚的椅上,温萝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迎接技能生效而带来的痛楚。
果然,随着柏己离去的时间拉长,她的心跳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麻意刺痛顺着血液流经她四肢百骸,气海之中汹涌的灵力,竟也挣扎之间隐隐有了衰颓之意。
然而,那阵她等待已久的痛楚却始终并未降临,时光流逝,她如擂的心跳竟缓缓重新趋于平日中的稳定,仿佛磁带倒放一般恢复了原点。
团子讶然,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难不成技能失效了?!”
温萝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可能,多半是他察觉到身体的状况,怀疑到了欲鬼头上,主动调转方向回来了。”
根据她体内变化的轴对称推测,柏己此刻距离她应当不远。
不出所料,随着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熟悉的凛冽雪松气息便再一次欺近她身侧,背后日光似乎被什么遮挡了一般暗了下来,温萝调整好表情,恰到好处地惊慌惊喜交加地转过头。
视线之中,柏己仿佛从未离开过,正极为自然地背靠窗台,身姿挺拔,一条腿随意屈起抵着墙根,另一条腿修长地绷直,逆着光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温萝不动声色地对上他的视线。看这表情,显然他心目之中可疑之人不仅有她计算之中的欲鬼,就连她自己也被涵盖了进去。
思及此,她面上瞬间显出恰好的茫然与后怕:“你方才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些不对?”
闻言,柏己略带了几分冷意质疑的视线暖了些。
温萝趁热打铁带节奏:“会不会是因为你昨夜进入我神府帮我梳理经脉时,接触了欲鬼留在我体内的情毒,受到了牵连?”
柏己眯了眯眼,垂眸不语。昨夜缠绕他魔气的那抹怪异似乎的确是他碾碎那抹墨色之时出现的。
见他反应,温萝便知他多半是信了她这套连环计加天衣无缝的时机和说辞。
她假意思忖片刻,试探着分析道:“这一夜我们始终同处一室,身体也并无什么异状,可刚才情毒却没什么征兆地骤然发作。
两相比较,这其中的变化,仅仅是你我之间的距离。看来,你我暂时不可相距对方过远。不如我们暂且结伴行事,在过程中再想办法解除这抹禁制。”
修长指尖无意识地抚了抚下颌,柏己似是思忖了片刻,半晌才微微仰头,不置可否:“也好,那你便随我回苍梧。”
温萝不赞同地蹙眉:“我乃青玄宗弟子,你却要我跟你去苍梧?你要我如何向师尊解释?”
柏己眉梢一扬,神色辨不清喜怒,抬起那双幽邃莫测的赤眸端详她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然……难道你想要我就这样陪着你游历五洲,为你保驾护航?”
他声线低沉,语气戏谑,甚至好整以暇地向后微微仰了仰,姿态端的是漫不经心,可温萝却下意识心下一寒,敏锐直觉深掩于他随意口吻之下的晦暗难辨。
温萝咬了咬唇,强自抬起视线不偏不倚地望着他,得寸进尺:“是。”
柏己却并未动怒。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蓦地低低笑了下,挺拔如松的脊背猛然抽离背后轻倚的墙面,直起身两步靠近她身前,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地一手扣住她身后的木桌沿,微微弯下腰俯身,将温萝以端坐椅上的姿势虚虚圈入怀中,抵在椅背之上。
若有似无的雪松清香瞬间侵入她鼻腔,清爽间带着能够抚平一切杂念的凉意,
他薄唇微微上扬:“不是不行。不过,我做事向来要收报酬,可连带着昨夜之事,你却还是赊账的状态。要我继续保护你,即使有着这一层关系在,是不是也应当先支付些利息?”
他假意凶神恶煞的靠近,对温萝而言却并无半分威慑力。
熟知他骨子里纯情性情的她,压根不认为他会就着这显而易见的唯一出路,而向她收取什么带颜色的“利息”。
思及此,她面上狡黠一闪而过,干脆地仰起脸,微微用力抬起身向着他脸畔凑近。
并未料想到她会突然如此行事,柏己下意识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时,她那张出尘无双的脸已近在咫尺。
呼吸一滞,正欲反客为主,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见动静,温萝也登时怔了怔,下意识回眸望去。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息。奚景舟写满焦急担忧的神情就在他看清房内景象的那一瞬凝固在了原处。
俊美无俦的玄衣男人气度非凡,身姿舒展修长,正一手扣在桌边倾身凑近背对着他坐在椅上的白衣女子,而他怀中的女子则微微仰着头,青丝如瀑般沿着她垂顺的雪白道袍垂落至她足边,仿佛下一秒两人便要交颈拥吻在一处。
好一副郎情妾意,养眼至极的画面。
如果不是其中的女主角长了一张他极其熟悉的脸的话。
奚景舟当场便怔愣在了原地:“师姐……”
随着他一声下意识的轻唤,房中两人极其默契地同时弹开了身体。
温萝连忙轻咳一声起身补救,端着一张冰山美人脸:“景舟?”
奚景舟却并未看她。
一股望见这一幕之时便自心底升腾而起的本能,驱使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男人,向来温润和煦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了警惕沉郁的神色,声音淡淡:“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师姐身边,还与她如此亲近?而师姐竟然并没有拒绝……
面对着他显而易见的敌意,柏己却似乎并不紧张,也并未放在心上,只顺着起身的惯性旋身,散漫坐于温萝身侧的桌案旁,屈起一条腿搭在膝盖上,好脾气地抬眸迎上奚景舟风雨欲来的视线。
听闻他的疑问,柏己稍默片刻,面上显出一抹餍足般纵容的愉悦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了温萝一眼,懒洋洋道:“我?算是与你师姐春风一度后险些被抛弃的姘头吧。”
温萝:……
眼看着奚景舟神色随着这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虎狼之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她裂开了。
第112章 第四只男主(十五)
一炷香的功夫后, 三人坐在昨日温萝遇见谷欠鬼的那间酒楼中,一阵无言。
依旧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如临大敌般紧绷的奚景舟, 左侧坐着悠然闲散抿茶的柏己,温萝心下叹了口气。柏己那半真半假玩笑一般的自我介绍,以奚景舟对她的了解, 多半是不会相信的, 可这也架不住他循着她气息冲进房门之时,那令他三观尽碎的画面实在是太过具有冲击力。
自那以后,奚景舟便没有再直视她的双眸,面色僵硬着, 似乎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冰清玉洁的师姐竟然被面前这个看着不像好人的男人给拱了”这个令他僵滞不已的“事实”。
温萝抬眼打量他的神色,语气平静地传音:“景舟,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具体的日后我们甩脱他后我再与你细说。
不过, 待会若是互通姓名, 你千万记得不要报出真名——我们的身份最好暂时不要让他知晓。”
公羽若、庄栾与庄鸾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她和柏己关系依旧算不上多么稳固的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显露而触动他的神经。
故而,她只得暂且能瞒一时是一时。
本意只是叮嘱奚景舟不要做猪队友不经意间暴露她的身份, 正欲再找几个理由解释她这番提议, 却没想到奚景舟抓住的重点却压根不在她开口的关键之上。
听到第一句,他神色显然放松了片刻, 可不久眉头便重新纠缠在了一起。他倒是并未暴露他们正以神识传音说悄悄话的行径, 只淡淡地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盅, 向来清润的声音染上了一抹焦急与显眼的不悦:
“师姐,难道我们今后还要一直和他结伴而行?为什么?他胁迫你了?”
日后他们毕竟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了今后日常的良好氛围, 这两人最好还是搞好关系,千万不能一开始便因为她表达不慎而产生什么没意义的误解。
思及此,温萝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他算是帮了我,也帮了你,所以你对他倒也不必如此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