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知觉竟当真渐渐回笼,耐心地静静等待了片刻,温萝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感到指尖细微的动作,她才放松地心下舒了一口气。
团子也是一阵惊异:“主人,我怎么总有种被他看光了的诡异感觉?”
这莫名的“对视”已经不是头一次,温萝心下狐疑,却也不认为柏己当真能够发觉她意识的存在,便将心头怪异的感受暂且压下,轻轻/颤了颤睫毛,佯装成刚苏醒的模样,茫然地抬眸看向他依旧因警惕而紧绷的下颌。
听见细微水声的响动,柏己重新回过头来看她。
白皙若珠玉般的女人此刻面色虽依旧带着反常的红晕,目光却不复方才的迷/乱,反倒恢复了几分平日里清冷的理智。
心下没来由的生出几分遗憾之感。
柏己不动声色地按下莫名的思绪,面色如常地扬了扬眉,就着一身浸透的玄袍与满头沾连水汽的墨发,似笑非笑。
“醒了?”
不好意思,还没有。
温萝抿了下唇角,似乎纠结了片刻,才倔强地睁着一双凤眸直视着他:“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唇边戏谑笑意就这样凝固在了原处,柏己额角一跳,对上她羞怯却带着郑重的眼神,怒极反笑:“什么?”
第111章 第四只男主(十四)
水面清澈, 在烛火下泛着粼粼波光,两人青丝墨发在水下如海藻一般交错纵横,纠缠交织, 绵软发丝无声无息地摇曳,触在他指尖带来电流乱窜般的痒意。怀中的少女眼尾薄红,蕴着朦胧的湿意, 分明是欲哭不哭的娇气模样, 眼神却清明带着笃定的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柏己眸光暗沉,目光却触之即离,下一瞬便抬眸错开了温萝的视线, 唇角抿了下,语气淡淡:“你还不清醒, 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一不做二不休, 温萝干脆抬手拽住他揽在她身前防止她再次滑落水中的手臂, 佯装难耐般小心翼翼地以后脑碰了碰他紧绷的心口。
“不行……你不能装作听不见, 我是认真的。”
不可理喻。
柏己手指蜷了蜷, 阖眸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半晌终究忍无可忍地重新垂下眼,咬牙:“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
说罢他便要起身, 掀起一阵水花, 面上水珠沿着下颌在温萝肩头砸落。
见冷静理智的决定已尽数送达,温萝连忙神色一变, 委委屈屈地嘟唇揪住了他湿润的指尖, 抬起水光盈盈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他:“你要走?”
指尖触感湿漉漉的、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分明他是这世间第一神火的主人,此刻却不禁被这陌生的温度炙烫得僵立在了原地。
望着温萝显然并未完全恢复神智的面容和神情, 柏己静默片刻,平复许久才压下心中复杂的火气,无奈地重新坐回原处,目不斜视地将她重新在身前拢好,不欲跟她计较地随口安抚:
“不走,留在这陪你,这下满意了吧?”
看来他是吃软不吃硬。
十分自然地再次缠上他腰间,顺势向他怀中钻了钻,温萝才仿佛恍然之中又寻了几分理智一般道:
“虽说你是魔族人,可毕竟实力比我强上不少,勉强能算得上我敬重的前辈,你进入我神府替我梳理气息也不算什么不和世俗的事情……”
见他还在原地木桩一般犹豫,温萝赶忙硬憋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面颊红润,眼波澹澹,气息紊乱地撒娇:“我不管,我太难受了!你明明有办法帮我却不用……小气!”
不仅仅是为了将【大佬の菟丝花】顺理成章地用在他身上,温萝此举还有其他的考量。
无论是先前在千行崖之中两人的相处,柏己那句随口的“不愿欠人情”,还是【辅助技能】生效时,她在他身旁的所见所闻,她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柏己从未作伪的性情。
——责任感极强,挟恩图报,隐约还有些因天生为魔族而生出的领地意识。
因此,若是他当真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她的神府,即使一切都是她自愿甚至逼迫而为,他也必定会下意识地对她生出几分占有欲和责任感来。
这对她后续的攻略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这番话虽说看似迷蒙半昏半醒,可却多少击碎了柏己心下最后的顾虑。
欲鬼的情毒如今看来并非泡泡冷水便能轻易消解的,可他的身份实在不便将她送回青玄宗,凭她如今的状态更是无法独自安全地返回。
掌心抚在她纤细滑嫩的后颈,微微一使力便将她的头轻柔托起,柏己敛眸,眼神意味不明地静静凝视着她。
顺着他的动作,两人面颊之间的距离更近,他几乎能够看见她湿润面上烛火下隐约可见的绒毛,她却全然不知此刻状况的复杂暧昧,眼神懵懂地微微偏着头,仿佛方才不假思索出口的邀请当真并无半分旖旎心思。
她却不知,这般与平日里极尽反差的艳丽模样,以及如玉般无暇单纯的心思,却下意识引得人想要撕碎她寒月般皎皎精致的面具,露出其中沉沦天性的放纵。
是令人心悸的可口。
而在温萝的角度,只能望见他冷白如玉的肤色,墨发被水浸润紧紧贴在他凌厉深邃的脸廓上,那双迷人的赤瞳正掩在长而密的睫毛下微微眯起,专注地注视着她。
他向来是强势桀骜的模样,即使在被庄栾背叛受伤之时,也从未表现出半分脆弱,如今这略显随意狼狈的模样,却比起平时更横生了几抹邪肆性感。
他定定地望着她,半晌,认输一般的话语自淡色的薄唇中吐出,可语气却依旧是强势的,隐约带着几分决然的安定。
微微一叹,他缓缓阖眸。
“日后,怕是再也甩不开你了。”
下一瞬,温萝便感到一股令人下意识战栗臣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直将她周身笼罩了进去,可那阵看似危险的气息却并未伤害她分毫,反而十分小心翼翼地抚过她每个细微的毛孔,向着她的神府坚定却缓慢地探去。
一股酸麻感触如电流涌过般席卷全身,温萝下意识地身型一滞,不自觉地随着惯性向他的方向倾倒而去。
脸下的身体微微一顿,便自然地抬手扣住她腰间,用力向上提了提,另一手绕过她后脑在背部轻拍,似是在安抚她下意识震颤的魂灵。
两人神魂如胸前发丝一般纠缠,柏己克制地沉眉,强自拂落禁锢着他神智的来自身体的本能,凝神自她温暖的神府之中,将被她自动转化得无害温和的魔气探入她体内经脉之中。
那抹如蠕虫一般翕动的墨色毒素似有所感,震荡着在温萝体内四处流窜奔逃,携杂着一阵猛烈如业火般的热/意在她经脉之中肆无忌惮地席卷。
温萝不适地轻轻蹙眉,朦胧间抬眸揪住了柏己胸前的衣领,仿佛溺者抓住了什么能够拯救她的浮木。
但凡他在她神府之内,他们二人的神识便不可避免地触碰,掀起一阵狂潮海浪般的瑰靡波涛,汹涌激荡之间,裹挟着令神魂陌生却又莫名的感触。
那抹墨色终是被铺天盖地的魔气吞没碾压,避无可避地瞬间被争先恐后地撕裂碾碎,毒素残存的意识在她经脉之中猛然炸裂,复又被魔气掩埋侵吞。
眼见着情毒被他毫不犹豫地狠狠拔除,温萝心中忙道:“团子,使用【大佬の菟丝花】!就现在!”
她话音刚落,正欲将魔气撤出她经脉之中的柏己,便感到那抹分出的神识似乎被什么如蛛网般铺天盖地地桎梏笼罩,复又无声无息地湮没,然而,他正欲凝神查探之时,那抹异样却又飞速地烟消云散,尘烟散尽之后,平静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眸底漾开一抹粼粼荡漾的狐疑。
眼见着技能生效,温萝心下一松,情不自禁地舒出一口气来。
这一日来,她先是与欲鬼pk演技,劳心劳神,紧接又着险些被攻略对象扔进浴桶之中溺死,随后更是被这折磨人的情毒折磨了许久,与柏己神魂相融的细微动作几乎耗尽了她仅剩的全部体力,干脆就这样靠在他怀中闭眼睡了过去。
她彻底睡下之后,细而如雾的眉不复清醒时刻意紧绷的模样,反而分外舒展放松。
一双清冷的凤眸轻轻阖着,掩住其中细碎的眸光,仅余乌浓卷翘的长睫轻轻颤着,合着她面上的云霞般的绯红与濡湿的碎发,无端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柏己垂眸望了她许久,才双臂用力将她自水中托起,抬腿轻松跨出桶外,掌心燃起赤红火焰,火舌温顺地包裹着白衣女子无知无觉的身体。
在旁人眼中恐怖至极的热度,此刻却在主人的控制下,堪称无害地细细替她将一身湿冷滴水的衣衫烘烤干燥。
将温萝重新置于床榻之上,柏己才一震衣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打算就这样守在她身侧将就一夜。
甫一阖眸,他就感到有什么正向他的方向疾速飞掠而来,当即眉峰微动,右手微抬,轻松擒住了来者。
入手触感是隐在久远记忆之中熟悉的微凉。
柏己缓缓张开双眸,只见一把剑鞘如雪的古朴长剑正被他淡淡捏在掌心,此刻微微震颤仿佛想要挣扎着逃离他的掌控。
这似乎是他当年随手替她寻来的本命灵剑。
眉梢一挑,柏己慢条斯理地松开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它莹润的剑身,有意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总算逃脱了大魔王的桎梏,长恨在半空中自由地晃了晃,随即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身前的玄衣男人身侧飞了飞,见他当真没有再次出手擒住它的打算,才大着胆子绕到他身后,剑身微微倾斜,以剑柄小心翼翼地捅了捅他的后心。
那力道轻得,仿佛它面对的是什么恶名昭著的噬人恶鬼,卑微得可怜。
见状,柏己抑制不住地轻笑一声,她这灵剑倒是有趣,这又怂又胆大的行为似乎没什么实际意义,仿若只是为了将他推到她身侧,与她同床共眠一般。
见身前这人无论它怎么推都仿佛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长恨似乎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剑芒在房中明灭闪动了几下,便径自飞到床边倚好,不再搭理他了。
柏己:……不禁倾身靠近,屈指弹了下长恨剑身。
长恨颤了颤,向温萝的方向缩了缩,怂巴巴地不动了。
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就着这个姿势,柏己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床上阖目沉眠的女人身上。
回想起方才在她神府之中感受到的那阵陌生的感受,他抿起唇角,将那一抹不合时宜的别扭羞赧掩回了若有似无的弧度之中。
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了二十五年前。
那时他化形不过几年的时间,年少轻狂,不愿听从父君的安排在固守苍梧,反倒是对游历五洲跃跃欲试,却没想到这一抹少年狂气却为他乃至魔族招致了如此毁灭性的祸患。
浴血伤重地狼狈回到苍梧之时,他却并未迎来想象之中魔君的滔天怒火。
那时的柏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腹部的伤口,便了然地叹息。
对于冰甲九翼魔龙而言,能够令伤处如此久都半分没能复原的利器,只有本属于自己的龙鳞。
柏己依稀记得,那段如今回想起来满是晦暗的岁月里,似乎自始至终都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默默陪伴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每一分喜怒哀乐,却从未与他交流,也并未插手他的任何决定。
在他横卧床畔凝视着下腹令他身心都疼痛不已的伤处之时,盛怒之下他也没忘记提醒它,不要再看。
不知为何,他不希望自己如此丑陋狼狈甚至狰狞失控的模样被它看在眼里。
后来,它便消失了,久到他几乎遗忘了它曾经的存在。
可方才,他却似乎隐约察觉到,它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身边。
而它无端现身的契机,似乎与床上的女人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柏己敛眸,重新靠回椅背,抱臂闭目休憩。
*
朦胧的晨光自窗柩之中如薄纱般透入房中,在屈着长腿随意倚靠在椅中的玄衣男人身上镀上一层轻盈圣洁的光边,半侧对着窗口的面上鼻眉高挺,将另一半深邃的面颊隐在浅淡的阴翳之中,剑眉入鬓,微微舒展着,在柔和日光的沐浴下,衬得他少了几分张扬恣意,多了些温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