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冰颔首,“是。”
“你怎么在此?”
齐冰想问,他怎么在此,但对方的身份摆在那,不容她发出疑问,“卑职曾受太子命令,保护慕家二爷,后来太子遇险,卑职就留在这里等待太子的消息。”
她只字未提宝珊和阿笙,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赵澈收回刀,挑眉问道:“皇兄失踪,你就等在这里?”
显然,她的理由拙劣,说服不了赵澈。幸好赵澈没有继续问下去。
“殿下的隼......”在齐冰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于是硬着头皮问道。
赵澈也不瞒着,“从打皇兄失踪,这隼就不怎么吃喝,除了我,没人能喂它吃食,算是投缘吧,我奉旨替父皇南巡,便将它带在了身边。”
南巡?
齐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皇家巡视各地是大事,官家让九皇子替他前来,想必是对其能力的认可,那储君之位是否要换人了?
在她心思百转时,崖边涌来一批批的侍卫,全是皇城司的精锐。
齐冰心中诧异不已,两年未回宫,宫中已经发生这么大的权力交接了吗?官家将最器重的皇城司侍卫分拨给了九皇子调遣......
既然齐冰那么说了,赵澈也就表现得信了,没有为难她,抬手让她离开。
等齐冰走远,赵澈一扬手,放飞了猎隼,转身道:“派人跟着她。”
“诺。”
太子皇兄怎么可能“散养”侍卫,说不定可以从她这里查到一些皇城司查不到的线索。
赵澈负手走下山崖,十七八的少年已经表现出了老辣的一面。
这时,当地一个姓郭的员外随着侍卫赶来,行礼后,将陆喻舟处理郭尧杰关于堤坝监守自盗的事阐述了一遍,还不忘添油加醋,说陆喻舟针对郭家人,不止扣押了郭尧杰,还将他的宗亲统统收拾了。
郭尧杰的祖父与赵澈的外祖父私交甚好,郭家人想攀亲带故地求赵澈救人。
听完对方的话,赵澈长眸一蔑,笑着说了句“免谈”就离开了。
郭员外想追上去继续相求,却被赵澈的回眸吓到。
少年的眼睛里带着不怒自威的狠厉,以及浓浓的警告。
狡黠如他,怎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跟陆喻舟这样的大权贵交恶。而且从皇城出发之前,他就将官家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官家肯定也得到了郭尧杰的罪证,此番让他替御驾南巡,也是在考验他是否会徇私。
至于官家为何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考验他,赵澈自然有所猜测,一双桃花眼蒙了雾气,少年气中透着精明和老道。
侍卫长上前,“殿下,卑职打听到,陆相和钦差们就在城中驿馆。”
赵澈迎风一笑,“带路。”
让他去会会这位年轻有为的宰相。
不巧的是,他们抵达驿馆时,正赶上陆喻舟带着钦差去了堤坝。驿工招待着一行人入座。
忽然,一间房里传出咯咯的笑声。
小孩子?
驿工尴尬道:“是...陆相的家眷。”
对此,皇城司的侍卫们调笑起来,大名鼎鼎的中书宰相可从未有过妻儿,屋里的孩子怕不是陆相的私生子吧。
赵澈捏着茶盏,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问道:“雪隐在哪?”
驿工要陪着赵澈去,被赵澈拒绝了,“本皇子如厕,不习惯让人跟着。”
“...是。”
挥退驿工,赵澈走出房门,绕道去了后院,停在传出孩子笑声的窗前。若真是陆喻舟藏在江南的私生子,可得瞧上一瞧。赵澈抬起手,拉了一下木牖,没有拉开,想是被人封上了。
木牖不是用油纸糊的,而是采用了明瓦,根本捅不开。
赵澈耸耸肩,刚要离开,隐约听见叩动明瓦的声音,他停下脚步,也抬手叩了两声。
屋子里,阿笙透过不怎么透明的明瓦,看着这抹身影,握住小拳头又敲打起来,还开心地颠起胖胖的身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娘亲被坏叔叔控制住了。
听见窗外传来动静,宝珊走到窗前,仔细辨认着那抹模糊的轮廓,小声问道:“是谁?”
清甜的女声传来,赵澈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唇,原来屋里不只有私生子,还有女人。
这汴京第一公子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宝珊默默叹息,也不报什么希望了,与其逃跑,还不如膈应膈应陆喻舟,刺激他的弱点,让他甘愿放她走。
而他的弱点便是,骨子里的骄傲容不得旁人践踏。
阿笙扭头看向走远的娘亲,又看向窗户,学着娘亲的语气,掩口小声问:“是谁,是谁呀?”
脆嫩的童声逗笑了窗外的赵澈,孩子都会讲话了,陆喻舟把人藏得可真严实,不过...以陆喻舟谨慎的行事作风,没道理把私生子藏在驿馆里,就算是为了与母子多多相见,也会让驿工襟口吧。
只有一个解释能讲通,那便是陆喻舟要给私生子名分了。
小孩子好套话,赵澈试着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阿笙正把耳朵贴在明瓦上,听见对方同自己讲话,笑弯一双大眼睛,“我是阿笙,你是谁呀?”
赵澈努力听着阿笙含糊的话语,笑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
阿笙垮了小脸,“我没有爹爹,我娘是寡妇。”
再次听见阿笙说自己是寡妇,宝珊赶忙走过来,把他扯到自己面前,语气颇为严肃道:“孩子不能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可记住了?”
忽然被娘亲凶,阿笙懵了一瞬,低头对手指,不敢吭声了。
宝珊虽然爱孩子,但不溺爱,该训斥的时候一点儿不含糊。
见他不回答,宝珊捧起他的小脸,“娘亲在跟你讲话,你要看着娘亲的眼睛。”
“...唔。”阿笙皱皱眉头,忍着泪意。
小家伙实在是招惹怜惜,宝珊不忍再凶,又耐心讲了一遍,“以后不准这么称呼为娘,好吗?”
“唔。”阿笙应了声,随即弯下嘴角,有点想要抱抱的意思。
宝珊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软语地说着话儿。
等娘亲走远后,阿笙又趴在窗前,把耳朵贴在窗子上,“你还在吗?”
窗外没有了回应。
阿笙爬下窗子,颠颠走到娘亲身后,抱住娘亲的腿,“外面有个叔叔。”
声音跟坏叔叔不一样。
阿笙拉着宝珊走到窗前,用软软的指尖怼着窗户,“那里。”
宝珊当然知道刚刚外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形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但她不感兴趣,揉揉儿子的头,“是路人吧,阿笙饿了吗?”
“嗯!”小家伙掀开衣摆,露出鼓鼓的肚皮,“阿笙好饿呀。”
宝珊皱着黛眉拍了拍他的肚皮,抱着儿子走到大床前,“让娘看看你里面穿了件什么?”
阿笙很听话地展开双手,等着娘亲褰衣裳。
小家伙里面穿着一条卷了十多圈裤腿的长裤..陆喻舟给他换的....
直到阿笙打个哆嗦,宝珊才赶忙给他穿上外衫,“昨晚尿裤子了?”
一提这个,阿笙撅起屁股,钻进棉被里不讲话。
宝珊拍拍他的腚,知道他又害羞,也笃定他昨晚尿裤子了。
那陆喻舟把阿笙的裤子丢去哪里了?
从湢浴里找了一圈,从一个盛放换洗衣服的竹篓里找到了阿笙的裤子。
宝珊端起水盆,立马洗干净了,绸缎的料子很快干了,宝珊给阿笙换上,又把那条长裤报复似的塞在男人的枕头底下。
华灯初上,宝珊叩了叩门,对门外的侍卫道:“孩子饿了。”
侍卫了然,去往灶房取餐,送进了屋里。
房门一开一翕间,宝珊瞧见了陆喻舟和钦差刚刚回来的身影,心脏蓦地加速,不是羞赧,纯粹是紧张,不知今晚要如何打击他的傲娇。
客堂内,赵澈跟陆喻舟打了个照面,又交谈了许久,都是围绕着朝堂的事,绝口不提女人和小孩子的事,而且那会儿他在窗外听见了女人的话,得知女人是寡妇,孩子没有了父亲。
这样想来,陆喻舟是替别人养孩子了。赵澈笑意深沉,有点笑里藏刀的意味。
陆喻舟察觉出他目光中的揶揄,面不改色,等他们离开,才找来驿工,询问了一番。
等驿工阐述出“家眷”这个词时,男人摩挲了一下拇指。
二更时分,陆喻舟与钦差们商量完堤坝的事,提步回了客房。
屋里燃着连枝灯,亮如白昼,丝毫没有深夜的旖旎氛围,想是宝珊刻意多点了几根蜡烛吧。
陆喻舟没计较,撩袍坐在软塌上,问道:“阿笙睡下了?”
宝珊站在门口,淡淡“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戒备之意。
驿馆的客房并不宽敞,就那么丁点儿的地方,再避能避到哪里去?陆喻舟拍拍身侧,跟曾经在梅织苑时叫她过去的举动一模一样,“过来坐。”
宝珊站着不动,“你到底想怎样,给个痛快话吧。”
陆喻舟向后靠在软枕上,语气变得轻慢,“你心里已经想好了离开的代价,何必再问我。”
这是间接承认了他对她的欲念?
宝珊攥紧衣裙,缓缓走到男人面前,“请你信守承诺,今晚过后,放我母子离开,永不打扰。”
闻言,陆喻舟眼底泛起讥诮,“你倒是挺能妥协。”
宝珊一改温婉,反唇相讥:“面对衣冠土枭,我有的选?”
衣冠土枭?
陆喻舟沉了脸色,心底翻涌着不知味的情绪,面上含笑道:“那你躺过来吧,阿笙他娘。”
第36章 痴情
凝睇那截腰身, 陆喻舟终于知道,梦里的他醉卧在了哪里。
美人的腰,比烈酒还要醉人。
刚扯下裙带上的纨素娟帕, 就感受到了女子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陆喻舟掐住她的腰窝, 如从前一样纤细, 她真的生过孩子?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紧致。
腰间的大手不紧不慢地丈量着,惹得宝珊浑身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要不是从心里厌恶这个男人,只怕要双手撑在他的肩头寻求平衡了。
两年未与他亲昵过, 宝珊攥紧手, 尽量转移注意力,只盼着今晚快些过去。
今晚皎月盈盈,将对面矮墙里的枝桠映在了窗子上, 枝桠的虚影摇摇晃晃, 亦如她垂落在腰间的长发。
陆喻舟有个不知能不能称为癖好的习惯, 喜欢拔下她鬟上的簪子, 揉乱她的长发,想是, 他喜欢窥探破败之景中的凄美,喜欢萧条中的落日光景吧。
那双堪称完美的大手一点点攻克她的垒壁,有种想让她服软的意思。宝珊咬牙看向别处,温柔的眉眼失了光晕。倏然, 里屋响起阿笙的哭声, 宝珊一把推开男人,小跑进屋,边跑边整理褶皱的裙裾。
被推开的男人倚在软枕上, 淡漠地盯着她的背影。
阿笙被噩梦惊醒,哭得脸蛋通红,无助的样子让宝珊心疼。
“娘在呢,阿笙怎么了?”宝珊抱起热乎乎的大胖小子,轻轻拍他的后背,试着驱散他心头的恐惧。
阿笙只是哭出了声,并没有彻底清醒,两只小手搂着娘亲的脖子,闭眼继续睡。
屋里的小团子离不开娘,屋外的男人又蓄势待发,宝珊进退不得,忽然不想跟外面那人周旋了。
抱着孩子靠坐在床上,思绪回到了两年前,慕姐姐还未失踪那会儿,那是她最舒坦惬意的一段时光,差一点就拥有了两个家人。
漏刻嘀嗒嘀嗒地响着,阿笙终于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小家伙睡熟了。
宝珊把他平放在床上,侧身躺下,又把帷幔放了下来。
陆喻舟进来时,看见拂动的帷幔,绷直了嘴角,却也没有将宝珊从孩子身边夺过来。
那小家伙夜里喜欢抱人,适才的哭闹是因为感到孤单吧。
陆喻舟忽然觉得自己真大度,还可以替别的男人的孩子着想了。
陡然,他听见帷幔中传出一声轻喃:“爹爹。”
声音太轻,以致分辨不出是宝珊的梦呓还是阿笙的。
母子俩占据了自己的床,陆喻舟转身去往对面的卧房,耳畔一直回响着那句“爹爹”。
璀璨星野,一抹白衣沿着湍流慢慢走着,宽袍飘逸,他如遗落人间的白鹤,想要达成心愿再离去。
走得累了,慕时清放下褡裢,坐在河边的磐石上休憩,风餐露宿,星月为毯,俊朗的男子眉眼间遮不住憔悴。
拧开水囊,慕时清抿口水,望着天上的月亮,今晚月圆,有点想念小阿笙了。
孩子两岁多了,不知长得更像谁。
心底被孩子触及的柔软滋润了干涸的心,他单手撑头侧躺在磐石上,另一只手拎着水囊,有种遗世独立的缥缈感。
沿途打听了许多城镇村落,都没有太子和慕夭的消息,两年过去,杳无音信,最坏的可能就是两人被冲到河岸,遭遇了兽群。
慕时清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知道再寻下去于事无补,该回汴京去探望一下兄长了,之后,他会回到江南小镇,陪阿笙长大。
漂泊的人,总要寻个理由叫自己停下,叫自己暂放心中的执念。
婉儿,夭夭,是这样吗?
静幽的郊野,男子轻轻叹息,带着怅然若失的无奈。
就在慕时清快马加鞭返回汴京城时,一路从汴京出发的人马,即将到达江南小镇。
端坐在舆车上的官家手里捏着一枚与腰间相同的羊脂玉佩,面庞染了焦灼。除了邵婉,没有一个人能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失了分寸,马不停蹄地赶来发现玉佩的小镇。
玉佩是一对,是邵家祖传给嫡出大小姐的,邵婉当年离开汴京时,托她的闺友将其中一枚转送给慕时清,被官家中途截胡了。
官家掀开窗帷,将两枚玉佩重叠,放在日光下凝视,从两枚玉佩的纹路中看见两个清晰的字——吾爱。
这一幕,官家觉得无比讽刺,自己等了多年的小青梅,对别人暗许了芳心,他一时愤怒,将邵婉带进东宫,强拆了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