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夭扔了青砖,拍了拍手上的灰,趁着三公子昏迷,朝他肚子狠狠踹了两脚,“登徒子!”
她看向宝珊,拽着她来到三公子面前,“你也来踹他几脚解气。”
宝珊踟躇了下,就在慕夭以为她胆怯时,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拿起青砖,朝他的子孙根砸去。
慕夭赶紧拦下,“诶诶诶,那是要闹出大事的。”
“我生气。”
还有淑儿的账呢。
“我知道。”慕夭拉住她,“等有机会,我帮你报复回来,现在不行。”
自己逃婚在外,真要闹出大事,根本没办法保住宝珊,但等逃婚的风波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姑娘又朝三公子的肚子踹了几脚,在三公子要醒来时,一溜烟地跑远。
两人跑进花园的池塘边,喘不匀气地坐在美人靠上。
慕夭笑弯一双眼,“你是不知道,这个三公子在外面有多混账,搞大了多少清倌的肚子,要不是三房媳妇拿嫁妆去封口,那些个老鸨早找上门了。”
对于这事儿,宝珊略有耳闻,“那些姑娘入青楼前,不是要喝绝子汤吗?”
“清倌是不会喝的。”慕夭一副很了解内行的模样,“只有不愿被赎身的妓子才会喝那玩意儿。”
慕夭凑近宝珊,一副风流公子哥的做派,勾勾少女的下巴,“赶明儿,小爷带你去长长见识。”
这般洒脱的女子,让宝珊心生羡慕,“慕大小姐游历过很多地方吧。”
“嗯。”慕夭抱臂,靠在亭柱上,半眯着眼,“我自幼就跟二叔走南闯北,及笄后,被爹爹接回来了。”
汴京谁人不知,慕府的二爷是位才高八斗的大儒,就连陆喻舟都是他的关门弟子,此人行踪不定,很少回汴京。
宝珊轻叹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到处走走。”
“你不想留在国公府?”
“从来不想。”
慕夭扬扬下巴,一双月牙眸盛满星子,“那有机会,咱们可以结伴同游,反正我是不会这么早嫁人的。”
宝珊凝着慕夭的眼睛,生平第一次结交到不拘泥于女诫的闺秀,慕夭洒脱、健谈、开朗,如照拂在雪山上的璀阳。
清风吹过宝顶凉亭,萦绕在两人周身,她们相视一笑,至于能不能达成共识,一同游历,只能看机遇和缘分了。
翌日一早,柳兰苑传来三房媳妇的狮子吼,嚷着要查出昨晚是谁偷袭了她男人。可头上包裹白布的三公子就说自己遭了偷袭,没敢说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三房媳妇直跳脚。
宝珊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照常做着自己的事。因赵氏喜怀身孕,权贵们纷纷送来贺礼,宝珊整理礼单时,发现了明越帝姬府送来的如意扣。
整理好礼单,宝珊呈给赵氏过目,赵氏头戴抹额,拢着宋锦披帛,让人将香炉等设备全部撤了,生怕有人加害她,足见对这胎的重视程度。
看完礼单,赵氏扶了扶额,看向二房和三房媳妇,“礼尚往来,过几日就是明越帝姬的双十生辰,官家会为帝姬大办一场宴席,咱们该送些什么好呢?”
两房媳妇都想操持此事,笑着说了自己的主意。
之前因为慕夭和陆喻舟的“风月事”,高傲的明越帝姬已有整整一年不与缃国公府的人打交道,此次送来贺礼,其中深意,任谁都猜得出。
只是,缃国公并不看好这门亲事,一来,明越帝姬是官家的利剑,不会甘心相夫教子。二来,驸马不可涉足朝堂,陆喻舟官拜副相,前程似锦,缃国公怎么可能让儿子入赘皇家。
但赵氏就另有打算了。
宝珊多多少少能猜出赵氏的心思,无非是希望陆喻舟入赘皇家,到时候由自己的亲生子继承公爵之位。
以前怀不上,如今怀上了,争夺利益的心态固然会变吧。
金乌西坠,灯前细雨绵绵,宝珊撑着伞去往前院给赵氏取汤药,心里想着赵事的孕事,总觉得有些奇怪。
负责看火的婢女名叫翠儿,就是前不久爬了陆喻舟的床,被撵到前院做事的大丫鬟。仅仅几日光景,她就瘦了一大圈,肤色蜡黄,再不见之前的得意劲儿。
翠儿看着美如西子的宝珊,掩都掩不住内心的嫉妒,“珊妹妹也别太清高了,世子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接触的美人定不会少,你不争取,过不了几日就会被世子忘得干干净净。”
“不劳姐姐费心。”宝珊接过药盅,走出药室,一双绣鞋被雨水打湿,忽然,脚边出现一只伸着舌头的小黄狗。
小黄狗围着她打转,不停地摇尾巴。
宝珊蹲下来,揉了揉它的头,“你是从谁家跑丢的?”
小黄狗抬起前爪,扒拉着她的裙裾。
看它乖巧,宝珊用臂弯抱起它,走向二进院,刚进垂花门,就见两排绣衣侍卫立在雨中,他们腰挂唐刀,威风凛凛。
宝珊低头走进正房,见赵氏正在接客,来客是名女子,侧坐着身体,看不到容貌,但气场很足。
宝珊福福身子,“夫人,汤药取来了,需趁热喝。”
赵氏笑着对来客点点头,转眸吩咐道:“端过来吧。”
宝珊走过去,放下药盅,忽然听见来客问道:“听闻世子前几日宠幸了一名婢女,不知品行如何,能否叫过来,让本宫瞧一瞧?”
宝珊蓦地转头,与那人视线交汇。
来客身着红色绣衣,容貌明艳,长眉入鬓,有些女生男相,一双眼眸犀利摄人。
宝珊心尖发颤,垂下眸子,抱着小黄狗行礼,“奴婢拜见明越帝姬。”
第9章 陆喻舟扣住了宝珊的后脑勺……
中书省,官署。
衙役端着晚膳走进公廨,“大人,用膳了。”
“放那吧。”陆喻舟靠在椅背上捏着眉骨,近来事务繁忙,已经许久不曾歇息,明日休沐,他想要把手上的公牍处理完,明日好好歇一歇。
戌时三刻,国公府的门侍叩门走进来,“世子,今儿明越帝姬来府上做客,夫人想让您早点回去。”
陆喻舟未抬头,拂了赵氏的意思,“就说忙不开,不回了。”
门侍挠挠头,欲言又止。
陆喻舟执笔批阅公牍,“有事就说。”
因与宝珊私交不错,门侍嗫嚅道:“容小的多句嘴,明越帝姬像是冲着宝珊来的。”
男人书写的动作一滞,淡淡道:“知道了。”
门侍等了一会儿,没发现主子有要回府的意思,叹息着离开。
国公府。
宝珊候在赵氏身旁,全程没有抬一下眸。
赵氏有意撮合陆喻舟和赵薛岚,怕赵薛岚因为骄傲的性子不愿跟陆喻舟服软,才堪堪将宝珊侍寝的事情压了下去,只道那晚木未成舟,陆喻舟将宝珊打发出去了。
可赵薛岚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抿口茶汤,目光一直锁着低头的宝珊,“抬起头。”
身份悬殊,宝珊不得不跪在她面前,扬起祸水一般的小脸。
赵薛岚抬起带着玳瑁护甲的手,勾起宝珊的下巴,细细打量,女子眉如黛羽、唇若红樱,恬静中透着浑然天成的媚态,美得缥缈如烟,不似凡人。宫中佳丽三千,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宝珊的美。
“就是她吧。”赵薛岚幽幽一笑,用护甲的尖头刮着宝珊的脸颊,“本宫今儿才知什么叫‘倾城不自持’,瞧瞧这模样,一脸无辜相。”
赵氏笑笑,“当年也是看她颜色好,人又安静,才留在身边的。”
明越帝姬掌管皇城司的情报机构,论起心狠不输男子,想是杀人不眨眼。
看她的护甲歪了,宝珊故意帮她扶正,衣袖随之滑落,露出那颗艳丽的守宫砂。
赵薛岚和赵氏皆是一愣,尤其是赵氏,默叹宝珊的自保能力。
“帝姬且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家世子清心寡欲,从不沾惹女色,那晚实在是没办法,才挑了她去伺候,可世子还是忍住了,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提着灯笼难求。”
赵薛岚面色稍霁。
赵氏扯扯宝珊,“别跪着了,起来吧。”
宝珊刚要起身,忽然听得一声质问:“你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宝珊指了指在屋里乱窜的小黄狗,“被它舔的。”
小黄狗咬着尾巴汪汪叫,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了锅。
赵薛岚歪下头,情绪难辨,“起来吧。”
宝珊舒口气,退到赵氏身后。
少顷,翠儿前来传话,说世子爷回府了,直接回了梅织苑。赵氏派人去请,半柱香过后,陆喻舟身着一身白袍施施然走来,清隽的身影如月下的青松。
绣衣侍卫们纷纷躬身请安,陆喻舟面色淡漠,没有理会。
皇城司虽然是官家的亲信机构,但要论起真格,谁又能比得过新贵陆喻舟在官家心里的地位。
大丫鬟辰荷奉上盖碗,“世子,这是帝姬从江南带回来的龙井,夫人特意让奴婢冲泡一壶,请您品鉴。”
陆喻舟瞥了一眼盏中悬浮的茶叶,没有接。
气氛有些僵,赵氏忙着打圆场,让辰荷去催后厨开膳。
赵薛岚勾起丰唇,棱角分明的面庞浮现一抹深意,斜睨身侧的宝珊,“过去,给世子奉茶。”
身为手握实权的帝姬,霸道惯了,不懂客随主便,时常反客为主,掌握话语权。
赵氏微微拧眉,心有不满,却还是笑着看向宝珊,“愣着作甚,没听见帝姬的吩咐?”
宝珊走过去,手捧热茶递到陆喻舟面前,“世子请。”
茶汤温度高,捧一会儿就会烫手,宝珊背对两人,稍稍抬头,眼含请求地看着陆喻舟。
陆喻舟接过盖碗,放在角几上。
宝珊退开,可明越帝姬像是存了心气儿,叫住宝珊,“来本宫身边。”
宝珊走过去,“帝姬有何吩...啊...”
没等她问完话,赵薛岚一把掐住她脖颈,笑问道:“没经主子同意,把一只土狗放进屋来,成何体统?!”
对方手劲儿极大,宝珊拧紧秀眉,呼吸受阻。
赵薛岚看向对面的陆喻舟,带着试探和较量,一点点收紧右手,嘴角衔着狠厉的弧度。
陆喻舟静静看着,像看待陌生人和撒野者,眸中毫无波澜。
说来也怪,明明一身温润、清朗正气,可眉眼间总是带着几分薄凉寡情,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牵动他的心,也因此没有软肋,无坚不摧。
赵薛岚曾几度想要将他拽下云端,让他体会七情六欲,可得知他宠幸了其他女人,心里的醋意迸溅,又想让他遗世独立,不染风月。
受了宝珊短暂呵护的小黄狗嗷嗷嗷地跑过来,咬住赵薛岚的衣裾,被她一脚踢开,翻着肚皮倒在陆喻舟脚边。
小黄狗呜呜几声,窝在陆喻舟的椅子下面。
一旁的赵氏急得直抖,“这是作何,快放开,闹出人命怎么办?”
赵薛岚根本不听劝,嘴角渐渐平直,连指甲盖也泛起了白泽。
宝珊呼吸不畅,灵魂抽离间,陡然听得“砰”的一声,接着是瓷碎的声音。
陆喻舟将盛满热茶的盖碗抛掷在赵薛岚掐着宝珊的手背上,赵薛岚吃疼一下,卸了力道。
宝珊捂着脖子后退,轻咳几声,眼看着赵薛岚愤怒地站起身,与此同时,后背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撑住。
赵薛岚在女子中算极为高挑的,可还是只到了陆喻舟的下巴处,两人一个红艳如火,一个如沐春风,但在气场上,那抹怒火被春风吞噬得干干净净。
陆喻舟斜睨一眼身侧的姑娘,平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怜悯,将她打横抱起,对上赵薛岚凌厉的眼眸,“皇城司抓犯人还要有官家的首肯,帝姬却在我府上无故伤人,试问王法何在?!”
“皇城司就是王法!”
“那你要看看中书省答不答应!”
两人针尖对麦芒,门外的绣衣侍卫们当即拔刀,在他们的意识里,赵薛岚的指令大过天。
但陆喻舟的权臣头衔也非浪得虚名,在绣衣侍卫拔刀的同时,府中闪现众多隐卫,两伙人举刀相向。
赵氏瞪大眼睛,从不知府中早已被陆喻舟完全掌控。
“怎么忽然伤了和气?快让他们放下刀。”赵氏来回劝说,见陆喻舟油盐不进,只能给赵薛岚使眼色,小声道:“帝姬别忘了初衷,你越这样,越会把子均推远。”
赵薛岚何尝不知,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前面一个官家女慕夭也就算了,如今,他竟为了一介婢女跟她交恶,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偏偏,又不能也舍不得拿他怎样!
她看向自己的侍卫,“一群蠢货,谁让你们拔刀的?收回去!”
绣衣侍卫纷纷将唐刀收回刀鞘。
见这边软了气势,赵氏赶忙又去劝说另一边,“子均,看着为娘怀了身孕的份儿上,别惹事成吗?”
陆喻舟瞥了一眼她的肚子,眼里含着点点讥诮,面无表情地抱着宝珊离开,“缃国公府不欢迎帝姬,慢走不送。”
赵薛岚紧紧握住拳头。
当他抱着宝珊走进梅织苑时,余光瞥见一抹人影,还有一只摇着尾巴的小黄狗。
宝珊从他臂弯跳下来,抱起小黄狗,心里十分清楚,经此一事,她已然成为赵薛岚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兴许会遇见诸多麻烦。
心里犯着愁,嘴上还是道了谢:“多谢主子解围。”
陆喻舟靠在一旁的槐树干上,掸了掸衣袂上的褶皱,“不必谢我,以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赵薛岚是汴京最跋扈的女人,果决狠辣,敢顶撞官家,又得官家偏爱。得罪了这样的人,宝珊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言。
月下女子泛起愁绪,低头揉着小黄狗胖胖的肚子。
陆喻舟又瞥了一眼躲在角落的人影,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如,你试着求求我。”
宝珊抬眸,望着男人精致的眉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若不求他,好像也没有其他法子,“要怎么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