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缃国公笑着接过盖碗,刮刮茶面,饮了一口。
等到敬给赵氏时,执在手里的茶迟迟没有送出去。
赵氏慢悠悠拢着衣袂,笑看着宝珊,直到再不接就说不过去时,才伸出手。
按理儿说,儿媳敬完茶,婆婆是要送些镯子、发簪的,可赵氏好似忘记了这茬,压根没有表示。
一旁的缃国公冷了脸,刚要发问,只见赵氏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插在了宝珊的发鬟上。
簪子的样式偏贵气,有些显老,并不适合宝珊。
没在意赵氏的小心思,宝珊柔柔道:“多谢母亲。”
赵氏笑笑,又饮了一口茶,“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娘家没送陪嫁丫鬟过来,以后啊,还得由你亲自来照顾子均的起居,若是应付不来,一定要告诉为娘。”
缃国公睨了妻子一眼,心中不满。人家小夫妻新婚,她从这儿竟说煞风景的话。自从自己对她表露出诸多不满,她也懒得假装贤惠了。
陆喻舟淡眸看在眼里,扶着宝珊站起来,拔下那只簪子,递给李妈妈,淡笑道:“这么贵重的头饰,还是让李妈妈好好保管吧。”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将她的簪子转送给李妈妈了?可又表达的不是那么明显。赵氏扯了扯手里的帕子,笑而不语,忍下了这口气儿。
走出房门时,陆喻舟握着宝珊的手,道:“吏部给了我十日的假,一会儿我带你们娘俩去郊外走走,回来时买些回门用的手信。”
“都依你。”宝珊抽回手,放低声音,“人都瞧着呢。”
陆喻舟温笑,又牵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就希望别人瞧见。
走在两人身后的阿笙扭头瞧着院子里的小弟兄们,吸了吸鼻子,跑上前两步,握住陆喻舟的手,“爹爹。”
低头看向胖团子,陆喻舟问道:“怎么了?”
阿笙指了指三个小兄弟,闹个大红脸。
反应过来儿子的需求,陆喻舟拍拍宝珊手背,带着母子俩走过去。
“霆哥儿,旭哥儿,泓哥儿。”
陆喻舟开口喊了哥仨。
听见大伯的声音,三兄弟站成一排,愣愣看着走来的一家三口。
小孩子的视线往往被小孩子吸引,哥仨齐齐看向白胖胖的阿笙,又都想起娘亲的抱怨。
陆喻舟蹲下来,搂着阿笙,冲三人招招手,“过来。”
三人很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伯,乖乖地走了过去。
陆喻舟指指阿笙,“他是笙哥儿,与你们是堂兄弟,以后你们要互相照顾、互相关爱。”
霆儿今年四岁,是缃国公的长孙,嫡庶弟弟们公认的大哥哥。陆喻舟握住霆儿的手,跟阿笙的手捏在一起,“一块玩吧。”
出乎意料,霆儿忽然甩开阿笙的手,背手道:“我不要跟他玩。”
娘亲不让。
可后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怕惹怒大伯,他扭头跑开。其余两个小郎君也跟着跑开了。
再次被同龄人拒绝,阿笙小小的心灵受了很大的创伤。
小团子握握拳头,给自己打气,“阿笙也不要跟他们玩。”
还以为儿子会哭,没想到儿子讲出这么一句略带报复的话,这可比哭还严重。
陆喻舟搂住阿笙,轻轻拍打他发抖的小身板,安抚道:“爹爹会给阿笙找到合适的玩伴的。”
被搂入怀中,倔强的小团子一下子绷不住脸,呜呜哭了出来。
陆喻舟紧紧搂住儿子,闭了闭眼。
宝珊也蹲下来,抚着儿子的圆脑袋,温柔哄道:“我们阿笙会找到小伙伴的。”
夫妻二人默默记下这件事。
前半晌,夫妻二人带着阿笙和车夫去往郊外游玩。在出城的路上,得知庄仪帝姬从外地回来探望官家,陆喻舟忽然想起赵薛岚。
庄仪帝姬是官家最小的皇妹,从小就比赵薛岚懂事听话,得到官家几分宠爱。及笄后,被官家许配给了一名节度使,如今已诞下一儿一女,这次回城,还带回了三岁的女儿。
比起一身戾气的赵薛岚,庄仪帝姬才更像皇家的女子。
帝姬回朝,百姓们津津乐道。沿途,宝珊听到了许多关于庄仪帝姬的赞誉,莞尔道:“希望帝姬回来,能消一消官家和九皇子的火气。”
陆喻舟转着拇指的玉扳指,没有就此事发表看法。
当陆府马车与帝姬的舆车迎面而过时,阿笙从对方车辆拂起的帘子,窥见了里面的一对母女。
阿笙眨巴一下眼睛,惊喜地扯住宝珊衣袖:“娘,小妹妹。”
宝珊向外看时,那截帘子已经落下。
“哪有小妹妹?”宝珊揉揉儿子的头,笑着问。
阿笙指着窗外,一脸认真,“我看见了。”
“你怎知不是姐姐?”
阿笙懵了,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妹妹。
陆喻舟搭起长腿,把儿子坐过来,问道:“是想要妹妹了吗?”
闻言,宝珊睨了男人一眼,不知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阿笙仰头看着爹爹摇摇头,又指向窗外,“妹妹”。
夫妻二人没当回事,聊起了其他事。
马车抵达郊外的枫树林,一家三口悠闲地走在落满枫叶的通幽小径上。
陆喻舟捡起一片枫叶捻在指尖,趁宝珊不注意,将枫叶别在了她的发鬟上。
宝珊没摘下来,也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别在了陆喻舟的革带上。
见状,阿笙捡起两片叶子,别在自己的耳朵上,登时像一只扑扇着大耳朵的小象。
来到路边的一座凉亭时,阿笙已经趴在陆喻舟的肩头睡着了。
摸了一下冰凉的长椅,陆喻舟将事先备好的垫子放在上面,才让宝珊坐下。
宝珊从褡裢里取出备好的果茶和点心,摆在食桌上,“饿了吗?”
“还好。”陆喻舟横抱着阿笙,将一块点心放在他嘴边,见小家伙没有反应,淡笑道,“这是真的睡着了。”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眼,宝珊认真打起商量:“我想给阿笙找一个年级相仿的伴读。”
此事为时尚早,但阿笙的情况特殊,陆喻舟没有阻止,“等我让李妈妈去领养一个孤儿,或从族中找一个合适的小郎君。”
“那你多费费心。”宝珊又道,“我在府中没有扈从,有时候行事受限,想把娘家的齐冰接过来,可好?”
身为长媳,在掌家上,是要接过婆婆的一部分话语权,但以赵氏强横刁钻的性子,自己哪里能吃到甜头,是以,身边需要一定的势力做支撑。
“好。”陆喻舟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放在桌面上,“这个你留着,可以随意调遣我在府中的暗卫。”
宝珊一愣,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她。
陆喻舟失笑,“咱们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
宝珊挑眉道:“但我的未必是你的。”
本是打趣他的话,谁知陆喻舟无比认真道:“自然,我晓得。你的不必是我的,但我的一定是你的。”
谁不爱听花前月下的软语呢,可宝珊这个人性子有些冷清,并不信所谓的承诺,但也没有怀疑他的诚心。
察觉到她的反应过于平淡,陆喻舟将阿笙塞给她,屈膝蹲在她面前,没有再多言。
他们的日子还长,会有机会证明他对她的真心,也会等到让她完全信赖他的时刻。
看着这样的男人,宝珊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起来,像什么话。”
陆喻舟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听娘子的。”
起身坐回原处,捻起那块试探阿笙的点心送入自己口中,点心不甜不腻,唇齿留香,“哪里买的?”
“出嫁前一晚,我自个儿做的,让嵈儿带了过来。”
犹豫了下,宝珊小声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时常做给你吃。”
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人舒悦的了,陆喻舟吃了一整块,又尝了几口她调制的果饮,摇了摇头,“你把点心的配方教给厨役就好,你只管学习掌家的技能,尽快在府中树立威信。”
宝珊轻轻摇着儿子,淡问道:“我若是没掌握好火候,管得宽了,或是罚狠了府中人,惹母亲不高兴怎么办?”
“刚开始学习掌家,没人能做到事事妥帖,不必紧张。”陆喻舟捻起一块桃花酥,送到她嘴边,“凡事有我,你放手做。”
宝珊不禁想起昨晚李妈妈对她讲的话:大奶奶给世子一些时间,让他证明对你感情,老奴敢保证,世子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这话多少有些自卖自夸,但此刻,宝珊感受到了来自丈夫的体贴和支持。
收拾好石桌上的东西,两人手牵手走向小径尽头,被风扬起的衣衫融进这片枫叶红的景致中。
拐过几个岔开,陆喻舟带着他们来到一片温泉池前。
腾腾水汽氤氲了千岩山色,如同步入梦境。
没想到郊外还有这么大的温泉池,宝珊放下熟睡的儿子,问道:“你以前来过?”
“小时候来过,”陆喻舟将褡裢放在池边,又脱掉靴袜,率先迈进池水中,抬起手臂,“我备了新衣裳。”
宝珊左右看看,不太确定会不会有路人经过。
“不会的。”陆喻舟拨弄水花,走向池中,“周围有暗卫。”
“......”
那也算是路人吧。
宝珊红着娇颜,坐在池边,“你泡吧,我帮你守着。”
陆喻舟好笑道:“他们离得很远,不会轻易靠近。等咱们离开时,我会向你逐一介绍他们,以便你对他们进行调遣。”
宝珊还是摆手,“我不方便,你带着阿笙泡吧。”
“也好。”陆喻舟走到池边,脱了小家伙的鞋袜,将小家伙抱进池中。
阿笙激灵一下,睁大眼睛,看着被水汽包拢的爹爹,“咦”了一声,瞌睡虫瞬间跑个精光。
掐住儿子的腋窝,陆喻舟将他放进水里,“跟爹爹学凫水。”
阿笙蹬了蹬腿,搂紧陆喻舟的脖子,“怕,怕。”
陆喻舟轻拍他的背,“爹在呢,怕什么。”
两岁多的孩子不会记住太多事情,但上次爹爹救呦呦的场景犹记在心,也是从那时起,阿笙对这个“坏叔叔”产生了好感。
信任一个人也会被赋予勇气,阿笙慢慢放松,浸泡入池水中。
陆喻舟带着他凫水,耐心教导着。
没曾想,阿笙学得很快,大大出乎夫妻二人的意料。
看着聪慧敏捷的儿子,宝珊露出欣慰的笑,挽起袖子拨弄几下水面,没有注意到缓缓靠近的丈夫。
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陆喻舟拽住手腕,扯进了池中。
“噗通。”
美人落水,狼狈又唯美。
阿笙拍着水面,笑嘻嘻往娘亲身上扬水。
宝珊不可置信地看着使坏的儿子,有点气不过,掬起水往小家伙脖颈里灌。
母子在温泉池中欢闹起来,咯咯的笑声如林中的鸟啼。
陆喻舟靠在池边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上扬。
第70章 醉酒
回城的路上, 阿笙一直在嘚吧嘚吧讲个不停,宝珊递给他水囊,“好了, 嗓子都哑了。”
阿笙举着水囊自己喝起来, 小肚子越发的圆鼓。
宝珊按按儿子的肚子, 心想儿子怎么还不褪去婴儿肥......
马车抵达国公府门前,陆喻舟单手抱着阿笙,另一只手牵着宝珊走进门庑, 三口人有说有笑,羡煞那些曾跟宝珊共事的丫鬟婆子们。
得知他们回来, 缃国公让人去各院请人, 将一大家子聚拢在膳堂。
人多热闹,妾室们忙着恭维赵氏,儿媳们忙着比美, 孩子们显摆着各自的玩偶。缃国公坐在家主座位上, 笑得合不拢嘴。
“起用吧。”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听完家主的话, 众人执起筷箸,安静地吃起饭菜。期间, 也就赵氏和嫡媳们能聊上几句。
二房媳妇看着三房媳妇手腕子上的玉镯,笑道:“这副镯子的水头好,色泽也稀罕,从哪儿买的?”
三房媳妇亮出镯子, 颇为得意, “嫁妆里的首饰罢了,昨儿个收拾妆奁时发现的,要不也想不起来。”
二房媳妇继续接话道:“我娘也送了我一副镯子, 被霆儿哥不小心打碎了。我想打造一副一模一样的,玉匠说,那副镯子绝无仅有,仿造不出来。”
一旁的赵氏道:“一会儿你让人把碎玉拿来我房里,我托人去给你瞧瞧。”
二房媳妇惊喜道:“有劳母亲了。”
赵氏用公筷给两房媳妇夹菜,语气温柔,“一家人那么生分作何,多吃些菜。”
不仅如此,她还为几个孙儿分别夹了菜。
孩童们齐声道:“谢谢祖母。”
赵氏莞尔,放下公筷,翘着兰花指喝汤,全然没有搭理长子长媳那边。
愈发不满妻子的做法,缃国公拿起公筷,倾身给宝珊夹了一个鸡腿,“多养养身子,为备孕做准备。”
宝珊接下鸡腿,柔声应道:“多谢爹爹。”
“好好。”缃国公笑着又给儿子夹了一个鸡腿,“你陪宝珊多吃点肉,也好让我早日抱上孙女。”
儿媳们变了脸色,府中男娃不少,可还未有人诞下女娃。公公这句话无外乎是向着长房的,也在一定层面上,肯定了阿笙那颗小野菜的地位。
赵氏一边夹菜一边道:“老爷想多了,多吃肉跟怀子嗣未必沾边。”
没等缃国公接话,一直缄默的陆喻舟忽然道:“我和宝珊刚成亲不久,并不急着要孩子。”
赵氏一噎,心里冷笑。
陆喻舟掏出锦帕,擦拭嘴角,目光淡淡瞥向众人,“再者,宝珊已经为我生下一个儿子,即便再无所出,我也很知足了,诸位家人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