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你看你扯哪儿去了。”
  李昭双手按在腿边上,陪着笑:“自打咱俩相遇后,朕再有过其他女人?怎么忽然扯到先帝身上了,再说了,璋儿当年是好心,不忍苏氏陪葬。”
  “哼。”
  我瞪了眼他,事关睦儿,我必须和他敞敞亮亮地说。
  “行,不说先帝,就说李璋,他一开始倒是好心,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成外室了?他拐弯抹角地让人接触凌大,什么意思?虽说没证据,昭,你可是在宫里朝堂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咱们就分析分析,凌霜伺候了睦儿三年,这份情谊不浅吧,若是日后发生肌肤之亲,依照你儿子那性子,少不得要给凌霜表示点什么吧,而那赵坤手里又攥着凌家驴打滚儿的债,逼迫凌家做事,或是探听睦儿动向、或是往睦儿茶里搁点什么,男女一旦到了床榻之上,万一那贱婢最后被逼的起了歹心……”
  “别说了!”
  李昭喝断我。
  “为什么不说?”
  我眼圈一红,倏忽间就落泪了,掌根揉着心口,哽咽不已:“我自认对他李璋够可以的了,当年他在我怀六郎七郎的时候顶撞我,两个孩子满百天的时候又算计我,这么多年,他耍的小花招还不多么?我觉得我是长辈,而且你又在中间夹着,我怕你难做,一次次忍让过去,不想计较。如今他居然敢暗中谋算起睦儿,这不行,如果你这次不理会,我就带着凌大一家去齐王府对峙,与他说个清清楚楚,再不然就带着三个儿子躲得远远的,好让他独占你!”
  “朕又没说不管。”
  李昭手抚额,眉头皱成了疙瘩。
  “怎么管?”
  我索性豁出去了,推了把他的肩:“你今儿必须给我说出个子丑卯寅来!”
  “朕会让羽林卫去暗中调查,若真查出这事和璋儿有关,那么……”
  李昭皱眉,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了番,挑眉一笑:“如何?这个惩处满意了么?”
  我登时愣住,他居然为睦儿做到如此地步?
  我心里大喜,故作一本正经,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说到这儿,我起身坐到了他腿上,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玩儿,轻声呢喃:“不过话说回来,睦儿也到年纪懂事了。”
  “朕早都想过了。”
  李昭吻了下我的面颊,顺势搂住我的腰,柔声笑道:“过些日子,朕会派几个教养嬷嬷,给他先讲讲这些规矩,紧接着再给旸旸、朏朏那两个孽障也教教。”
  “嗯。”
  我头枕在他颈窝,深嗅了口,闻见股清冽的茶香。
  当年勤政殿风波后,李昭怜悯长子,在李璋男女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有些纵了。
  是,我能理解李璋当年的不安和算计,不论先帝还是李昭刚登基时,他都是天之骄子,一夜间得知母亲秽乱宫闱,父亲对张氏赶尽杀绝,甚至在勤政殿,他亲眼看到父亲痛打母亲。
  故而他当年打苏氏至流产、养乳母,如今与王妃相敬如宾,可私底下却时时刻刻防备着妻子,非常忌讳妻子与太监接触,其实这些都是有本可溯的。
  不行。
  给睦儿讲男女之事,得由李昭来。
  一则李昭教睦儿,是正常的父亲教儿子,往更深点,就是皇帝教他喜欢的皇子;
  二则,这更能增进父子间的感情。
  “我觉得吧。”
  我皱起眉,故意细想了会儿,柔声道:“睦儿这事交给旁人,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去给他说说。”
  “朕说?”
  李昭一把将我推起,连连摆手,瞅了眼桌上的那本书:“这种事朕怎么好张口呢,再说了,宫里素来有规矩的……”
  “这儿又不是宫里。”
  我蹲到他腿边,一副忧心忡忡:“他最听你的话了,我担心嬷嬷们给他说,他好奇之下,立马就要去试,还是你来吧,可不能让他像璋儿,小小年纪就……他还是个孩子呢,得让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是不能做。”
  “行吧行吧。”
  李昭无奈地笑笑,不知想起谁,眼里忽然闪过抹烦忧,可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刮了下我的鼻梁,宠溺笑道:“朕这就过去,你说的没错儿,睦儿这事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得好好引导。”
  “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没让下人进来伺候,赶忙去衣柜里去拿厚棉袍和大氅,帮李昭穿衣。
  待衣裳穿好后,我俩一前一后出了内室。
  刚出去,就看见外间软塌上睡着的七郎在干坏事,他正面趴在床上,跟前的炕桌上放宫灯和零嘴儿,一脸兴奋地翻书,见我和他爹出来了,吓得忙将书藏进被窝里。
  我和李昭对视一眼,快步走到软塌边。
  “藏什么呢,朕都看见了。”
  李昭冷笑数声,手伸向七郎:“告你哥的时候兴奋得跟喝了鸡血似的,这会儿竟敢偷偷在爹娘眼皮子底下看邪书,拿来!”
  七郎被吓得身子咯噔了一下,偷偷看向我求救。
  我没理他。
  他害怕爹爹,盘腿坐到榻上,不情不愿地把书从被窝里掏出来。
  “哼!”
  李昭重重地哼了声,怒瞪了眼儿子,将书拿近了看。
  我也踮起脚尖,凑上前去,不看便罢,一看就气笑了。
  第一本:《洛阳魔狐修佛记》
  第二本:《洛阳剑侠传》
  第三本:《乞丐成神录》
  第四本…………
  “哦,原来如此啊。”
  李昭随手翻着书,斜眼瞪向儿子:“怪不得你削尖了脑袋想让你哥带你去洛阳,怎么着,想去看看洛阳到底有没有魔狐?你难不成还想上天?”
  李昭把书怒塞到我怀里,一把将被子掀开,训道:“一天到晚不在圣贤书上用心,看这种邪书倒积极得很,等着吧,朕迟早要将这些书禁毁!回你屋睡去,朕看见你就生气!”
  七郎扁着嘴下床穿衣穿鞋,不舍地看了眼我怀里的闲书,怯生生地望向他爹,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倔强地坚持:“那您得送我回去,不然他俩揍我!”
  我和李昭再次对望一眼,无奈地摇头笑了。
  等将七郎裹好后,我与李昭便带着小幺儿往隔壁小院走去。
  雪早都停了,天上悬挂着一轮冷冽朗月。
  皎洁的月光不吝惜地朝人间洒下了,似乎要照亮长安所有的阴谋。
  这三个孽障住的院子就在隔壁。
  往过走的时候,我和李昭反反复复地教导小幺儿,不能再看这种没用的闲书,哪里有什么神魔狐狸和剑侠,都是哄人的,男孩子这时候得用心读书,你瞧鲲儿、礼哥儿多争气啊。
  七郎连声答应了,赌咒发誓再也不看了,虽然我和李昭心里清楚,这话就是哄鬼的,但胜在态度好。
  没走多久,我们一行人就到了儿子们的小院,抬眼瞧去,正屋此时正亮堂着呢,胡马满脸慈爱地迎上来,对我和李昭笑着说,咱们小王爷此时正勤学苦读呢。
  李昭听后大为高兴,也没让太监通传,带着我蹑手蹑脚地往上房行去。
  我俩轻推开条门缝往里瞧。
  此时,花厅的地上摆了三个炭盆,热气一簇簇往外冲,睦儿穿着寝衣,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他面前的案桌上摆了厚厚一摞陈年章奏,还有笔墨等物。
  而他身后站着六郎旸旸,这小子正兴高采烈地给哥哥捏肩捶背呢,时不时问:“哥,这力度如何,我待会儿再端盆水,伺候你泡个脚吧。”
  我一怔,睦儿不是苛待弟弟的人哪。
  虽说三兄弟平日里吵吵闹闹,可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睦儿对这两个小的其实很袒护的。
  我和李昭对视,我俩什么话都没说,用眼神与对方交流:这里边一定有鬼!
  我俩接着往里瞧。
  此时,睦儿奋笔疾书,忽然长出了口气,随手将笔扔在案桌上,他将写好的那叶纸拿起来,用力吹干上面的墨,挥挥手,让六郎别锤了,随后将纸递给六郎,皱眉道:“拿着,哥是按照你的水平写的文章,故意写错了好多字呢。”
  “谢谢哥!”
  六郎兴高采烈地捧着纸,嘴笑得都快咧到太阳穴了:“若没有你帮着写,我明儿就交不了功课了,先生肯定罚我,说不准还会告到爹爹那儿去!”
  “先别急着道谢。”
  睦儿喝了口茶,随手拿起本章奏看,斜眼瞅向六郎:“待会儿你把这文章誊写到另一张纸上,再把它背熟。”
  “啊?”
  六郎登时就不高兴了:“还要背啊,不能直接交上去么?”
  “那你以为呢。”
  睦儿用脚勾了张凳子,下巴努了努:“就坐这儿背,我盯着你,万一到时候先生和爹爹考,你也能应对上来啊。等背熟了哥再给你细讲讲,文章里用了好几个典,你得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儿,我和李昭再次对视:里头果然有鬼!
  这时,七郎偷偷凑到我俩跟前,捂住嘴,小声告状:“爹爹、娘亲,你们瞧见了吧,哥帮旸旸写功课,他俩在作弊,哼,哥就从来不给我写,也不让我抄他的,偏心!”
  我和李昭不由自主地牵住手,深深地看着对方:忍,一定要忍,这三个孽障啊!
 
 
第159章 小风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我和李昭一前一后, 推门而入。
  那瞬间,六郎不知所措,直接给痴愣住, 还是睦儿反应快, 从旸旸手里抽走那叶文章,不慌不忙地折叠好, 夹在书中。
  六郎定了定神,抬眸心虚地朝我李昭这边看来, 一瞧见七郎, 这小子火气立马就蹿起来了, 小拳头提起来, 瓮声瓮气地喝道:“叛徒,你还敢回来!”
  七郎故作强硬, 撇撇嘴,可声音却有些心虚:“这我屋,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眼看着这对双生子又吵起来了, 睦儿赶忙将六郎扯住。
  他上前一步,躬身给我和李昭见了个礼, 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眨了眨, 笑道:“爹爹、娘亲, 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昭甩了下袖子, 怒瞪向睦儿和六郎:“朕是过来泡脚的!”
  我知道, 李昭是指桑骂槐, 嫌弃六郎方才为了作弊, 殷勤地给睦儿捏肩捶腿,伺候着哥哥泡脚。
  只见睦儿眉梢一挑,手肘戳了下六郎, 使坏:“听见了没?爹爹要泡脚,你还不亲自去准备,让爹消消气?”
  六郎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抓了下脑袋,但还是听哥哥的话,乐乐呵呵地出去亲自操办热汤等物去了。
  我这个二儿子虽说学业上没什么天分,也不是顶聪明的,但他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乐观豁达,没有隔夜仇,如果遇到想不通想不懂的事,他耸耸肩就过去了,绝不纠结。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我押着七郎朏儿回右边偏房梳洗睡觉,他则去找小木头谈话。
  等将七郎安顿好后,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偏房的小门口,掀开厚软的帘子,往外瞧。
  此时,李昭板着脸坐在四方扶手椅上,睦儿则立在他身侧,接过胡马递上来的茶水点心,一一布在案桌上。
  而六郎旸旸果然拎了一个大铜壶来,他推开要帮手的宫人,往木盆中注了热汤,又往里头搁了只药包,等做好这些后,六郎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李昭腿边,帮他李昭脱掉鞋袜,高高兴兴地伺候他爹爹泡脚。
  李昭呢?
  他翻开那本书,两指夹出那张作弊的文章,迅速瞅了眼,分明想要发脾气,但低头间,看见旸旸笑得憨厚孝顺,所有的火气烟消云散,摇头叹了口气,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酥,笑着喂给旸旸,又怜爱地摸了把二小子的头。
  随后,他扭头瞪了眼睦儿,将那页文章重新夹回到书里,没有再提作弊这事。
  李昭懒懒地窝在软靠里泡脚,舒服地轻哼了声,他端起茶,喝了口,从桌上的那摞陈年章奏里挑了几本看,随口问了句:“交给你的功课,这些日子看了多少了?”
  睦儿倒没紧张,他从抽屉里取出香炉和一罐香料,用小银勺往垫片里舀了些“小龙涎香”,点上,自信笑道:“略翻了翻,只看了三四成。”
  “嗯。”
  李昭挥了挥手指,让胡马将花厅的正门关上,示意不许人靠近。
  他吃了块栗子酥,一脸严肃地考问:“刑部尚书梅濂是几时来的长安?”
  听见这话,我努力地回想,当年梅濂在三王之乱中有功,先是做了云州代刺史,后来被李昭破格提拔到了长安,记得他来的时候,我好像正怀着睦儿,具体什么时候,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我手捂住心口,接着往里看。
  睦儿神色轻松,从容应对:“凤翔二十三年二月初十,梅尚书来到长安,当时爹爹您并未授予其任何官职,让他暂居住在前任兵部侍郎赵元光府邸;凤翔二十三年三月初一,爹爹您还是太子,当时您私下见过梅濂,给他赐了个字,仁美,儿子就是那晚上出生的。”
  李昭眉头的疙瘩稍稍松了些,但仍板着脸,他将茶搁在案桌上,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接着说。”
  “是。”
  睦儿往前一步,将茶盖盖在还冒着热气儿的茶盏上,莞尔浅笑,侃侃而谈:“凤翔二十三年四月,先帝驾崩,您登基为帝,改元开平,即北宋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开平,四月中旬,梅濂在家中发现前刑部侍郎赵元光私通逆王书信,向朝廷告发,紧接着,您就擢升梅濂为刑部侍郎,命他和羽林左卫指挥使路福通一起彻查此案。”
  说到这儿,睦儿细思了片刻,接着道:“开平元年十一月,儿子被三哥生母曹氏下毒,月中,曹氏被赐鸩酒,十一月二十,您擢升梅濂为尚书,命他再次彻查曹氏案,十二月初一,梅濂加封大学士入阁。”
  李昭眼里明显很得意,但面上却淡淡的,手指抓了下要扬起的唇角,轻咳了声:“嗯,勉强还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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