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了口,并且翻了个白眼。
这还算可以?当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儿子才刚生出来。
你只是问了句梅濂什么时候来长安的,他非但把准确的日子都复述出来了,而且还将梅濂的升迁之路也指了出来。
这还算可以?
我心里满满地自豪感,扭头一瞧,七郎那小鬼这会儿躺被窝里,不知从哪儿又找出本闲书,正偷偷地看,这小子用余光察觉到我在看他,立马将书收起来,假装睡觉。
我气得瞪了眼他,扭头接着往外看。
此时,李昭示意六郎往木盆里加些热水,他用帕子轻擦了下额上的微汗,发觉到睦儿脸上带着疑惑,似乎在冥思苦想什么。
李昭端起茶,抿了口,上下瞅了眼儿子,问:“怎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睦儿端着胳膊,食指在自己下巴轻轻地点,不解地问:“爹,儿子看了几日当年的旧档,梅尚书先头可是逆王的肱骨,后来叛了逆王,到长安为官,他早年经手的几件案子,其中不乏刻意构陷,手段也毒了些,且近几年他在朝中的名声也不太好听,而攀附在他跟前的中下层官员,大多也都是追逐利禄之辈。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谈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样的酷吏,为何您能容忍他十多年?”
李昭并没有直接说因由,眸中含着股子老谋深算之色,两指戳了下自己的心口,挑眉一笑:“譬如爹爹这里生了个毒疮,按理说,用药膏贴上治之便好,可良药见效慢,那么爹爹就会选择用利刃,将毒疮剜掉,你懂了么?”
睦儿怔住,原地拧了几圈,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蹲到他爹爹腿边,笑道:“之前您给儿子讲过,为君者当驾驭臣子,而非被臣子左右,依儿子愚见,一正一反,一正一邪,不论是药还是刀,都当用,此谓之衡。刀子能在必要时剜去毒疮,可能使病痊愈的到底还是良药,故而如袁大相公的直、户部尚书姚瑞的刚,虽苦口些,可都是开太平的良药,儿子说的可对?”
李昭眼里的欣慰怎么都遮掩不住,忽然,他俯身,朝睦儿勾勾手指:“你过来,爹告诉你一事。”
睦儿眉头微蹙,忙凑到李昭跟前。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居然重重地亲了下睦儿的脸。
睦儿俊俏白净的脸瞬时间红成一片,噌地一声站起,嫌弃地斜眼看他爹,连连用袖子擦脸,咕哝:“爹,儿子都十二了,您、您恶不恶心。”
李昭噗嗤一笑,难得不正经地打趣:“呦,咱小风哥这厚脸皮居然还会害臊?”
瞧见父子俩这般,我也摇头浅笑。
想当年睦儿刚生下的时候,我的的确确羡慕李璋,不,应该说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了,人家嫡长子小时候有先帝教养,成长过程中有张氏这样的三代重臣父子指点教授,后更有文臣之首袁文清当师父,跟前环绕着许多名臣忠良,睦儿呢?也就只有个羊大学士罢了。
可如今,我觉得再多的名师,也远远不及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亲自教来得强。
我手背轻附上发烫的侧脸,接着往外看。
此时,睦儿一屁股坐在他爹爹对面的案桌上,捻起块牛乳糕吃,晃荡着双腿,含糊不清地问:“爹,孩儿看这些陈年章奏密档,有一事不明啊,按理说,您在用这把刀子的时候,就该准备着另一把刀子斩断他,可瞧您这些年对梅尚书依旧很信重。”
李昭舌尖轻舔了下唇,捡起落在睦儿腿面上的乳糕残渣,送到自己嘴里吃,勾唇浅笑:“你不是一直出入北镇抚司么,难道还不知梅郎这么多年一直私下在暗杀谁?”
“赵童明啊。”
睦儿脱口而出,忽然,这孩子陷入深思,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您的意思是?”
李昭并没有明说,亲昵地拍了下儿子的后腰,笑道:“爹前几日和你娘商量过了,想让你去洛阳,一则呢,给你娘的商铺查查账,二则呢,你出去后也能多见见云州豪贵大贾,长长见识,顺便也能结交一些新朋友。”
正在这父子俩说话之时,我瞧见六郎默默地伤心,头低下,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洗脚盆里掉。
李昭察觉到小儿子的异动,忙坐端,大手扣住旸旸的后脑勺,俯身,柔声问:“怎么了儿子?你哭什么?爹最不喜欢男孩子掉眼泪,没出息。”
六郎猛地抬头,居然将李昭的下巴给碰到了。
李昭顺势身子后仰,他捂住下巴,疼得倒吸冷气,一脸的痛苦之样,刚要发火,蓦地瞧见六郎一脸的泪珠子,立马愣住,紧张地问:“儿子,你哪里不舒服么?”
六郎号啕大哭:“爹,你身上长痔疮了?什么时候的事?还要用刀子剜,多疼啊,孩儿真是不孝,一天到晚地气您,哎!”
六郎悔恨地跺脚,直用袖子擦眼泪。
而李昭呢?
显然又被气着了,可是又感动小儿子的单纯孝顺,摩挲着六郎的小脑袋,耐着性子解释:“爹爹好着呢,没长痔疮。”
“我不信!”
六郎简直哭成了泪人儿,站起来,要去翻爹爹的衣裳。
“真的!”
李昭连连摆手,忽然坏笑道:“若是你不想爹长疮,那就好好读书,你哥给你写的那篇文章,不仅要背会,里头的典故也要通晓,宋编修给你讲《论语》的时候,不能打瞌睡了,能不能做到?”
“嗯!”
六郎郑重其事地点头。
“爹爹相信你。”
李昭拧了下六郎肉乎乎的脸蛋儿,斜眼觑向偏房这边,笑道:“爹爹还要考你哥功课,你若是不困,爹也考考你。”
六郎瞬间弹起来,连着退了好几步,躬身给李昭行了个礼,忙道:“儿子乏了,这就去睡,爹您也早些歇着。”
说罢这话,这小子一阵风似的重回到偏房里,没妨头,与我撞了个满怀。
他一把抓住我,那双无辜如小鹿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手指点了下胸口,轻声问:“娘,我爹真没病吧。”
“没有没有。”
我揽住六郎,带着他往床榻那边行去,柔声道:“他那是唬人呢,你别放心上,日后出去后也别乱说,知道么?”
“好。”
六郎重重地点头,迅速脱下鞋子和身上棉袍,上了床榻,钻进被窝,他瞪了眼跟前的七郎朏朏,气呼呼地转身,拒绝和小叛徒面对面睡觉。
而七郎也撇撇嘴,吐了下舌头,继续看那本魔狐狸修佛。
忽然,七郎将书压在枕头底下,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腕子,忧心忡忡地问:“娘亲,那会儿我听见你和爹爹吵架,说凌霜是李璋安插在.我哥跟前的细作,故意带坏我哥,是不是真的?我哥他知道么?”
“嘘。”
我食指按在唇上,对小幺儿摇摇头,轻声道:“这事你别说出去,娘心里有数的,不会让人害到你哥。”
“嗯。”
七郎点点头,打了个哈切,缩成个团儿,沉沉睡去。
我给双生子把被子掖好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小门那边走去,我轻轻掀起门帘往外看。
这会儿,李昭已经不泡脚了,他穿好了鞋袜,仍端坐在椅子上,而睦儿也依旧坐在他对面,吹着口哨剥桔子。
李昭斜眼,朝我这边看来,用力眨了下眼,指头朝外弹了下,示意我别出来。
他轻咳了声,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用盖子抿着茶汤,笑着问:“睦儿,朕发觉你和伺候你的丫头凌霜走得很近哪。”
睦儿身子一震,手里的桔子差点掉地上。
这小子佯装镇定,接着剥,笑道:“她服侍我,自然走得近。”
“不是这种近。”
李昭面颊稍稍有些红,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温和地问:“爹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啊。”
睦儿脸窘的大红,生气地将桔子按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谁知立马被李昭拽住。
李昭促狭一笑,左右看了圈,摩挲着儿子的胳膊,顾着儿子的自尊,柔声笑道:“爹爹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就是问问而已。”
睦儿头杵下,不点而朱的薄唇抿住,颇有些气恼,臊的耳朵都红了:“也不知哪个多嘴贪舌的在您跟前胡吣,这、这……寻常的大家公子婚前都有通房,这个、那个,我,我,哎!”
睦儿此时舌头打结,眼睛直眨,显然很不愿意说,最后羞愧地看了眼他爹:“对不住啊爹爹,我再不会看那些邪书了,我就、就是…好奇…哎,儿子也就是亲了下凌霜,我发誓,除此之外再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做了,就让我牙齿全都掉光!”
“没事儿。”
李昭按住睦儿的手,柔声笑道:“爹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这么大会对男女之事好奇,而且爹也知道,你是担心表哥们会试紧张,这才想法设法让他们放松放松,都是男人,爹跟你坦白,我那箱笼里也收着好几本呢。只是呢,那些邪书若是看多了,难免你会胡思乱想,所以呀,爹不建议你现在看。”
听见李昭这般说,睦儿放松了很多,也对他爹爹信任了很多,抿唇偷笑,靥边登时生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坐在桌边,头低下,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糕点,与父亲说心事:“我也不知怎么了,那日看见凌霜的肚兜带子落下来,心忽然跳得很快,这、这就是书里说的喜欢罢。”
我心里一咯噔,肚兜带子?果然!
我接着往外看,果然也瞧见李昭脸色不太好,但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没有在睦儿跟前挑出凌霜可能是受人唆使,这才做出百般忸怩勾引你这傻小子。
李昭凑近睦儿,弹了下儿子的脑门,嘿然笑道:“喜欢?你还懂什么是喜欢?”
“当然懂了,就是看见她,我会笑,时时刻刻想见她,就想对她好。”
睦儿抓了下头发,满眼的羞涩,忽然问李昭:“爹,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谁?”
“你猜?”
李昭勾唇浅笑,斜眼朝我这边横过来。
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胳膊,柔声道:“儿子,如果喜欢一个人,那说明你开始变成一个男人,爹问你,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睦儿想了片刻,摇摇头。
李昭笑道:“是责任,儿子,你是一个男人,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那么你就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你要为你做的事情负责,有担当,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会让你关爱的人受到伤害。”
“嗯。”
睦儿重重地点头。
“还有啊,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懂得,喜欢不是把她占为己有,也不是肆意地行床榻之欢,恰恰相反,喜欢是克制和欣赏。”
李昭将自己的茶杯递给睦儿,让儿子吃慢些,别噎着,他怜爱地摩挲着儿子的背,柔声笑道:“你也大了,《礼记》中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本就是正常的,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过些日子爹会挑几个嬷嬷,给你讲讲男女之事。”
“不了爹。”
睦儿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茶,手背蹭着发红的脸,羞涩笑道:“儿子懂分寸的,您说的没错,儿子不会遮掩自己的喜好,可也不会纵情,我要学爹爹那样,做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让天下所有人都服我,臣服在我脚边。”
李昭笑得大为欣慰,轻打了下睦儿的腰,下巴朝右边那屋努了努:“行了,赶紧去睡吧。”
第160章 父母之心 干女儿
我回头往床榻那边看了眼, 那两个小的已经睡着了,我将灯吹灭了,只留了一盏, 屋里登时暗了许多。
随后, 我又将上夜的嬷嬷唤进来,让她们守着六郎七郎, 注意地龙里的炭火,别把孩子闷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抬眸看向案桌后坐着的李昭, 此时, 他将灯芯挑亮了些, 正在翻看小木头最近写过的文章,时不时用朱笔在上面圈出一两行, 在旁边认真地批注。
他看见我出来了,拿着笔就站起,斜眼往左边睦儿的偏屋觑了觑, 示意睦儿已经回去睡了。
我食指按在唇上,嘘了声, 随后勾勾手, 让他随我一起来。
我们俩像做贼似的, 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门那边, 低下头, 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他朝我挤眉弄眼, 悄声问:“朕方才说的怎样?有没有伤了小木头的自尊?”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 捂住嘴偷笑:“特别好!”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睦儿清亮的声音:“谁在外头?”
“是娘。”
我应了声,同时, 我手朝里指去,对李昭轻声道:“换我进去与他说,咱得把那贱婢尽早处置了。”
“行。”
李昭皱眉点头,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小声嘱咐:“别臊着他,慢慢说。”
我手按在他胸口,示意他放宽心,随后,我用指结叩了下门,笑着问:“儿子,娘能不能进来呢?娘进来了哈。”
说话间,我就推门而入。
抬眼瞧去,睦儿此时已经上了床,急匆匆地将锦被盖在身上,脾气上来了,不满地冲我嚷嚷:“哎呀!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别冷不丁就进来,我寝裤还没来得及穿上呢,出去出去。”
“好好好,娘下回注意啊。”
我冲他温柔地笑,走还像以前那样,进屋后习惯性地去检查窗子有没有关严实,他明儿要穿的衣裳有没有准备好,随后,才大步走向床榻那边,一屁股坐到床边,手按在儿子额头上,看看他有没有发热。
“哎呀。”
睦儿“嫌弃”地躲开,撇撇嘴:“您手上都是黏腻腻的润肤膏子,香的刺鼻,别摸我。”
“行行行,不摸。”
我虽这么说,还是故意在他白净俊俏的小脸上揉了几把,随后,我帮他掖好被子,抿唇浅笑,打趣:“怎么,小风哥只让爹爹亲,却不让娘摸一摸,真是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