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在您跟前抱怨娘娘要处死她,可娘娘只是将她安置在孙府,并未对她有打骂,她诋毁娘娘,此罪二;
她利用您的善良怜悯,先哭求您把她带出孙府,如今又扮可怜卖惨,哄得您给她在外安家,不知不觉将您掌控,让您屡屡与父母、师长、亲友发生龃龉,将您陷入不孝不义之地,此罪三,齐王当初在外私养外室,这么多年遭人诟病非议,小王爷您难道要走其老路?”
这一诘问,将睦儿弄得哑口无言,小脸臊了个通红。
那凌霜见局面对自己不利,又要去拉扯睦儿,这回睦儿一把将其甩开,冒雪跑回了府中。
他与我和李昭闹了三天别扭,一朝被比他小两岁的媚川惊醒,悔得脱掉外衣,身上背了荆条,给我和李昭请罪。
我和他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七郎从偏房里冲出来,当面指责他哥,气呼呼地说:“哥你若是再惹娘生气,我、我就揍你,那晚上我听见爹娘争吵了,那个贱婢分明就是李璋安插在你跟前的细作,爹娘怕你难过,这才忍着不说,想把这事悄无声息地抹过去,没想到你还来劲了。”
睦儿听见这话,整个人完全愣住,呼吸急促,最后打了自己一耳光,连衣裳都没穿,转身就跑出去了。
年下多雪,我怕这孩子冻出个三长两短,赶忙出去追他,果然在府里的小花园子里寻到了他,他正蹲在假山下哭。
睦儿三岁以后,再没哭过,骨头硬的很,这还是头一遭。
我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裹在他身上,蹲下抱住他,由着他趴在我肩头痛哭发泄,最后,他慢慢地平复了心绪,哽咽着问我是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何事?凌霜真是大哥安插过来的细作?
我也没瞒他,将猜测怀疑告诉了他,并给他说,你爹这几日正在查呢,所以就先没给你说。赌坊的那个帮闲跑腿赵坤早都消失了,而与赵坤私下说话的齐王府管事醉酒失足,落入湖里溺死了,他死后,家里人在他箱笼里发现不少金银和昂贵首饰,其中就有咱们“香如故”的极品沉水木和香料。
你爹爹质问齐王,是不是他派人接近咱府里的凌大,教唆凌霜引诱你。
齐王拒不承认,并反咬一口,说他被人陷害,他甚至连府里有没有这么个管事都不清楚,更未让管事去赌坊见什么人,相反,那管事屋子里又怎会有香如故这个铺子的东西?陛下应该查查,香如故究竟是谁名下的铺子,谁在做局陷害儿子!
睦儿听见这话,勃然大怒,愤恨地问我:爹爹信李璋的话么?
我笑了笑。
十多年前的你爹或许信个一两分,但现在嘛……
那天晚上,睦儿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不吃不喝不见人。我和他父亲担心,一直守在外头。
李昭一开始在门口来回踱步,气的喝骂:为了个低贱的奴婢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哭哭啼啼的,还像个男人么;
后面呢,他妥协了,半哄半发火,让他的好儿子别难过,说你现在才多大,见了多少女人,往后环肥燕瘦有的是,身份高贵的美人任你挑,何必为了个贱婢而伤心呢?爹爹定会夷了她全族,替你出气,不仅如此,爹还会收拾你哥。
睦儿听见这话,忙出来阻止,嫌弃他爹动不动就杀人,最后将我和李昭从屋里推出去,说要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这是他的事,他自己会解决。
当晚,我和李昭睡下后探讨过睦儿这个问题。
一则呢,其实这也算好事,这小子刚刚长起来,虽说从小到大也见了些世面,可到底在情爱上干净空白,被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哄骗,肯定伤心,就得让他知道,有些女人喜欢的其实不是你李睦这个人,而是瑞王两个字;
二则呢,我们俩主要聊了聊羊川媚这丫头,不愧是经史大族出身的姑娘,知书达礼,不惧他小王爷的身份,敢于直言,真挺不错的。
我以为儿子总要伤心个两三天。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这小子就出门了,他拿着令牌,到北镇抚司召集了五十来个卫军,临时置办了一份嫁妆,命人从羊府将凌霜接出来,俩人独处一室,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随后他就让嬷嬷给凌霜穿上凤冠霞帔,化了朱唇翠眉,塞进大红花轿里,吹吹打打地招摇过市,乐呵呵地告诉长安诸人,我哥齐王叫李璋,生平就喜欢嫩出水的幼女,他每回见了本王,俩眼睛就直勾勾地往本王身边的婢女凌霜身上瞅。 本王是讲究人,懂什么叫兄友弟恭,那便忍痛割爱,将婢女送给哥哥。
好家伙,不到一个时辰,几乎整个长安都传了个遍,有些人笑着讥讽齐王好色无德,有些人刻薄小瑞王太过猖狂蛮横,天子脚下,居然这般羞辱兄长,也有些人能从里面嗅出点味儿,小瑞王说齐王总往他身边瞅,莫不是那婢女竟是齐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我真是低看了这小子的混。
他一路喧闹到澄心观,挥手,让送亲队伍停下,随后开罗打鼓,叫瓦市胡人在澄心观门口耍了个猴儿,惹得围观众人一片哄笑,不仅如此,他还准备了酒菜,让下人抬了进去,特特让凌霜进去给小嫂子愿真道姑磕头敬茶,还专门让卫军朝看热闹的人喊,愿真就是齐王的亲表妹张韵微,俩人在张氏还是幼女的时候就经常往来,情谊非比寻常。
据说张韵微门户紧闭,压根没敢露面。
其后,锣鼓又吹打起来,这行人又去了趟齐王外室苏黛青那里,磕头敬茶,一样不少。
这混小子就这么一路把新娘抬到了齐王府正门。
自古以来,只有原配嫡妻才能从正门进去,齐王府早都收到了风声,府门口把守了十数个被坚执锐侍卫。
而齐王更是“犯了病”,由下人扶着,虚弱地斥责睦儿仗着盛宠就羞辱他,要把他活生生逼死。
可齐王不知道,睦儿这小子犯起混来是软硬不吃的。
睦儿直接在王府门口和李璋耍起无赖来了,哥哥你不是喜欢暗中接触凌霜嘛,弟这就给您送来了,温柔妩媚,很会服侍人,关键合哥哥的口味,年幼哇!
李璋气的五窍生烟,说除非他死了,否则坚决不许来历不明之人从王府正门踏入。
睦儿嘿嘿一笑,让人拿出个锦盒,说哥哥对弟做了什么,咱彼此心里清楚,爹知道弟弟受了委屈,喏,这锦盒里装着圣上给你的东西。
齐王还当李昭真下了旨,就在他恍神的当口,睦儿喝命卫军,强行把花轿从正门抬进去,并且将凌家老子娘捆了扔到府里,还让人赶紧放鞭炮、吹唢呐,一定要热闹起来!
这混小子拍拍了衣裳,朝齐王打了个千儿,嬉皮笑脸地说:“还君明珠,恭祝哥哥纳妾大喜,春宵一刻值千金,弟就不打扰了。”
说罢这话,这混小子就带人扬长而去,徒留一地的鞭炮屑和几箱子寒碜“嫁妆”。
后面齐王将所谓陛下送来的锦盒打开一瞧,哪里是什么圣旨,居然是一只用红绸五花大绑的王八,齐王当即气得晕倒,派人去找师父吏部尚书袁文清,还有岳丈兵部尚书海明路,众人一齐进宫面圣,弹劾瑞王欺人太甚,要陛下给个说法。
李昭虽然有些气睦儿胡来,可心里到底还是偏爱这小子,他知道自己儿子天生骨头硬,虽懂事能忍,但绝不肯吃哑巴亏。
他担心宝贝儿子这口气撒不出来,以后会耿耿于怀、郁结于心,更怕小木头觉得他偏袒长子,对他有了意见。
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惩处睦儿,也挽回不了。
这狗东西索性旧疾复发,连夜去了汤泉行宫,不理不问。
而齐王见李昭如此,一开始也是吐血犯病,试图把父亲逼回来,后面见父亲压根不搭理他这茬,便试图让袁文清和岳父在朝堂给睦儿施压,说瑞王欺辱兄长,毫无手足之情。
而睦儿的师父羊大学士畏首畏尾了一辈子,这回也发狠了,在朝中斥责这本就是因齐王私德不修、往幼弟跟前安插美人而引起的纷争,上书李昭,齐王意图挑起兄弟阋墙之祸,此话一出,四姐夫孙御史、武安公何家纷纷附议。
虽说李璋极力否认,他没有往幼弟跟前放细作美人,可他解释不了为何赵坤和王府管事一死一失踪,而睦儿虽说受了委屈,可也推脱不了欺辱兄长的嫌隙。
最后大家就看李昭有什么决断,李昭让胡马回长安,给齐王府送了壶女儿红。
这出笑话算是暂时平息了,齐王虽然恶心极了,但也得捏着鼻子,把凌霜这只苍蝇咽下去。
众人都好奇,凌霜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竟让两个王爷争成这样?但明眼人能看出,这事归根到底和凌霜有什么关系,分明就是日后立储之争的前兆。
第162章 鞭笞 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王到底有没有在睦儿跟前安插细作, 这事还没查清,可是睦儿将凌霜强行从齐王府正门抬进去,吹吹打打地闹了一整日, 这可是满长安都知道的。
这不, 齐王气闷之下旧疾病复发,羞愧得难以开口, 说自己只是怜悯表姐,这才探望过一两回, 怎和喜爱幼女扯上关系?又哭着说自己二十大几的昂藏男儿, 莫名其妙得被弟弟当众羞辱, 长安之大, 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果然,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瑞王仗着圣宠就盛气凌人。
而羊大学士和四姐夫孙御史等人自然是站在睦儿这边,抓住齐王养外室、私德不修来攻击。
等李昭那一壶女儿红送到齐王府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陛下是偏向小儿子了,齐王不敢吭气儿了, 朝堂的纷争也暂偃旗息鼓, 可架不住言官、谏臣如流水般的上奏, 来回就那套说辞, 瑞王行事乖张、不悌兄长。
袁文清身为首辅, 再者又当了李璋十几年的师父, 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斥责瑞王的重臣, 其次就是李璋的老丈人--兵部尚书海明路,他倒是另找了个由头,说瑞王强行将奴婢从王府正门抬入, 这是对他女儿莫大的羞辱,王妃被逼得悬梁自尽,得亏下人发现,这才被救下,求陛下务必要给臣等一个说法。
李昭依旧袒护睦儿。
他先是想法设法找那些重臣的茬,嫌内阁不用心,处理政务不及时,错漏百出,派内官去袁、海等人府上斥责了通,紧接着告诉诸人,瑞王年幼,行事难免会急躁些,再说瑞王割爱赠美给齐王,那是顾念手足之情,至于瑞王后头将花轿抬入齐王府正门,大抵天色晚了,孩子认错门儿了。
过后,李昭还真让人将齐王府的正门拆掉,重改了个地方。
见李昭如此,袁文清等人越发觉得圣上太过偏袒瑞王,如此一来,日后必定滋长瑞王骄慢的心,陛下乃天下人的表率,如此纵容幼子,让天下人怎样看皇家?怎样看陛下?
李昭没搭理这茬,由着他们谏去,但却将睦儿禁足府里,不许他外出。
我生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性子?
睦儿看见齐王如此卖惨哭诉,又听说袁文清等人逼着他爹处置他,好么,这坏小子一怒之下,偷偷越墙出去,蹲守在玄武门附近,等到袁文清和海明路共乘一辆马车出宫,行到朱雀街时,这小子拎着红缨长.枪袭击了上去。他倒是没伤内阁重臣,但却把人家的随从打了、马杀了、车子拆了,喝骂了句蛇鼠一窝,扭头就走。
这下可好,原本静默观望的一些臣子,譬如户部尚书姚瑞、大理寺卿周广森等,事后纷纷上书,说瑞王实在骄悍,竟敢当街折辱首辅和海尚书,归根到底,盖因陛下实在太过宠溺幼子,两岁上便封王,滋长了李睦不可一世的气焰,此番必须得惩罚李睦,削去其亲王之位,羊羽棠乃其师父,教徒不善,实乃罪魁祸首,当夺其大学士之职,逐出翰林院,贬至地方为官。
陛下此番必须给群臣一个说法。
李昭还是试图将此事压下去,没惩治他宝贝儿子,反而让胡马去齐王府传了口谕,斥责齐王妃无故自戕,犯下大罪,但念其为皇室诞育子嗣,乃有功之人,便将功抵过,转而呵斥齐王治家不严,管教不好妻妾,紧接着让御马监挑了几匹上等的汗血宝马,给袁文清送了去,说睦儿打小在军中长大,气力大些,无意间刺伤首辅的马,没必要将小事化大。
……
这两三天,睦儿被我和李昭关在府里,也不许他去学里了,看守他的人增添了三倍,不许他踏出府一步,原本只是凌霜这祸水小婢的事,没想到竟闹到了这样难收场的田地。
有时候我真不太懂李昭了,没错,他是很偏宠睦儿,可这回却有些无脑宠了,他若是叱责惩处一下睦儿,不至于闹成这样,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刻意纵着睦儿闹事,将事态弄大,把自己宝贝儿子往水深火热之中推。
……
今儿天不错,日头高照,一分分融去堆积在院中的雪。
晌午的时候,我让下人将饭菜摆在翠影阁,特特让厨娘做了李昭和孩子们喜欢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花厅内外侍立了十数个宫人太监,捧着茶水和各色点心、菜肴,皆屏声敛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昭自然坐在最上首,我坐在他身侧,三个孩子则在底下。
气氛不太对,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喧喧闹闹,今儿没一个说话。
我用香茶漱了口,扫了眼跟前的爷四个。
李昭穿着玄色绣龙纹的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玉冠,虽说面上淡淡的,可眉头拧着烦躁,吃了三口菜就放下了筷子,从胡马手里接过温热的手巾,闷不做声地擦着手。
睦儿这些日子瘦了些,头上绑着大红抹额,面颊有些许擦伤,满脸的煞气,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时不时冷笑。
我深呼吸了口气,面带微笑,亲自舀了碗鸭汤给李昭递过去,柔声笑道:“这是后厨新做的菜式,青梅炖老鸭,香浓里还有冰梅的酸甜味儿,很是生津可口,你这两日睡得不好,喝点罢。”
“朕吃饱了。”
李昭笑着将碗推过来:“你多吃些。”
我嗯了声,动筷夹了些油爆鳝丝,给睦儿送过去。
谁知这臭小子连头都没抬,冷声道:“别给我,我不爱吃。”
我转而将菜往六郎和七郎碗里递过去,哪料这俩小的手同时盖在碗上,身子往后撤,也不要。
罢了罢了,他们不吃,我吃。
我舀了些汤,小口饮,心想着待会儿一定要跟睦儿好好讲讲道理,谁料就在此时,六郎凑到他弟弟七郎跟前,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圈四周,压低了声音问:
“我怎么感觉爹爹不太高兴啊。”
六郎斜眼又看向睦儿,疑惑道:“哥为何看起来很生气?”
七郎朏朏吃了块糖醋鱼,嘿然道:“你还不知道?哥这次闯大祸了,朝中官员屡屡上书爹,要废了哥的王位。”
六郎气道:“为什么呀?哥哪儿得罪他们了。”
七郎耸耸肩:“还不是因为大哥哥么,他往咱哥跟前放了个美人细作,就那个凌霜,哥被蒙在鼓里,前几日跟娘亲闹,还要学大哥养外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