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嗯。”
  我淡淡地应了声:“你来做甚?”
  蔡居弯着腰起身,他手一挥,立马有个小太监端着个漆盘上前来,盘中赫然摆着一条折叠好的白绫。
  “回娘娘的话,那会儿公主又闹了回自尽,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说不用等到小皇孙周岁宴结束,让老奴现就送小张氏上路。”
  “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罢。”
  我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接漆盘,谁知蔡居并未交出。
  “蔡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生气。
  瞧见我神色有异,蔡居腰弯得更深了,谄媚笑道:“娘娘,陛下谕旨,让奴婢了结了小张氏,如今各位宗亲皆已入宫,陛下特将羊家的小姐也宣了来,说让您带羊小姐去选套首饰,嘿嘿,陛下爱宠您,也让人将您八弟、四姐接入宫,各位主子正在翊坤宫等着您呢,烦劳嬷嬷和姐姐伺候娘娘回宫更衣……”
  就在此时,胡马上前一步,扬手扇了蔡居一耳光,声音太响,在这漆黑空旷的地牢显得尤为刺耳。
  胡马大口朝蔡居的脸吐了口唾沫,斥骂:“什么东西,竟敢冲撞娘娘,做起了娘娘的主!”
  蔡居先是大怒,可在我跟前到底不敢发出来,立马跪倒在地,爬到我跟前,此时,他白腻的侧脸浮现出清晰可见的指印,眼里含着泪,慌道:“求娘娘明鉴,老奴万万不敢冲撞您,是、是陛下让老奴缢死小张氏的。”
  “呦。”我懒懒地歪在椅子里,阴阳怪气地冷笑:“蔡公公如今当了秉笔,真真是好大的官威哪,拿陛下吓唬本宫?这么着吧,待会儿本宫就带着这条白绫回宫,亲去找陛下聊聊蔡公公的忠心。”
  蔡居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连以头砸地,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这回倒不用胡马掌掴,他自己左右开弓,用力扇自己耳光,涕泗横流:“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老奴并非成心冒犯您的。”
  我剜了眼他,接过秦嬷嬷递来的香露,抿了口,顺便扫了眼众人。
  胡马高昂着下巴,冷眼看着蔡居,而张韵微仿佛被吓到了,双臂抱住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实我心里清楚,太监是皇帝亲近之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因着保张韵微,我其实犯不上同蔡居计较,太掉价。
  只是我猛地想起方才来抚鸾司的路上,胡马同我讲过这阉货为讨好奉承睦儿,偷摸掉包礼哥儿玉璧一事,加上怀孕情绪不稳,实在是生气得不行。
  “去!”
  我冷冷喝了声:“给本宫跪到抚鸾司正衙门口,好好地反思一下什么是谨言慎行,什么是侍奉主子的分寸!”
  蔡居听见这话,下意识扭头看向胡马,他忙爬到我脚边,哭着磕头:“奴婢有罪,多谢娘娘开恩,老奴这就去领罚。”
  说罢这话,蔡居跪着往后撤,给我磕了个头后,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地牢又恢复了安静,可我的心却有些乱。
  我用手指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摇头一笑,看向惊魂未定的张韵微,叹道:
  “丫头,你也瞧见了,姑姑今儿能保你一次,可不能总逆反陛下,望你日后真能忘了长安的一切,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张韵微用袖子抹去眼泪,挣扎着跪好,给我磕了个头:“小女万死难报姑姑大恩。”
  “嗯。”我点点头,柔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去哪儿?”
  张韵微低下头,哽咽道:“天下之大,无小女容身之处,也无真正关爱小女之人。不过小女幼时有幸,得朱九龄先生指点过两年书法,他与我父……”
  张韵微立马改了口:“朱先生与张达齐早年交好,是个豁达心善之人,想必敢收留我。”
  “嚯。”
  我掩唇轻笑:“你倒连去处都想好了,也罢,本宫会安排人暗中送你去江州。只是丫头,姑姑还是怕你心生怨怼,回长安做糊涂事,为保险起见,姑姑会派个婢女去贴身伺候你,人呢,一年一换,随时给姑姑上报你的近况行踪,你能接受么?”
  张韵微听到这儿,激动得大口呼吸,胸脯剧烈地起伏,头如蒜捣地给我磕头:“多谢姑姑、多谢您!小女来世结草携环,也要报答您活命之恩。”
  我莞尔,扶着秦嬷嬷的胳膊起身,抬步往外走。
  谁知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张韵微喊我的声音。
  “姑姑。”
  “嗯?”我停住脚步,问:“还有事?”
  “那个……”
  张韵微犹豫了片刻,哽咽不已:“之前小女糊涂,撺掇着萝茵去洛阳暗害瑞王,对、对不起。”
  我笑了笑,并没有言语,径直往外走。
 
 
第178章 晓春园   独一无二的爱
  我无权调配抚鸾司或羽林卫的人, 于是让云雀拿着腰牌回府里,找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和外院管事,又挑了个稳妥忠诚的二等女使, 让他们在长安简单置办一些女孩用的衣物首饰、伤药, 全都归置到马车上,带着我写给朱九龄的信, 尽快送张韵微去江州。
  迟则生变。
  槐花清甜,晌午的阳光从树叶缝隙照射下来, 在地上印出点点光斑。
  是黄梅送我出的抚鸾司, 我同她闲聊了几句。
  我目光落在她绣春刀柄上系着的那枚平安结, 笑道:这玩意儿瞧着眼熟, 仿佛是路福通大人的东西哪,如今出现在黄大人刀上, 想来他很看重你哪。
  向来冷毅果断的黄梅难得出现小女人态,一抹笑浮上面颊,没直接承认他们的关系, 只是说:臣与路大人一同为陛下效命,他这些年还算得力, 陛下设南北两镇抚司, 总指挥使沈无汪大人督北, 手握重权, 他次一等, 控南镇抚司, 我和他平日里经常因为案子起争执, 架都打了好几次,他是个怂包,次次都被我打趴下。不过私底下, 我俩还是好兄弟,经常一起喝酒取乐,这枚平安结便是臣从他的绣春刀上强行抢走的。
  我知道大福子武艺高强,并不是打不过,是让着。
  但我并未点破,而是换了个话头,给黄梅讲了个陈年往事:当年本宫初来长安时,同陛下住在宫外,便是由路大人侍奉着。陛下见路大人忠诚勇武,便从玉佩上取下一颗明珠,赏给路大人,而本宫也亲手打了个平安结,赠给大人,此物于他意义不凡,他便是脑袋掉了,也不会丢失此物……这些年,本宫一直将他当弟弟般看待,他年纪也不小了,黄大人,等他回长安后,本宫想给他赐婚,你意下如何?
  我的言外之意是,愿不愿意和大福子成亲。
  还记得黄梅低下头,沉默了良久,苦笑:他已经拒绝了臣三次。不论是他还是臣,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今日是叱咤风云的指挥使,明日怕就是阶下囚了,何必拖累下一代,这样也挺好。
  我紧着问了句:黄大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担心陛下……
  黄梅莞尔:这世道本就容不下女人,臣万幸,得陛下重用殊宠,天恩永世不敢忘,不论将来会不会遭灭顶之灾,只要睁着眼,惟忠诚二字耳。
  此话落地,黄梅给我行了一礼,说得赶紧将内狱中小张氏的供词上报给陛下,不能陪娘娘闲话家常,这便告辞了。
  黄梅策马走后,我望着她英姿飒爽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
  槐花清甜,晌午的阳光从树叶缝隙照射下来,在地上印出点点光斑。
  我觉得,大福子其实心里是有黄梅的,而黄梅也清楚地知道这点。
  正如黄梅所说,走上了这条路,就得有今日笑、明日死的决心和准备,旁的不说,这回大福子同睦儿一齐去洛阳,定碰到了赵童明,很明显,李昭是默许赵家儿郎近到睦儿身边的。
  当年赵氏案是谁办的?大福子和梅濂。
  正因为在乎对方,所以不敢连累她。
  ……
  回宫后,我赶紧让婢女们过来伺候我沐浴更衣,换上了厚重的华服,梳髻戴冠、化妆描眉,前前后后忙了近一个时辰,这才装扮妥当,匆匆坐了步辇,赶往“晓春园”赴宴。
  晓春园,顾名思义,春来花先晓。
  园中百花齐放,更有各种珍奇异兽,廊子下悬挂着精致宫灯,中间有个极大的湖,湖边绽了粉白荷花,红金鲤鱼畅游翻飞,湖心是一座宫殿,名唤宜春宫,通常逢着重大宴饮,都会办在此地。
  我是坐画船去,进到宜春宫后发现,宗亲国戚都到了,还有各家命妇、官眷,皆精心捯饬过,离得老远都能闻见香浓的胭脂香味儿。
  尊卑有别,我是坐在内殿的。
  最上首的龙椅空空如也,李昭还未到,想也能知道,他此时定在见黄梅,说不准已经下令封锁长安,去彻查那个“夜香郎”。
  龙椅下边左侧坐着皇族中身份高贵的何太妃和肃王,十年过去,这俩人也都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何太妃还能喝几盅,而肃王正说话着,头就歪在一边就睡着了。
  龙椅下右侧则坐着郑贵妃和我。
  再次一等的席则坐着李钰夫妇、李璋夫妇等人,外殿便是其余皇亲国戚,譬如袁驸马和其妾清歌、孙御史和四姐、八弟,以及一些侯爵命妇。
  六郎和七郎两个小子这会儿坐在我身侧,他俩今儿穿了喜庆的银红色锦袍,越发显得粉雕玉琢、灵动可爱。
  七郎趴在桌上,打了个哈切,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拉住我的袖子摇,问:“娘,你今儿上午去哪儿了?宴席什么时候开始,我困啦。”
  “没去哪儿。”
  我将小儿子扒拉起来,低声命他坐好了,别失了皇子的身份体统,让旁人笑话。
  此时,我发现六郎正在专注地剥荔枝,没一会儿跟前的粉白釉瓷盘里便堆成了个小山,我心里真是大怀欣慰,果然还是旸旸孝顺啊,
  正当我准备抬手,捻一枚荔枝肉吃时,发现六郎用帕子擦了擦手,双手捧着瓷盘,递给了旁边的郑贵妃。
  “呦。”
  郑贵妃熟稔地接过盘子,爱怜地轻拧了下六郎的脸蛋,故意斜眼看向我,排揎:“怎么倒先给我啦,不怕你娘吃醋么?”
  六郎嘿然一笑,往贵妃跟前凑了几分:“儿子见您头几日念叨着想吃,便特特让人往菜单子上多加了道荔枝,您尝尝怎样?”
  “真是个小没良心。”
  我笑着摩挲着六郎的背,与贵妃取笑:“看来他跟姐姐更亲,赶明儿我便把他送给你当儿子罢。”
  郑贵妃拍了下我的手,坏笑:“只要你舍得,我今晚就带他回乾清宫。”
  我掩唇与贵妃说笑,同时打量她。
  十年过去,贵妃眼角也爬上了皱纹,比以前更富态了,不过也更雍容高贵,头上戴着一整套的点翠珠冠,晌午热,她早都出汗了,嫌婢女扇风没劲儿,一把抢走团扇,用力在面前扇,耳环顺着香风,左摇右摆。
  当年李昭对贵妃生了疑,不再让她参预朝政,这些年贵妃打理着后宫,闲时听戏游湖,作画读书,以此打发日子。
  其实李昭对冷落贵妃,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不,他常对六郎说,你无事的时候便去宫里多多探望郑娘娘,她一生无儿无女,你要好好孝顺她。
  六郎向来听爹爹的话,再加上这孩子心善,真的全心全意地孝顺贵妃,隔三差五地就进宫陪贵妃小住,得了稀奇玩意儿,也屁颠儿屁颠儿地拿给贵妃瞧。
  贵妃也疼他,小时候就搂着他,不厌其烦地给他手把手地教写字,讲史书里的故事。
  “妹妹你瞧。”
  郑贵妃凑过来,示意我往外殿看,她边嚼荔枝,边对我悄声笑道:“如今你四姐时来运转,瞧瞧,孙家那位大太太时刻陪着笑,想是要你四姐给她孙女寻个好亲罢。”
  我顺着贵妃的目光往外看。
  果然看见这会儿孙家大太太腆着脸,缩着脖在四姐跟前耳语,时不时地打量在座的各宗亲豪贵家的公子,摩挲着四姐的手,不知在笑着说什么,四姐不怎么搭理她,只是同武安公何家的亲家太太说话。
  而八弟牧言这会儿束手束脚地坐在椅子上,旁的侯爵公子奉承他,给他行一个礼,他赶忙擦去粘在胡须上的酒污渍,站起来回礼,没成想起的太急,撞翻了桌上的酒杯。
  人家同他说话,他拘谨地陪着笑,只是点头,连连称是,生怕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我扭头,吩咐秦嬷嬷去给八弟那边端一些荔枝和栗子酥去。
  “牧言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再加上这些年他一直同读书人打交道,鲜少见这么多的豪贵,难免紧张。”
  我摇头笑笑,喝了口茶。
  “紧张什么。”
  郑贵妃用帕子擦了下唇边的浮粉,对我笑道:“他家鲲哥儿这次会试夺魁,摘了个会元给他,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旁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鲲儿那孩子便是陛下都没口子地夸,可见你八弟教的好。”
  “呸,姐姐这是变着法儿地夸你们羊家哪。”
  我轻拍了下贵妃的腿,打趣:“陛下原是让你表哥--羊大舅给咱们睦儿教书,顺带着点了鲲儿、礼哥儿还有何太妃的侄孙子何道远来家中伴读,没想到羊大舅竟偏心偏成这样,不管我家小子,掏心掏肺地教这三个哥儿。”
  郑贵妃拧了下我的胳膊,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都是你的子侄,他们高中,你难道不高兴?这回不止鲲哥儿得了魁首会元,学礼和道远这两个小子也不差,皆榜上有名,过几日殿试后,便都能入仕为官了。嗨,说起来就好笑,我那表哥生平滴酒不沾,会试放榜前,他叮嘱三个哥儿,莫要紧张,不论考上还是名落孙山,要泰然接受。他虽这么叮嘱学生的,可自己却紧张得彻夜未眠,一壶皆一壶地喝酒,谁料喝得烂醉如泥,不知魏晋。第二天,三个哥儿一道去他府上报喜,他酒还未醒,说这定是做梦,真好,接着梦下去,别醒。”
  我被逗得噗嗤一笑,发现众人皆朝我这边看来,我忙收起笑,干咳了声,掩唇笑道:“我倒记一事,会试放榜后,朝中官员纷纷去羊府给他道贺,他这人小心惯了,竟偷偷在客栈包了个房,躲了出去,我、牧言、孙家和何家想要给他厚礼道谢,竟都找不着人。”
  说到这儿,我眉头忽然皱起,同贵妃耳语:“听说海尚书家的公子这回会试第二,依姐姐看,他殿试会不会夺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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