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会。”
贵妃摇摇头,挑眉一笑,斜眼觑向对面坐着的李璋:“陛下如今打压临川王,是不会让与他沾亲带故的人有太高的功名,所以会试第二不算什么。孙学礼和何道远这两个孩子家世显贵,心里又有成算,定有一个是前三甲。”
正在我和贵妃说笑的时候,忽听一阵环佩声响,紧接着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众人皆起身接驾、行礼。
在见礼的空儿,我往上首看去。
李昭身着龙袍,气度威严,他面色虽如常,可眉宇间凝着股愤怒,扫了眼四周,让众人免礼入座,全程他一眼都未看我,只是笑着和何太妃、肃王说话,并吩咐胡马,可以开宴了。
祥乐奏起,身着霓裳羽衣的歌女扭动着身躯,跳着盛世繁舞;
宫人们鱼贯进入,给各位贵人的席面上端菜。
我的心惴惴不安,想着李昭难不成因为我放了张韵微生气了?或是因为我惩处了他的心腹太监蔡居,恼了?
不会。
我有这个底气,觉得他不会生我的气,而且他是个大度量的人,英明赫赫的文宣帝哪。
想到此,我仰头望向李昭。
他仿佛察觉到我在看他,故意扭过头不理会,自顾自用象牙筷夹了块炙羊肉,斯条慢理地嚼。
吃了几口后,他终于愿意看我,板着脸,怒瞪我。
我抿住唇,可怜巴巴地朝他眨眼睛。
他剜了我一眼,没成想用力过猛,眼睛给抽抽了,他下意识去揉眼睛,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可很快就轻咳了声,面色恢复如常。
李昭扭头,让身旁侍奉的小太监过来,耳语了几句。
没一会儿,我就瞧见那个小太监端着个漆盘到我跟前了,盘中是一个较大的银酒壶,还有一个酒杯。
“娘娘,陛下赏您一杯酒,让您务必一饮而尽。”
小太监躬身,笑着捧起漆盘。
我皱眉,李昭卖什么关子?
我忙看向他,他冷着脸,直盯着我。
喝就喝,我还怕?
想到此,我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刚入口,苦涩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原来他娘的是苦瓜汁!
我整张脸都快成了苦瓜,想吐,可当着这么多宗亲贵眷的面,不能失了仪态,只能强行将苦咽下去,扭头瞧去,李昭这狗东西竟强憋着笑,肩膀微微发颤,欣赏我的窘态。
“娘娘,陛下还让您接着喝呢。”
小太监让人收回那杯苦瓜酒樽,随后,他用帕子衬在酒壶把上,重新倒了杯浑浊的汁水,恭敬地给我奉上,抿唇偷笑,小声道:“陛下嘱咐奴婢,务必看着娘娘喝光惩罚。”
哼,小心眼的家伙。
我瞪了眼他,端起酒杯,憋住气,一饮而尽。
这回嘴里不是苦味儿,而是香浓的汤,入喉后,整个人都暖了。
正在我诧异的时候,小太监将银制酒壶摆放到我面前,笑道:“陛下说了,娘娘这两日身上不舒服,今儿就别沾酒了,喝这个便好,这汤还是陛下命杜太医亲手烹制的药膳呢。”
说到这儿,小太监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低声道:“陛下还说,待会儿羊家小姐给您请安,您到时将这支钗赏给她。”
第179章 明珠 一降再降
我将那个锦盒放在桌上, 将小太监打发走了。
这是我和李昭早都商量好了的,只是因今上午忙着见张韵微,一时间竟给忘了这岔。
正当我和贵妃说话的时候, 我瞧见两个太监领着个小姑娘从外殿进来, 正是羊川媚。
小姑娘手里端着个漆盘,头低下, 不敢到处乱看,跟着太监从后头走来, 跪下后, 分别给我和贵妃磕头见礼, 莞尔浅笑:
“臣女川媚, 见过贵妃娘娘、元妃娘娘,愿二位娘娘福寿安康。”
“起来吧。”
郑贵妃虚扶了把, 柔声问:“你今儿和谁来的?”
“回娘娘,臣女随母亲来的。”
羊川媚略微扭头,看了眼外殿。
“你爹呢?”郑贵妃又问。
羊川媚柔声道:“回娘娘, 过几日就殿试了,爹爹不敢松懈, 正同三位兄长加紧练策论。”
在郑贵妃和她外甥女说话的当口, 我上下打量这个“准儿媳妇”, 十一二岁, 模样清秀可人, 梳了双鬟髻, 前额留了齐眉发穗儿, 化了淡妆,身上穿着天青色葡萄纹罗衣,项圈珠子垂在胸前。
进退有度, 端庄大方,确实是大家闺秀。
我目光落在羊川媚手里的漆盘上,笑着问:“端了什么?”
羊川媚屈膝见礼,一笑,两靥生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回娘娘,是臣女亲手做槐花蜜糕,特端给您和贵妃娘娘品尝。”
“这孩子真有心哪。”
我对郑贵妃笑道:“我今儿上午刚巧看见了槐花,真真是香气扑鼻,五月初的最嫩最好吃,刚准备让人去吩咐御厨,今晚做一些来吃,没想到转头这丫头就呈上来了。”
其实我清楚,羊川媚今儿来给我请安,是李昭早都安排好了的,礼仪也提前数日学好练好,便是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着珠钗,也都是宫里的嬷嬷备好了的,至于盘中的这碟子槐花糕,不用问,肯定也是李昭授意的。
只有他知道我的喜好,每年五月都要吃这个。
我端起膳汤酒杯,冲龙椅上坐着的男人摇摇敬了一杯,他并未看我,却面带微笑,筷子夹起面前的一道炸槐花丸子,咬了一口。
我刚要去夹羊川媚手里捧着的糕点,谁知七郎率先凑过来,直接上手抓了一小块,蘸了些蜂蜜,送口里大嚼特嚼,顽皮道:“羊姐姐,我听哥哥说过,你们家的藏书阁比宫里的都大,什么书都有,那有没有《洛阳剑侠传》下册?”
羊川媚抿唇笑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有,今晚回去帮你翻找一下。”
说这话的同时,羊川媚一手稳稳地端着漆盘,另一手用筷子夹了块槐花糕,放在六郎的口碟里。
“多谢羊姐姐。”
六郎大口吃糕点,将七郎一把拽回来,笑道:“姐姐你别搭理他,爹爹不让他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前段时间禁毁了一批,他看不到下册,急得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甚至偷偷给哥哥写信,让哥哥在洛阳给他搜罗。”
“你没劲透了!”
七郎白了眼六郎,气呼呼地走了:“我去找三哥说话。”
我和郑贵妃忍俊不禁。
我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从羊川媚手里接过漆盘,
随后,我将锦盒拿起,打开,笑道:“既吃了你的糕,本宫可得赏你点什么。”
说话的时候,我略垂眸,看了眼盒中的钗,是一支银桃花钗,花/心镶嵌了颗珍珠,做工并不怎么精致,瞧着有年头了。
正当我好奇,李昭怎么给人家小姑娘这样一支钗的时候,我发现郑贵妃脸色忽然有些不好。
她先是诧异,随后眼里尽是失望,苦笑着摇摇头,眼角湿润了,长叹了口气。
“这支钗……”
我笑着问郑贵妃:“姐姐可曾见过?”
郑贵妃面上显然带着丝落寞,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对川媚笑道:“还不快跪下谢陛下和元妃娘娘的恩典?”
紧接着,她对我笑道:“这支钗原是陛下的祖母--明成太后之物,当年张氏被册立为太子妃时,太后赏了她。”
我心里顿时了然,忙让嬷嬷将川媚扶起来,紧着岔开这个话头,抬眼朝对面望去。
这会儿对面颇为热闹,李钰的孩子已经醒了,他一会儿抱着去给李昭看,一会儿又抱到何太妃和肃王跟前,他夫人沈氏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这两口子倒是像,都胖,尤其是李钰,腰圆滚滚的,几乎要将革带给撑裂开。
李钰遗传了他母亲曹氏的美貌,即便发福,看起来也俊得很,皮肤保养得白腻细润,稍微一低头,下巴就生出层肉来,颇有喜感。
我转而又朝李璋那边瞧去。
他和王妃海氏同坐一席,夫妻二人鲜少交流,海王妃长得明丽可人,气质冷淡高雅,眼睛稍有些发红,好似哭过,面上凝着愁绪。
而李璋扭头,皱眉不知同王妃说了句什么,王妃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斜眼看了下丈夫的身边人,强装出笑颜。
我顺着王妃目光看去,此时李璋跟前有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娃,嚯,肌肤胜雪,大眼睛如黑葡萄般水灵,小小的唇比樱桃还要红,就像年画上走下的福娃娃般,正是李璋和外室苏氏生的女儿,明珠。
“他怎么把这小丫头带来了?”
我轻声问郑贵妃。
贵妃用帕子掩住唇,笑道:“估摸着趁陛下今儿高兴,各位宗亲都在,想让闺女认祖归宗呢。”
我抿唇笑笑,若是放在平日,兴许李昭还会存那么一两分怜悯,将这个小孙女认下,只不过今儿抚鸾司内狱发生了那么一遭,悬了。
我接着往对面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到底不一样,李璋爱怜地让明珠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地给女儿喂汤羹,时不时地用帕子擦拭孩子唇边的饭渍,那温柔的模样,和当年李昭抱着睦儿一模一样。
此时,李璋轻轻地摩挲着明珠的背,在女儿耳边低声耳语,并朝龙椅那边望去,仿佛是鼓励孩子去给陛下磕头。
明珠胆子小,拨浪鼓似的摇头,身子之往后缩。
李璋没放弃,反复地安抚劝说,最后劝动了,只见明珠端着一盏酒,独自往上走去。
明珠害怕,没走几步就停下,回头泪眼盈盈地望着她爹爹。
李璋身子往前伸,冲明珠挥挥手,并且竖起大拇指,仿佛在夸女儿真勇敢。
明珠得到父亲的鼓励,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她跪到台阶下,颤巍巍地举起酒杯,清酒洒出些许,奶声奶气地喊人:“孙女明珠,给陛下磕头请安。”
李昭全然不看明珠,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只是沉醉在舞姬的胡旋舞中,时不时地拍手称赞。
这时,胡马笑着走了下来,挥了下拂尘,让宫人将小明珠手里的酒拿走,他牵着女孩,把女孩带到李璋跟前,行了一礼,说了几句话,便躬身退下。
李璋面上显然带有失落之色,眸中含抹难以察觉的恨,看了眼龙椅上的皇帝。
明珠还小,并不知道大人的恩怨,得得得冲到父亲怀里,紧紧地贴在父亲身上,娇怯怯地吃着手指,发现父亲落泪了,这孩子踮起脚尖,小手帮父亲擦掉。
李璋喉结滚动,将凄楚悲愤全都咽进肚里,面对明珠的时候,依旧是那个高大温柔的慈父,亲了口女儿的侧脸,筷子夹了点乳酪,给女儿喂。
我虽厌恶李璋的种种阴私狡诈行为,可瞧见这一幕,难免心里酸酸的。
也不知是不是孕中就多愁善感,我眼角竟也湿润了,借着转身漱口的空儿,用帕子擦了下眼睛。
再次坐好后往前瞧,发现此时七郎正站在他三哥李钰跟前,这皮小子将自己心爱的小狐狸面具解下,要给婴儿脸上扣,缠着要去抱孩子:“三哥,我好喜欢小侄儿,你让我把他带回去玩儿两天好不好?”
李钰一笑,胖脸上的肉跟着颤了几颤,他偷摸往龙椅瞧了眼,嘿然笑道:“你要是不嫌他哭闹烦,就带回去。可丑话说到头里,你得大半夜起来给他换尿布,你这小懒虫能醒来么?”
“当然能!”
七郎一口应承,从王妃手里接过婴儿,煞有介事地抱着摇,兴奋道:“三哥,他冲我笑了哎。”
此时,李昭的目光也被这些小子吸引了,他喝了口酒,训斥:“赶紧将孩子还给你三哥,仔细跌了。”
七郎扁着嘴,不情愿地将孩子递给李钰。
忽然,这坏小子眉一挑,仰头望向李昭,笑道:“爹爹,大皇兄和我哥都是王爷,独独三哥还是个皇子,您为何不给他也封一个王呢。”
这话刚落,全殿的人忽然正襟危坐起来。
当年曹氏大不敬,得罪了皇帝,皇帝厌恶李钰,将其逐出长安,也就是近两年才开恩召回来,老三母家不显,本人又无出众才能,怎会封爵?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一瞧,内外殿的人也都神色各异,临川王李璋冷笑数声,闭口不言,而李钰更是慌乱不已,连脖子都红了,挤眉弄眼地给七郎摇头
我身侧的郑贵妃朝七郎招招手,笑道:“七小子,你过来,郑娘娘这儿有道好吃的酥……”
郑贵妃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昭的话打断。
龙椅上的李昭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老七不说,朕倒忘了这茬。朕素来喜欢钰儿恬淡豁达,加之其为皇室繁衍子孙有功…”
说到这儿,李昭看向底下坐立难安的李钰,笑道:“今儿你嫡子周岁,朕便赏你个喜上加喜,赐封你为郡王,封号嘛……”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略思索了片刻,笑道:“封号为淮南,希望你以后修身养性,要教养孩子多读书,知道么?”
李钰早都愣住了,还是胡马上前来,躬身笑着提醒:“郡王爷,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李钰两口子如梦初醒,赶忙行到殿正中,连连给皇帝磕头,高兴得涕泗横流。
“朏儿,你到爹爹这儿来。”
李昭使了个眼色,让宫人在他身边添个小席面,皱眉喝道:“别缠着你三哥了,跟只花蝴蝶似的,到处乱飞,聒噪得所有人都不能安心用饭。”
七郎撇撇嘴,显然舍不得小侄儿,更不想被他爹爹拘着,这小子不情愿地低着头,往上边走去。
我松了口气,七郎这小鬼头真是口无遮拦,怎敢冒冒失失地说出这话,得亏他爹今儿高兴,没发火。
忽然,我心里一咯噔,素日里我给两个小儿子教了很多遍,有些话不能大庭广众说,他今儿怎会这么大的胆子,替哥哥求爵?莫不是李昭教的?
我扭头朝上瞧去,此时七郎坐到他爹爹跟前,惫懒地窝在椅子里,冲他爹爹狡黠一笑。
而李昭则白了眼他小儿子,给七郎夹了一筷子象拔,同时招招手,让七郎到他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