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小姑娘像个被人遗忘在路边的小奶猫,看见个像是要带她回家的人,杏眼湿漉漉地望着他,见他心生犹豫,踟蹰不前,便主动地朝他靠近,脑袋抵向他想收回的指节。不算柔软的头发,带着暖意,抵着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江驯心里那根本来就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绷紧的弦,像被个头一回碰上古琴,丝毫不懂音律的人狠狠挑了下。
杂着琴弦被撩拨的缱绻余音,嘣地一声断了个彻底。
少年微凉的指节,轻触上她发心,长睫染上晕黄路灯的暖意。这是椿岁从未见过的,江驯身上温柔的一面。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夜的某一刻,像把时间调成了老电影的长镜头,椿岁好像听见了少年长睫轻眨的声响,微黄银杏落地的窸窣,路灯下飞蛾振翅的频率,还有——
“嗯,”唇角弯出柔软的弧度,少年指节终于放松下来,掌心软肉覆着她的发心,小心翼翼地揉了下,温声告诉她,“我们岁岁还小,不着急。”
第26章
心跳鼓着耳膜,耳尖本能地染上热意。
像是怕这个世界太安静,让她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又怕这个世界不够吵闹,藏不住不请自来的心跳。
“江驯,”椿岁下意识反复捏着环住膝盖的指节,顺着本能说,“我喜……”
“起来了。”江驯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边起身,边拉了下她的胳膊。
那声“喜欢”才起了半个字就被打断,椿岁愣了愣,倒也没太在意,回过神,由着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椿岁站起来,又很快俯身撑着膝盖“嘶”了一声。还没等江驯问她怎么了,小姑娘又直起身,龇牙咧嘴地蹦跶了两下。
“……?”江驯一脸问号地看着她。
“你不懂,长麻不如短麻。”像是完全恢复了活力的椿岁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江驯轻怔了一瞬,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椿岁蹦跶完,腿上的麻劲儿过了,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江驯是答应她了,但是这人……应该懂她的意思吧?不会理解错吧?
看她又在发呆,江驯抬手敲了下她脑袋:“回去吧,我送你。”
江驯敲得很轻,椿岁感觉自己还没被他敲清醒,于是摸了摸被他敲过的地方,极其小声说:“我饿了。”
江驯的确没听清,很自然地弯身,下颌微偏,侧耳贴近她:“嗯?”
少年轻扬的尾音带着点不自知的迁就缱绻,椿岁看着他形状漂亮的耳垂抿起唇角,清了清嗓子说:“我饿了。”
“啊,”江驯挑眉,轻应了声起身,“要吃什么?”
商业街不少店做宵夜,清淡的艇仔粥,重口味的火锅烧烤都有。
“我今天不想吃拌面了,我要吃汤面,不过荷包蛋还是要煎的,七分熟溏心的那种。”椿岁很认真地说,“汤面里也要加一点点酱油,我上次叫你买的那个牌子,买了吗?”
“……”江驯看了眼开着的院门,又垂眼看着椿岁。
他出门的时候瞥见书桌上小闹钟的时间了,十点多了。
“你家里藏人了?”椿岁见他踟蹰,故意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状。
“……”江驯无语地垂眼,看着一脸看渣男一样望着他的小姑娘,半晌无奈道,“行吧。”
椿岁小得逞似的抿了抿嘴角,“哦”了一声,乖乖跟着他进屋。
手机没带,椿岁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了厨房门口,半扒拉着厨房门看着里面的动静。
热气氤氲间,少年修长的指节微曲,捏着筷子搅拌的动作少了执笔做题时的理智清冷,多了点烟火气。
目光上移,椿岁看着他垂着长睫的专注侧脸。
也不是江驯的面煮得有多好吃她才强烈要求。她甚至能看出来,江驯其实也不擅长做这些。只是,先前可以光明正大地像耍赖捉弄他似的提要求,换了心境再说出来,却更像是想证明点什么。
证明她在某个人的小世界里与众不同,证明她某种程度上她可以有恃无恐,或者随便证明点什么。
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像咬了一口微酸的草莓。椿岁忍不住皱着眉眼鼓了鼓嘴。
她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这不科学!
江驯一早知道她站在门口,只是要顾着锅里的面条。直到捞进碗里,才回身看她,轻笑懒声道:“你这随时能发呆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本以为能燃起小姑娘的斗志,让她和自己怼两句,没想到椿岁反而叫了他。
“江驯,”椿岁抬睫看着他,就想和他再确认一下,“你……明白我刚刚的意思吧?”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椿岁也不想藏着掖着或者模棱俩可地混过去。
本来直接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行,简单明了绝不会让人误解。只是硬让江驯不小心打断了。
这么重要的话,还是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才好说得出口的。这会儿再让她突兀地来一句,就显得很奇怪。
绝不是她怂啊。
厨房不大,江驯只要朝她走一步,就能离她很近。
少年踟蹰了一秒,到她身边,抬手。
椿岁以为他又要揉自己脑袋,虽然没再凑上去,却本能地抬睫盯着江驯的指节,眼里不自知地带上点巴巴的期待。
江驯指尖轻蜷,仍旧伸了过去,却不是揉她脑袋,而是顺着她乱糟糟的刘海轻轻整理了两下。
椿岁眨眨眼,看着在她眼前挡住视线的掌心和瘦削腕骨。少年指腹捏着她的额发整理,轻曳得她额前的皮肤微痒。
奇妙的体验又增加了。
椿岁好想伸手挠一下,又怕自己动了,江驯就不给她整理了。
正当她又开始发散思维,差点让江驯再次蒙混过关的时候,少年指尖挑开她耳边的碎发,虚悬地顺着她侧颊的弧度理好,对上她视线,低声说:“嗯,我明白。”
少年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尖,带着指腹纹理的微粝,在她侧颊轻掠似的蹭了下。
客厅的灯比厨房的亮些,即便江驯垂着眼,椿岁依旧能看见他眼里噙着漂亮的光。
椿岁的心跳,又不加节制地擂了一瞬。
“但是——”江驯故意顿了顿,延着尾音没有说下去,看着她。
椿岁心跳一顿,紧张得肩膀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居然还带转折的吗?!
“但是什么啊?”椿岁急了,忍不住问他。
江驯轻声笑了笑,眉眼微挑了下:“你忘了校规了?”
“……?”椿岁愣了下,反应了两秒。
随后进入一种挑眉恍然的顿悟境界。
江驯没等她再有任何回应,收了手,用下巴指了指客厅里的餐桌:“去坐好吧。”
椿岁愣愣地抬手,就着被他指尖蹭过的地方挠了挠脸,清了清嗓子憋了下唇角克制不住的,这会儿弯起来肯定傻乎乎的笑意,扬着脑袋一本正经“哦”了一声,转身。
看着椿岁乐得卫衣后面的帽兜都蹦跶了两下的背影,江驯长睫缓眨,无声笑了笑。
好像在小姑娘这里,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字;或者再无关紧要的一个动作,一点不足轻重的小事,都能让她开心得像个分了糖果的小朋友。
站在她身边,他不需要反复问自己:我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一句肯定。也不需要害怕自己哪句无心的话会刺痛到她,甚至即便说了她不爱听的,让她生气的话,小姑娘也会斗志昂扬地从他这儿找回场子。
那是他从未触碰过的,无处不藏着生命力的鲜活的存在。
谁都知道他在出生的那一刻,也只是个无法选择的小婴儿。可是所有人又非得找个宣泄口,证明错不在自己身上。那无从选择,无法反驳也不能反抗的他,自然成了他们最完美的归错对象。
好像从知事开始,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告诉他:江澈之所以会成为那样,都是因为你。
所以,他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让小姑娘开口说喜欢。江驯垂睫,掩去眸底情绪,自嘲地牵了瞬唇角。
椿岁吃完热乎乎的汤面,连面汤都没剩下一滴,撑得倒在了沙发上。
“还不回去?”江驯简单收拾了下,走过去问她。
“不着急,”椿岁揉了揉吃鼓的小肚子,懒洋洋地说,“让我消消食。”
江驯好笑。躺在沙发上也算消食的话,那些健身运动的是不是算白吃了。
“你不急着走,是吧?”故意收了些笑意,江驯居高临下,垂眼看着她。
椿岁眨眨眼,又处在一种由下至上的视角,看着死亡角度下依旧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少年,笑眯眯地说:“啊,不急。怎么了?”
“哦,那你等会儿。”江驯俯身下去,看着她,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像和她说悄悄话一样,放低了音量小声道,“我有礼物给你。”
椿岁眨眨眼,用无形的小手摁住心跳,小紧张里带着点小期待,咽了一口:“什……什么东西啊?”
江驯起身,笑了笑没说话,进了卧室。
椿岁撑着沙发坐起来,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轻手轻脚沿着墙角走到了江驯卧室门口。
没走进去,背靠着墙抬手敲了下门,直接问他:“我能站在门口观察一下吗?”
绝对不是她变态嗷,她就是……就是好奇。好奇男孩子的……不是,是好奇她喜欢的男孩子的私人空间,会是什么样的。
上回和上上回过来,江驯的卧室门都关着,她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想着要看。但是此刻,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江驯看着门边露出的一小截小鸭黄帽兜,还有能想象得出的,小姑娘乖乖把手背在身后,弯起来的一小截手肘。
很奇特的,并没有生出以往那种私人领域即将被侵占的抵触和烦躁来。
带着笑意“嗯”了一声,江驯继续低头整理要给她的东西。
得到应允,椿岁乐滋滋地抿着唇角转身,背着手,像个视察组的小干部一样,从门边探了半个身子探头探脑。
江驯的卧室和他的客厅一样整齐。
浅色的实木地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露出了一点点木料原本的材质。
椿岁点点头,觉得也挺好看的,很有森系做旧风的调调。
原木色的床架子上铺着深蓝色的床套。被子没有叠,就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平铺在床套上。
真好,她也不喜欢叠被子。虽然她的不叠,是那种早上出被窝什么样,晚上进被窝还是什么样的不叠。
卧室里没有多余的装饰,衣柜在靠门的一边,她能看得清楚的,就剩还亮着台灯,江驯斜侧对着她挡住的书桌了。
椿岁眼睛一亮,看见了她送的糖,一颗颗裹着亮晶晶的糖纸,藏在玻璃罐里,搁在了书桌上方的书架上。
“观察完了?”手里拎着两本东西走过来,江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啊,”椿岁弯着唇角嘿了两声,一本正经地站好,又期待又挺不好意思地小声问,“要给我什么呀?”
江驯很自然地递给她,并且说:“这两本的题目已经整理好了,其他的过几天一起给你。”
“?”椿岁直觉不妙地接过来。
“不是,这……这?就这?”椿岁低头看看手里的习题册,抬头看看江驯,就差语无伦次了,“这居然是礼物??”
“不喜欢?”江驯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是,就这么正经的东西,刚刚为什么要说得那么不正经让她想歪啊?
呜呜呜呜,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学神的预备役女朋友也太难当了叭。
椿岁扁了扁嘴,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什么心情?”江驯扬了扬眉,很配合地接话。
椿岁抱着已经属于她了的物理和生物习题册,走到沙发边躺下,掀开一本,盖在了自己脸上,然后把两只手整整齐齐交叠在肚子上,闷声闷气地说:“就是这么安详。”
江驯好气又好笑地轻嗤了一声,走过去,拿开盖在她脸上的书,没说话,只垂眼看着她。
椿岁把目光偏过去看他,有点摸不准江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