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成啊。”顾婉蕴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来,“这是人家搁您这儿卖的,肯定每根都算着成本呢,我可不是专门占您便宜来了。”
言罢顾婉蕴不管卢锦繁怎么推辞,硬是把钱给了她,见她收下以后,顾婉蕴见这会儿供销社没别人,这才浅声说起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是这样的繁姨,我今天来有件事想麻烦您,您看看能不能帮忙,如果不能的话您就当我没说。”
卢锦繁四十多岁的人了,尤其在供销社,整天见的人最多,闻言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亲近急着答应。
这供销社社长本来就是个肥差,上赶着巴结卢锦繁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说起让她帮忙的,那也不缺,依照着往常的经验,卢锦繁并没有急着开口。
顾婉蕴见卢锦繁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明白这是以为自己来让她‘扶贫’的了。
但其实她刚才嘴上说的是帮忙,实则确实做生意。
“繁姨,我的家庭情况不知道盈盈姐跟你说过没有,两个弟弟平日还要上学,日常开销都是我一个人顶着的,之前我在砖窑厂做会计实在工资太低,这才另谋出路进了军区,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每月还要租金,一年到头算下来,也是一大笔钱。”
卢锦繁听她说着,面上神色不变,缓缓道:“嗯,你的情况我听盈盈大致跟我说了,唉,现在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各有各的难处,你一个姑娘家真是辛苦了。”
卢锦繁的话说的恰到好处,安慰了顾婉蕴的同时,也明说了大家都不容易,没有说帮忙,也没有说不帮。
就在卢锦繁以为顾婉蕴之后是要继续说自己过得多么凄惨时,顾婉蕴却话锋一转,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不过好在现在的工资高了一些,尚且还能撑得住日常花销,我们家的日子也比之前过了好了不少,平常我在家的时候,有空闲就自己做些小面点饼干,今天带了点过来,繁姨你尝尝。”
说着,顾婉蕴将刚才放到旁边的油纸包推了过来。
“这么多。”
“也不算多,都是今天刚做出来的,您拿着吃。”
卢锦繁有些诧异,虽然隔着油纸包,她便闻到了香味儿,但她却没有急着接过来。
她看着顾婉蕴淡淡笑了笑,抬手把脸颊边的碎发夹到耳后。
“婉蕴同志,虽说咱们之间亲近些,你又帮了我们家盈盈,这本应该我们感谢你才是,平白收你的东西这可不好,别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早年也念过书的,就像你刚才说的,不能占你便宜。”
顾婉蕴闻言笑着垂眸展了展衣角,“那我就直说吧繁姨,这些东西其实我是想搁在您这儿,平时当个小零嘴去卖给客人的。算是我借用您的铺面。”
卢锦繁原本浅笑的神色突然怔了怔,随后不可思议的走出了柜台,上下打量着顾婉蕴。
之前听王盈盈跟王学民所说,这个顾婉蕴确实是个有头脑有胆识的姑娘家,也因为她敢帮王盈盈,所以卢锦繁上次敢当着顾婉蕴的面,说自己在替隔壁老大爷售卖冰棍。
但卢锦繁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婉蕴听说这情况后,回家竟然能琢磨出自己也参与进来的主意。
要知道,现在这私下的买卖虽说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但国家到底还没有正式放出政策来,王盈盈当时听了都替卢锦繁担心。
卢锦繁打量着身前的顾婉蕴,她生的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眉眼格外漂亮温柔但笑起来时,却有个小巧俏皮的虎牙尖。
换了别人,这样年龄的姑娘,恐怕天天发愁的都是如何打扮如何找个好对象,但顾婉蕴纤细的身体里却好像住着个与她柔弱外表不服的灵魂。
有头脑,有魄力,而且能做实事,有行动力。
只不过……
卢锦繁不得不承认,自己十分欣赏顾婉蕴,但顿了顿,她还是摇了摇头。
“婉蕴同志,那位老大爷就住在隔壁,算是我的邻居了,他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我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帮忙,况且你也知道我这属于公职,但凡出现一点偏差……”
顾婉蕴笑笑,立即明白了卢锦繁的意思。
“繁姨你放心,这风险当然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我也理解你的顾虑,所以我不白借您的铺面,您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人品是过得去的,来前我便考虑了,刨除我这边的人工费跟成本费外,咱们售卖之后得到的钱三七分成,您看如何?”
供销社里卖的也有面点饼干,但都是工厂批量加工出来的,顾婉蕴曾经尝过,味道干涩,并不怎么好,还不如压缩饼干有味道。
三七分已经是顾婉蕴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不了解行情,具体售卖多少价格,还是需要卢锦繁来帮她做个参考。
现在刚开始合作,她必须要让卢锦繁尝些甜头,这样才能长久合作下去。
而且做生意就是这样,尤其是熟人之间,不能在钱上面含含糊糊过去,事前讲清楚,以后也省的闹出矛盾来。
卢锦繁刚才就闻到了油纸包里的香味儿,明显就比店里的好。
而且她猜测顾婉蕴一定也想到,自己敢售卖冰棍,一定也售卖过别的东西,如果是第一次,也不会说出那天那句‘现在大家对这事儿都心照不宣’的话来。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卢锦繁的老公不过是个车间主任,工资还不如供销社给的高,再者,他们家里有四个孩子,最大的高中毕业因为政策直接下了乡,最小的还在上小学,家里用得着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尤其是在顾婉蕴说出三七分成后,卢锦繁更加动摇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改刚才淡淡的神色,笑着拉住了顾婉蕴的手。
“你咋不早说呢婉蕴同志,刚还说是请我帮忙,我看这是咱俩双赢的事儿,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要我说你真是有本事的姑娘,自己在家都能琢磨出好东西来。”
顾婉蕴心里松了一口,看着意思卢锦繁应该大概率会应下来了。
“这不还是得听您繁姨一句话嘛,再有本事,您不答应,我也只能抓瞎,要我说您才算有本事,别人只觉得您工作好,但这供销社主任可不是谁都能当来的,要应付多少事儿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卢锦繁笑的眯起眼睛,拉着顾婉蕴的手坐了下来。
“既然婉蕴同志这爽快,那我也就直说了,现在这供销社里的物件都得要票,因此不管卖什么,只要能用钱买,那就是紧俏的东西,不用我开口,都得人家过来专门问才行,所以卖着也好卖,基本不费什么力气,人工费这方面几乎为零。”
“原来是这样。”顾婉蕴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那这么说咱们不主动推销东西卖。”
“婉蕴你还是对社会了解的少,那是自然的,而且不是谁来都卖给他的,需要有关系,经人介绍才行,不然万一他给咱们举报上去,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就是。”卢锦繁顿了顿,“一般过来的合作的人,分成都按二八走,我也不想瞒你,人工费铺面费咱们这儿几乎为零,因此我这也算白得来的利润。”
卢锦繁这话貌似爽快,实则只要以后顾婉蕴经常做买卖,跟别人一交流,指定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分成的。
“这可不行。”顾婉蕴立刻道:“别人我不管,我做买卖的话不会抠抠搜搜的。”
顾婉蕴之所以能让利比别人多,一来她头一次做买卖,具体情况不清楚,二来,她刚才已经提前说了,是刨除人工费跟成本的,她算的人工费并不低。
卢锦繁则笑的更开了,如果能够七二分,她确实能赚的更多,可她并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尤其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还有顾婉蕴的家庭问题,便怎么也不忍心占这个便宜。
“你还是要顾忌成本的,姨这边儿你放心就行了。”
卢锦繁坚持如此,顾婉蕴又推脱了两次后,终于定下了八点五的分成。
随后,顾婉蕴将两个油纸包都打开来,拿出不同的味道给卢锦繁。
卢锦繁吃了两口便眼睛亮了亮,“这比着店里的味道好太多了,婉蕴你也太舍得用料了,这怎么也得定价一两五毛钱才行。”
“七毛?”顾婉蕴诧异的看着卢锦繁。
她来之前想过,现在不用票买的东西,都比正常贵上不少,但没想到能定到五毛。
“是不是贵了点,别人家嫌贵不买了。”顾婉蕴有些担心道。
卢锦繁哈哈大笑两声,一副过来的人样子:“这你就不懂了,能有余钱买这些的,都是不差钱的家庭,他们缺的就是新鲜东西,而且你这做工跟用料都很实在,面粉、油、鸡蛋、葱花,这么些东西,七毛的价格绝对卖的出来,”
见卢锦繁都这么说了,顾婉蕴也就不再说,决定了跟人合作,就首先要做到信任。
定下价格后,顾婉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状做不经意的开了口。
“繁姨,我听我弟说,他们学校附近也有个私下做买卖的,叫什么段老虎,您听说过吗?”
卢锦繁一面将饼干收拾进去,一面道:“你是说段铁柱吧?他本名叫段铁柱,外号老虎。”
“原来是这样,他跟你这儿也有合作吗?”
卢锦繁蹙眉摇摇头,“来我这儿的都是散户,有认识的朋友,也有一些邻居,我虽然对他略有了解,但还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据说他买卖做的大,隔壁县城都有他的朋友。”
顾婉蕴:“他做这么大,政府都不知道,不管管吗?”
闻言,卢锦繁露出个隐晦的笑来:“虽说年年打击黑市,可黑市年年都在,你真觉得政府不知道吗?而且我估摸着,这个段铁柱不见得真像传说的生意很大,估计也就是几个人几个县城来回倒腾东西,我估计是把握不好我这儿到底什么态度,因此没来过。”
顾婉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卢锦繁又硬塞给了顾宪青一根冰棍后,姐弟两人这才离开。
刚一出供销社的大门,没走几步,顾宪青就犹豫着想说什么。
他手里抓着冰棍,可此刻却有些吃不下去了。
“姐。”顾宪青咬咬牙,抬头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顾婉蕴垂眸看过去,“也不算早吧,就前几天的事儿。”
接着,回复顾婉蕴的就是一阵沉默。
看着顾宪青垂头丧气的样子,手里的冰棍都顾上吃,顾婉蕴乐了。
“再不吃一会儿化了,你想什么呢?”
顾宪青闷声嗯了句,好半天才难受的开了口:“早知道你这么有能耐,我还摆什么摊啊,汪志强给我从老家带过来的野兔肉,我们才卖一块钱,那么大一块啊,如果一直放着指定就坏了,那些故意压价,我们不卖都不行。”
这还是顾宪青头一次在顾婉蕴面前露怯,顾婉蕴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之前可告诉过你,有事儿你告诉,现在后悔了吧。”
顾宪青还在难过,他点点头道:“那以后我们的东西能拿到这儿来卖吗?”
“这得看情况。”
顾婉蕴卖关子慢慢道:“首先你得保证你以后别给我找事,如果遇到难事儿也首先告诉我,其次呢,咱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还有另外的打算。”
“你咋能这么确定她能同意呢,而且那分成,明明可以低一点的。”
“仅仅凭借相熟的关系,繁姨也不一定同意,但架不住的我给的分成高啊,再低一点,繁姨估计态度就不一样了,她就是看出我是个大方不计较的,才答应下来,往后肯定还有长远合作,而且还有一点。”
顾婉蕴顿了顿,略有些心虚,“今天如果她狮子大开口,我为了能做成这笔买卖,也会同意,因为,成本跟人工费都是我来报价,留这一手,怎么都不会亏损。”
顾宪青闻言也沉思了起来,他一向自负,自认为在做生意方面很有天赋,今天才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地方根本考虑的不够周到。
尤其跟在顾婉蕴身边,只看她说话办事,就能学到很多他之前不懂的东西。再加上刚才那些话,顾宪青一直以来的自信忽然被打击到了。
顾宪青沉默了许久,一开始还有些不服,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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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两人走到人民小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下课,顾婉蕴跟门岗打了声招呼说明自己是学生家长,这才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