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衡听她说了这一番话,眉头紧皱,“张大人行为不端是事实,但沈姑娘如此迁怒天下读书人,也未免太过武断吧。”
沈灵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心头那口气就是郁郁不散,“那你有本事不要沈家的资助呀!”
宋衡语气淡漠,“这有何难,还望沈姑娘帮我向沈兄辞行。宋某这就告辞。”
说完这话,他便扶着椅子站起,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出了沈家大门。沈灵均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堂,又去问打扫的婢女,
“小姐和宋公子去哪里了?”
“小姐回后院了,宋公子刚刚道别离去了。”
沈灵均跺了下脚,急急忙忙往门外追去,可是外头哪还有宋衡的身影,他只得回了沈府,来到自家小妹的院子,向她抱怨道,“妹妹怎么能让宋兄独自离去?”
“这有什么的,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沈灵均叹了口气,“宋兄才华横溢,以后必能金榜题名。如今……”
“科举哪有这么容易的,再说他若是和那张大人一样,还要再气一回呢。”
“怎会?宋兄心胸开阔,心怀大义,必定不会像张大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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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哪,宋衡肯定记恨我好几年,才不像哥哥说的心胸开阔。”
沈灵期让清泉将发髻散下,坐在雕花床上倚靠着床头说着这些陈年旧事。
“我看不至于吧。”如意轻笑地看着自家娘娘恨恨的小表情。
“怎么不至于,我不过想吃余杭的小银鱼,陛下隔日便让人做了给我吃,我哪儿知道这小银鱼是耗费了八匹汗血宝马,连夜送上京城的。若是谁跟我说一声,这小银鱼谁爱吃谁吃去,反正我是不吃了。”
沈灵期越说越委屈,葱白嫩手将丝绸被卷得满是褶皱,“他凭什么说我劳民伤财!”
“就是,娘娘别气了”,清泉上前来劝道,“咱们别理他就是。”
如意和清泉哄了她好一会,她才安稳睡下,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里嘀嘀咕咕,咬牙切齿地说着梦话。
临近黄昏,沈灵期迷迷糊糊地醒来,整个屋子被夕阳笼罩着,晕黄一片。
“爱妃醒了?”
突然,身旁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沈灵期吓得一抖。
“陛下”,她下了床,披上挂在一旁的外套,丝毫没有规矩地兀自坐下,看向坐在凳子上翻书的李湛。
“听说昨日爱妃罚了宸嫔身边的婢女?”
这是出头来了?未免也太慢了些,柳悦意不是眼前这位陛下的真爱之人么?
沈灵期挑着凤眸,披散的长发让她多了一丝娇憨,“那婢女可是要让陛下惩罚臣妾,就因为臣妾让宸嫔多等了一小会儿呢。陛下,您说,她该不该掌嘴?”
李湛看着面前长相美艳的女子,压抑住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冲动,斜睨着沈灵期,点了点头,“自然应该。”
沈灵期看着他眸光中的波动,一阵恶寒,她立刻上前扑在李湛怀中,眼怀期待,娇声说道,“陛下,不如今夜……今夜就留在长乐宫?”
李湛听了这话,被茉莉香味迷了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推开怀中的美人,“朕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改,下次再来陪爱妃。”
说完,他便带着侍从出了长乐宫,速度快得好像生怕被留在此处。跪在地上恭送陛下的清泉和如意赶紧冲了进去,看到还好端端坐着的沈灵期,松了口气。
“嬷嬷,陛下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沈灵期看她们又是那副紧张后怕的样子,心里头暖暖地调笑着。
如意忧愁地说道,“这也不是办法呀……”
“别怕啦,峰陵天师的话,咱们陛下可不敢不听。”
清泉也在一旁叹气,“娘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谁知道呢,这狗皇帝觉得时候到了,这日子就到头啦……”
无论宫中民间,人人都道皇贵妃沈灵期妖媚惑主,三千宠爱集一身,陛下李湛为了给她摘星星,建了摘星楼,为了让她吃条新鲜的鱼,跑死八匹马,累死两个人,为了她,从才人到皇贵妃,规矩一破再破,大家都觉得最晚明年,沈灵期一定能登顶后位。
只有沈灵期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带宰的羔羊,没有人能救自己,因为要杀自己的,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
入宫两年,还是完璧之身,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沈灵期起初还以为李湛有什么怪癖,直到有一日,躲在御花园假山里头,听到了柳悦意和李湛的对话,才知道自己进宫的真相……
不过是因为峰陵天师给出的批注,天生凤命,可挡死劫。真正成了凤命的沈灵期,日后可为李湛挡下死劫。
什么乱七八糟,沈灵期真是想把那峰陵天师踢飞到十万八千里,害人不浅的东西!
就因为这句话,自己孤身一人入了宫,再见不到外头的天日,父亲也郁郁而终。
想到这里,沈灵期黯然地低头,如意和清泉对视一眼,便猜到娘娘肯定又想了什么伤心事。
如意连忙哄道,“娘娘,刚刚陛下身边的李公公说陛下下月要带您去行宫避暑,娘娘想要带上些什么?”
沈灵期听到能出宫,立马兴奋起来,就这样披散着头发数着自己要带出宫的东西。
第59章 (贵妃的权臣4)
出宫那日, 沈灵期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悠闲地吃着葡萄,看着话本, 闻着宫外的气息,感觉整个人都变精神了。
正开心着, 马车外传来的娇滴滴的声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暮雨,我这身份,乘坐陛下的御撵, 实在不合规矩, 你帮我去回绝陛下吧……”
“娘娘,您就是太守规矩了。您看看咱们皇贵妃娘娘。”
“可是父亲从小教导我要循规蹈矩。”
嗯?什么意思?说我没教养?沈灵期听了这话, 示意清泉掀起纱帘, 对着外头说道, “宸嫔说的有道理, 既然不合规矩就不要去, 诶, 清泉,正好, 我这有一壶花茶, 我们送去给陛下。”
说着,作势就要出了马车,外头的柳悦意听到这话,愣了片刻, 原只是想炫耀一番, 推推就就再过去,没想到沈灵期这么直接, 慌张地急忙带着暮雨往前快走几步,边走边说道,“但是陛下这么辛苦,给他捏捏肩解解乏也是好的。”
暮雨也配合地拉高声音,“娘娘最心疼陛下了。”
沈灵期嗤笑一声,重新靠坐回去,在马车的颠簸中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
“娘娘,娘娘?”
听到清泉在耳边的呼唤,沈灵期睁开了沉重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呢喃,“怎么了?”
“娘娘可要用些吃食再睡?太阳都下山啦。”
沈灵期坐起身,感觉到马车已经静止不动,又看了看马车外黑漆漆的环境,好像还有时不时的野兽的叫声。
“到哪里了?怎么这次在外头露宿了?”
如意给她披上薄薄的披风,接过话来,“咱们到香山了,本来还是和往常一样该到香山寺借住的,半路上宸嫔娘娘突然晕起车来,耽搁了好久。”
沈灵期点点头,接过清泉递过来的梅菜烙饼,就着微凉的绿豆燕窝汤,连吃了两大块,才感受不到腹中的饥饿。她吃饱喝足,倚着马车边悠闲地看着星空。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太子李仪不知捧着什么,屁颠屁颠地跑到沈灵期面前。
沈灵期心惊胆战地看着小人儿飞快地跑到面前,轻声说道,“慢点跑,要是摔了,又要哭鼻子了。”
李仪在她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车,担心地看着沈灵期,“贵妃娘娘,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这是冬儿做的梅子,宸嫔娘娘今天吐的好厉害,贵妃娘娘要是也晕车,就吃吃这个,很有用的。”
沈灵期接过梅子,摸了摸李仪的头顶,温柔地说道,“多谢太子,太子可用过饭了?”
李仪摇了摇头,捂住咕噜咕噜响的小肚子,满面羞红。
“清泉,给太子端来燕窝和烙饼。”吩咐完清泉,沈灵期又很不赞同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小娃娃要按时吃饭呀!到时候你又要肚子痛了。”
李仪笑着听着贵妃娘娘的唠叨,吃完了端来的夕食,和沈灵期一起坐着歇息。
“唉呀,不好,我忘了老师。”
突然,李仪拍了下自己脑袋,大叫起来,让沈灵期吓了一跳。
“贵妃娘娘,我要走啦,我还答应了老师今天要在他面前背下论语的。我忘了……”
听李仪带着哭腔的声音,沈灵期好笑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去和你老师说,今天背不了,明天再背呗。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今日事,今日毕”,马车后头突然响起那熟悉的淡然声音,宋衡身穿墨色长袍走了过来,只见他袍尾绣着的白竹在走路间若隐若现,周身都透着一股温润的书卷气。
宋衡走到沈灵期面前一米处停下了脚步,遥遥行了一礼,清澈如水的眼眸看向面色不太好的贵妃娘娘,温声说道,“贵妃娘娘,太子年幼,性格正是需要人引导的时候。”
他又朝着李仪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到了行宫,将论语抄上二十遍。”
李仪瑟缩了下,乖巧点头道,“是。”
等他下了马车,李仪又朝着沈灵期行了一礼,这才随着宋衡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磕磕跘跘地背完了论语,才算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清泉在一旁小声说道,“太子真辛苦。”
听了这话,沈灵期心头刚刚涌上的一点怒气也散了,她难得没有反对宋衡,“辛苦总好过之前的无人问津,太子可不好当呀。”
如意点了点头,“娘娘,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沈灵期依言进了马车内,就着驱蚊虫的熏香和外头小声的嘈杂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马车又行了大半天,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承平避暑行宫。
这行宫坐落在承平山的半山腰,景色宜人,凉爽舒适。一进行宫,李湛就派人来告知,这次皇贵妃娘娘住在霁月湖的东面,整个行宫中最华丽的宫殿,清风阁。
沈灵期一行人来到清风阁,整座宫殿临湖而建,外墙特意用了防水又驱蚊的材质,透着一股清香,进了里头,上好白玉铺成地板,云顶杉木作梁,华彩玉壁作灯,让后头的小宫女小内侍们都惊呼出声。
沈灵期看着众人收拾的收拾,打扫的打扫,她便坐在窗边软榻,欣赏着黄昏时分的霁月湖。
“贵妃娘娘!”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缥缈的声音,听着像是李仪,沈灵期抬头张望,没在四周寻到熟悉的身影。
清泉指了指湖面,“娘娘,太子在对面呢。”
沈灵期站起身,果然看到霁月湖最窄的那面,倚着竹林而建的屋子长廊上站着不停招手的李仪。
李仪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大声喊道,“娘娘,我住对面哦!”
沈灵期刚想说话,便看到宋衡手执长扇,走到廊下,不知和李仪说着什么。
那小小的人儿立刻羞愧地低垂了头,朝着湖对面行了一礼,便规规矩矩地回了书房。
沈灵期看着李仪离去,刚想转身坐下,又看到宋衡恭谨地对着自己行礼,也不离去,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她别扭地还礼,慌忙转身离去,也不知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晚间,李湛设宴,随行的官员和有品级的妃嫔都按规矩安静地坐在碧霄殿,太子坐在左侧首位,他下首则是宋衡,而宸嫔柳悦意则是带领着众妃嫔,坐在右侧。
众人等了一盏茶时间,才听到内侍拉高了嗓子,唱到,“陛下驾到!”
只见身着黑金色长袍的李湛牵着皇贵妃沈灵期的手缓缓走入殿内。
沈灵期换了一套淡金色曳地裙,外头罩着一层烟笼纱,在灯火照耀下,光彩夺目,美得让人不可直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一旁的柳悦意呆呆的看着相携走来的两人,竟是忘了反应。
身后的暮雨紧张地扯了一下柳悦意,“娘娘?娘娘?”
她这才清醒过来,低头掩饰面上的嫉妒,随着众人站起身来行礼。
李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放在柳悦意落寞无助的脸上,内心不由得心疼起来,又看向身旁骄傲得意的沈灵期,攥紧了拳头。
两人落座,宴席才正式开始。
一时间君臣和乐,杯盏交错。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臣还要多谢皇贵妃娘娘,不然在下有生之年可吃不到这江南传说的小银鱼。”
还有完没完了?沈灵期怒沉着一张脸,看着末尾那讲话的臣子,也没忽略右侧那几个幸灾乐祸捂嘴偷笑的妃嫔。
她刚想爆发,就见宋衡站起身来,对着那臣子,淡淡说道,“章大人,此功劳当记在陛下身上。”
“哦?这是为何?”
李湛挑了挑眉毛,看着最近有些反常的宋衡,好奇地问道。
“因着陛下下令要保证鱼儿的鲜活,又要尽快让贵妃娘娘吃到家乡美食,民间涌现数位为陛下分忧的有识之士,提出了用硝石制冰冷冻鲜鱼的方法,既能保证运送的速度,又能保证鱼儿的鲜活。倒是能让五湖四海的百姓都能吃到平日吃不到的美食。”
太子聪慧地站起身,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敬地说道,“父皇英明,自然有众多有识之士争相为父皇解忧。”
“陛下英明,百姓之福,社稷之福也。”
众人跟在太子后头,纷纷恭贺陛下,恭维陛下的英明,倒是让刚刚挑起话头的臣子尴尬地隐入了人群。
柳悦意狠狠地看了一眼上首的沈灵期,愤恨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贵妃娘娘真是好运气!
而沈灵期看着这莫名其妙转变的画风,有些呆愣,这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