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江央公主已经移步至案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就这少女服制而言,这位……约莫就是回来不久的那位公主了?
  没等他们想更多,陆危上前一步,温声道:“这位便是江央公主。”
  一众画师闻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画具,纷纷抬手向江央公主行礼问安:“微臣见过江央公主。”
  “不必多礼,”江央公主笑得温文尔雅,不急不缓地问道:“今天,是父皇叫你们来作画的?”
  画师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平日里,很少会有公主或者贵人与他们说话。
  为首年纪最大的长髯画师站了出来,恭敬地回话道:“是的,陛下偶尔会吩咐,我等在琉璃泉殿中为贵人作画,今日便是如此。”
  就是想要将这些画面留下来,虽说画了陛下也不一定看。
  宫里常有的事情。
  对他们而言,也是磨练画技,若是能将画作流传下去,自然是美事一件,或者得到陛下的嘉奖,也是很好的。
  “既然有画作在,可否与本宫观赏一二,或者赠与本宫一张观摩?”江央公主素指挽着衣袖,略微偏着头带着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为首的画师犹豫了一下,而后自谦道:“自然可以,只恐拙作不得入殿下青眼。”
  在宫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时刻铭记要敛着点退身步。
  陆危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来,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烦请各位将画作展开看看。”江央公主的吩咐,画师们自然也就不能不从了。
  江央公主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偶尔会不紧不慢地点评三言两语,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你们的苏画师呢?”
  “苏画师去岁便告老还乡的,这位徐画师正是他的学生。”
  众人这才想起来的,这位江央公主,早年是跟着苏画师学习的。
  但这些人正紧张着,当然没有察觉出来,江央公主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公主可有喜欢的?”画师问道。
  江央公主随手指了一幅,应付道:“本宫就要这一幅。”
  “公主,不如就这一幅吧。”突然,旁边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原是陆危也在一旁看画,并且向她提出了不同的意向。
  他目光流转,发现江央公主虽然眼中看着画,口中却一直在发问。
  怕是另有别意,他自己倒是好好的,将几幅画都看了一遍。
  江央公主下意识去看了过去,却见是一幅残画,墨彩倒是清丽,却只画了整个画面的一半,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就是人物尤为精细。
  画师也很惊诧,慌忙赔笑道:“这……只是一张残画,尚未完成。”
  江央公主沉默了一下,瞥了一眼低着头的陆危,恃宠而骄了?
  况且,她也不明白,这么一幅画有哪里好的。
  但是,难得看到陆危对什么如此喜欢,还主动向她提出来。
  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吧,江央想,自己还是个很大度的公主的,至少对陆危可以如此的。
  “罢了,就这幅了,诸位大人总肯割爱的吧。”她轻轻颔首,敛了敛衣袖道。
  “既然是江央公主想要,那下官等人献与公主就是。”画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亲手将画作呈上,由一侧的陆危接了过去。
  不多时,画师们恭送江央公主一行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能受到贵人赏识固然是好事一桩,但这宫里的贵人,就太不稳固了。
  “何不选另一位画师的,这都是没有完成的。”江央公主在回去的路上,漫不经心地转头问他,二人身后还跟着其他的宫女。
  陆危略微作笑,故作张致地道:“卑臣只是怕公主若拿了完成的,陛下日后观画问起,会有麻烦,要走这一幅未完成的残画,那些画师自然不会向陛下提及了。”
  “既然你喜欢,那就拿着吧。”江央公主不疑有他,只当陆危是为了不张扬,才选了这副未画完的。
  反正,她今日是为了问一些问题,而非是索要一幅画而已。
  “多谢公主,卑臣很喜欢,残画也很好。”陆危今天侍奉公主,自己一口茶水未饮的,唇瓣微微的泛干,声音也低低的。
  江央公主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别有深意,自然地点了点头:“不想你也有爱惜笔墨的觉悟,也不算那位画师辜负笔墨了。”
  然而,唯有陆危自己心里知道。
  他只是喜欢那右下角处,细致入微的一道人物罢了。
  无他,那上面最为清楚的,正是眼前的公主。
  许是因为,公主今日的衣着颜色,甚为相宜入画。
  这幅画的画师,便首先画的是他们这里,连带着在一旁的他,也得以一并进入了画中。
  江央公主端正地跪坐在檀木长案后,身后薄薄的天光,自直棂窗洒进来,将她周身披了淡淡光晕。
  公主正偏过螓首明眸,远山眉长,眸间隐约蕴着含蓄的笑意,如云似水的衣带层叠婉转。
  陆危则还没有画完,并且半隐在公主的身后,如同一道模糊的影子,被浅淡的墨水落在画卷上。
  够了,这就足够了。
  “嗳,等本宫回去,若有闲暇时,可以帮你描补上两笔。”江央公主莞尔道,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下,眉梢眼角泛起了柔和的颜色。
  她其实画工还算是不错的。
  虽然没有那群千挑万选出来的画师工笔精湛。
  陆危只当公主开了个玩笑,没有当真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不过得到这幅画,卑臣就已经足够高兴了。”
  他当然很高兴,他的确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张残画。
  他的一生本就是残缺的,身体是,记忆是,一切皆是,配得很呢。
  “拿回去也好,说不得本宫就能补齐它呢。”江央公主莞尔一笑,指了指被他卷在手中的画卷,很有自信地说。
  未等陆危开口推辞,她便转了话头:“你知道,本宫为什么会问及那人吗?”
  “因为那位苏画师,是公主当年的丹青先生?”陆危说完,心想,公主的一手妙笔丹青,必定是出有名的,自然是对此很注重的。
  但是,公主从来自己不以为然的,画完但凡发现略有瑕疵,就要囫囵团起丢掉的。
  怪可惜的。
  江央公主眼底划过一丝玩味,道:“非也,不止如此,那个人可是母后当年,亲自为本宫请来做老师的,他可不是寻常人。”
  陆危格外惊异:“竟然是皇后娘娘亲自请来的?”
  仅仅是“请来”两个字,就大为蹊跷。
  这说明,此人原非宫中画师,而是从宫外召来的。
  别的不说,宫里一直以来,都是有专门培养宫廷画师的路子,最主要普遍的两条路,画师的家中子弟承袭父职,另外就是画师在宫里收了徒弟。
  最后一条就比较少见了,是宫外有名气斐然者,会被召进宫来侍奉。
  能有什么人的名声传到宫里,可以作为公主老师的程度,而皇后娘娘,又有什么途径,知道并请来此人呢。
  “不同你打哑谜了,说白了,他是从本宫母后的母族,举荐派遣而来。”她扬起脸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说:“本宫让捧荷查了他很久了。”
  “可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陆危敛了敛眉头,神色不变地问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明面上的冷静,不干扰公主的情绪。
  江央公主淡淡地说:“正是因为如此,才证明了本宫的猜测是对的,他才三十有七,未有任何离宫记载。”
  这个人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他的年纪和资历,并不足以告老还乡。
  或者说,他真的是“告老还乡”了吗?
  而非被处死。
 
 
第23章 未来   理所当然
  如果与秦家毫无干系, 那位画师应该可以继续留在宫里任职的。
  陆危骤然有些不寒而栗。
  恍然想起了,在皇后娘娘去世后, 宫中还是发生了一阵动荡的。
  只不过,死的大多数是宫人而已,贵人妃嫔并没有被波及到,所以,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大多被发落的宫人,自然皆是与皇后有关。
  那位苏画师消失的无声无息,所有人都默认,他年纪轻轻告老还乡。
  皇后背叛了皇帝这件事, 似乎在江央公主的心里, 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陆危面无波澜,心里默默的想。
  他抬起头, 故作疑惑地问道:“既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对公主来说不是更好吗?一切都可以过去了。”
  “过不去的。”江央公主神色泠泠, 孑然而立, 嗓音喑哑道:“母后是他们的棋子, 难免日后,宜章会是,本宫也会是。”
  陆危哑然无声。
  他以为,公主只要好好的在宫里, 和扶婉公主一样生活就可以了。
  然后平平安安的,等着凤台择选驸马,风风光光的盛礼出降。
  可是突然告诉他, 你以为现在的安稳,只是一时的。
  到了某一天,你依旧不可避免的滑向命运的深渊。
  这个风刀霜剑的未来, 让陆危远比公主更大受打击。
  “公主怎么能这么笃定呢?”他不希望这是真的,公主只是公主就好了,怎敢有人以公主为棋呢。
  江央公主笑了笑,自讽道:“本宫比你还希望这是假的,可是,各种佐证都在证实这一点啊,这样的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在她那一段幽冷的记忆里,父皇明明白白的说过了,他的怀疑和揣测。
  他这样的人,也许生性比较多疑,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一个假象和谎言的。
  尤其牵扯的人,是他的挚爱之人。
  苏画师的死,说明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一定是大人物,至少是个眼线。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江央公主似乎在故意捉弄他一般,扭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
  这分明还是在打哑谜……
  陆危不得不配合公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说:“公主殿下请讲。”
  他实在是由衷地希望,这真正是个好消息。
  江央公主幽幽道:“也许他们会自顾不暇,如果,父皇同时也不会放弃我们的话。”
  陆危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们明知道各种命运的走向衰败,也晓得自己现在就应该挣扎,但是,却没有任何改变的方法。
  他蓦然体察到了,命运果然是需要一些抉择的,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愿。
  他愿意平凡卑微的,陪伴在公主的身边。
  但一切仿佛也都是身不由己。
  宜章早早下了课,知道父皇摆驾蕴章殿,去召见朝臣商议政事了,在老师散了学后。
  前朝的消息总要迟缓一时,才会传到后宫来,但对宜章他们来说,就知道的比较早了。
  他们的老师都会为他们讲解一二。
  今日难得啰里啰嗦的老师留没有课业,就迫不及待的来了月照宫。
  少年郎的欢乐还是很简单的。
  宜章蹙起了眉头:“阿姐带了陆危去的吗?”
  “正是。”捧荷笑吟吟道,五皇子在她们眼里有点小孩子气的。
  宜章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将陆危领回来的。
  他原本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可是在知道阿姐对陆危如此上心后,便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也许是他在多虑,但宜章冒不起这个风险。
  在他看来,虽然阿姐比自己年长了几岁,但宫里的险恶,她是沾染最少的,心底纯良,固然他也相信,陆危的忠心耿耿。
  相比之下,当然还是阿姐更重要了。
  “阿姐,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好不容易我今日有了空闲。”宜章一见到江央回来,就忍不住撒着娇抱怨道。
  “劳烦宜弟久等了。”江央公主雪白的颊边,也随之荡漾起了笑意。
  陆危将之前拿来的画掩在身后,小心地藏了藏,好在宜章一心一意地与阿姐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陆危。
  姐弟二人叙话,陆危很识趣地先退了下去,要紧的是将手里的这幅画收拾好。
  五皇子本就对他起了疑心,若是再让他发现这里的蹊跷,那就真的是辩解不清了。
  他本来就不算清白。
  陆危将画卷按在杉木桌案上,缓缓就着清光推开,嘴角细微地动了动,似是想要笑一下的。
  这时候,门外的响起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陆公公,两位殿下召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
  陆危平稳地回答,将画卷重新卷了起来,小心地放在了柜子里,便掸了掸衣袖,才走了出去。
  来的人正是捧荷,她忍不住感慨道:“每次五皇子一过来,月照宫就变得热闹一些。”
  从之前清查了一遍,确认月照宫没有不干净的人后,陆危对他们宽束渐渐适当,在无伤大雅的情形下,并不会对他们太严苛了。
  捧荷等人也就和他说上一两句。
  陆危也有考虑到,倘若自己离开月照宫后的情况,现在,捧荷算得上是可以了。
  他一边步履轻快地朝主殿走去,一面对捧荷交代了一些琐事。
  同时也说了乔美人的情况,日后人家再上门来,就是乔婕妤来了。
  他们的态度,自然要相应的变一变了,但也不能变得太过分了。
  “这下可好了,没有人敢小瞧咱们月照宫了。”捧荷差点跳起来,小声地跟着他身后欣喜道。
  这其实在宫里来说,算不上什么特别的。
  但是对于一直认为自家公主不争不抢的捧荷来说,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成功了,当然值得庆贺开怀的。
  陆危才踏入殿中,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清朗的少年声音。
  “阿姐,你果真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宜章听了阿姐帮助乔美人获宠,而扶婉公主再次挑衅失败,格外快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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